“娘亲，那有个大姐姐睡着了？”一道稚气的声音凭空出现唤醒了李晴沉重的意识，起初仿佛隔着很远，紧接着清晰起来，甚至连耳边呼呼的风声都逐渐真实，“娘亲，这个姐姐怎么了？”

    “哎呀，别过去！乞丐身上脏！”年轻妇人的声音。

    她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寒风一吹直打哆嗦，先听到小孩儿脆生生的声音，然后是年轻夫人带着忌讳的话，再然后是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小摊贩的叫卖、铁匠铺子的叮当声……

    眼皮沉重到像是挂了铅，李晴勉强睁开眼，模糊的视线看到隐隐约约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被那夫人牵走的小孩儿，一身小袄缝了毛茸茸的领口，发带缀着小铃铛，粉雕玉琢，跟着母亲往前走，捏着糖葫芦一步三回头，像小时候的李璜。

    来往行人多是朴素布衣，周遭景色十分陌生，天上飘着雪，身上一阵阵寒意传来，一切感知都这样真实，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死了，可是，人死了还会觉得冷吗？

    还有眼前的景象，有些陌生，但……还是人间吧？

    【数据加载中……】

    什么声音？

    李晴往四周看去，没看到人，内心里又觉得有点熟悉，第一次穿越的时候好像听到过，但是不确定，当时也是生了一场病，神志不清，所以有可能是幻听。

    可是紧接着又是一道电子音：【信号连接中……】

    李晴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这道声音是从她脑子里传来，她扶着柱子坐起来，看到打满补丁的膝盖，破了洞的布鞋。脑子里的声音断断续续：

    【叮~数据载入成功！宿主您好，恭喜绑定就业系统，工号09023为您服务！您可以叫我小九！】

    “就业……系统？”李晴嘴唇青紫自言自语般开口，人来人往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她然后绕着走，她在张嘴的瞬间意识到他们应该可以意念沟通，于是试着默念：“什么就业系统？”

    【是这样的宿主，您上辈子……阿不，上上辈子吐槽过您的专业不好找工作，希望天降对口工作，系统收到您的申请所以为您安排了就业任务。】

    上上辈子？就业任务？

    上上辈子似乎已经很遥远了，在李晴成为大梁公主之前，她是个相当普通的实验室搬砖人，专业09开头，属于农学大类，比生化环材四大天坑还要深渊的专业，实验室日常是把一堆瓶瓶罐罐混在一起放进仪器然后拿出来接着混，最后对着杂乱无序的数据分析未必能有的趋势，到最后拼拼凑凑出一篇学术垃圾滚蛋，校招最多的单位是农药化肥试剂公司，公认的就业难，所以大概某天随口吐槽过就业问题。

    然后有一天，她在迷茫将来的时候更迷茫地穿越到了历史上并不真实存在的朝代大梁，成为大梁公主，因为出生在饥荒之年，而她出生之后饥荒便得以缓解，故而被视为福星，皇帝也因此偏爱她。

    于是她就从一个很普通的实验室研畜李晴摇身一变成了大梁的昭靖公主，她在五岁的昭靖身上度过了锦衣玉食的十年，直到十四岁这年的冬天，朝局动荡，恩师下狱，竹马蒙冤被流放。

    李晴没能很快把系统的存在跟她在大梁这十年的经历挂钩，她脑子里还是楼太傅苍老带着恳求的双眼和章桓之离京时单薄的背影，十年，睁眼看到这样的场景仿佛那十年都是黄粱一梦，可这样牵扯人肠肺。

    所以是假的吗？她望着天上的雪花出神，无意识问：“所以呢？”

    【……呃】系统没有感情的电子音里面居然出现了类似心虚的情绪，李晴稍微回神，听到系统解释：【那个，绑定过程出现了一点问题，来……晚了一点。】

    李晴不说话，系统察觉不对：【宿主？您还好吗？】

    为免被追责，系统主动道：【是这样的，由于系统的过失造成连接失败，对宿主造成不便十分抱歉，所以系统特别申请了重新绑定的机会，给宿主选择了新身份让宿主可以重新开始任务……宿主？】

    李晴刚要说话，街头忽然一阵骚动，官兵在前面开路，紧随其后的是一队高头骏马，马上众人身着统一的玄衣金铠，最前面沈舆一身黑衣目不斜视打马过街，同往常一样目中无波。李晴忘了回话，直勾勾盯着这一队人从面前经过，还有后面押送棺椁的队伍。

    马上的人是开国功臣广安侯之后，广安侯世子沈舆。

    大梁开国三百年，广安侯追随太祖开国受封一等侯，此后世代袭爵深受历代帝王重用，数年前天子有意给她和沈舆赐婚，因为她的反对没成，这次的军饷案，沈舆是主审之一，也是沈舆斩钉截铁告诉她：“法理之中，殿下不必再求。”

    她说：“那法理之外呢？我想见明章一面。”

    章桓之，字明章，宗正寺卿之子，五殿下李璜的伴读，昭靖公主的青梅竹马，准驸马人选，受军饷案牵连流放北疆。

    沈舆看了她半晌，冷然道：“法理之外，更无多言。”

    昭靖哑然——且不说他们有没有交情，细说起来，她当年拒婚只是广安侯府颜面扫地，沈舆肯见她就不错了，何谈行方便。

    再说，沈舆出了名的六亲不认，宗亲求上门也不见他偏颇，是她走投无路冒昧。

    似乎察觉这道视线，沈舆冷淡扫过来一眼，看到街边狼狈憔悴的少女，少女面黄肌瘦，直勾勾看着自己似乎出神，沈舆略微蹙眉不悦，然后收回目光。

    沈舆走远了李晴终于回神，不多时，路边有官兵张贴告示，盖着朱红大印的官榜写着整整齐齐的文书，广招工匠为昭靖公主修建陵墓。

    沈舆正是护送昭靖公主棺椁而来，李晴有些不解，怎么会是他？

    她死之前皇帝病重，朝中刚经过一番清洗，几个皇子明争暗斗正是混乱的时候，沈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离京护送她的棺椁？

    想不出结果，系统的电子音也停顿下来，李晴缓缓接受它给自己的信息。

    原来是这样。

    李晴重复：“晚了一点？”

    【呃……】

    她快要忘记现代生活了，她在迷茫纠结又接受现实之后重新拥有了亲朋好友，然后很忽然的一天，天翻地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楼太傅被下狱，章氏以谋逆罪被抄家，她也莫名其妙去世，这时候有个自称就业系统的东西冒出来提醒她前世的生活，告诉她这是一场任务，她要做的是完成任务，这些人都是npc。

    说不清心里的滋味，还没细问，一个身量瘦高五官刻薄的中年女人从斜对面快步走来：“怎么还在这儿坐着？你娘都快病死了，不回去看着还有闲心在这儿闲逛，真是个赔钱货！”

    李晴发怔着被推搡一把险些摔倒，那女人可不管，推着李晴往前走：“快点，磨叽什么？再不回去赶不上给你的短命娘送丧了！”

    李晴不明就里，系统慌慌忙忙：【稍等，忘记导入原主记忆了！宿主你等一下，我找找！】

    等李晴被那女人推搡回家的时候，四面漏风的家里，床上的女人盖着一床破破烂烂的被褥抬着手面带不舍看着门口回来的女儿，很奇怪，李晴明明第一次见她，却被那个眼神弄得鼻腔发酸。

    大约因为世上的惦念总是相似的。

    她快步上前，粗糙的一双手贴在她脸上，她低下头，那病入膏肓的老妇人颤抖着手摸她的脸，眼角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缓慢隐没在花白的发丝间，分明是心疼和不舍。

    李晴忍不住也落泪，然后那手缓缓落下，床上的女人慢慢合上眼。

    符元三十一年，暴雪。李晴两次送别亲近之人。

    她对着床上陌生又熟悉的逐渐冷却的尸体无言良久，脑子里系统叽叽喳喳个不停：

    【宿主，原身记忆找到了，你准备好接受了吗？】

    【宿主，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任务？】

    【说实话当初配对成功我就觉得宿主一定很适合这份工作所以立刻帮您申请了！专业匹配度百分百对不对？！宿主您还满意吗？】

    【宿主？……】

    过了好久，李晴终于开口了：“什么任务？”

    系统立刻解释：【系统为您量身打造的就业任务！您的任务难度四颗星，任务内容是帮助大梁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阻止三年之后的饥荒发生，达成济世救人成就。任务完成之后就可以获得系统奖励！】

    “奖励？”李晴问这些的时候完全在走神。

    系统答：【宿主只要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并且拥有足够富足一生的财富！或者宿主您有没有什么愿望，都是可以实现的哦~】

    “……没有完成呢？”李晴又问。

    【没有完成的话宿主就会永远留在这里了。】系统答道。

    “一定要接受吗？”

    【啊……任务已经开始了，宿主……】系统迟疑。事实上，已经开始十年了。

    “所以还有别的人经历过这些？”

    系统没听懂她的意思，回答：【当然有了，我们就业系统可是好评率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十佳系统！】

    李晴：“他们都要了什么？”

    【大部分都是花不完的钱，长命百岁之类的，也有帮家人许愿的，宿主可以认真考虑，合理范围内系统都会尽力帮您达成的。】毕竟因为它工作的失误才会浪费十年时间，所以系统表现得非常好说话，尽可能满足李晴的要求。

    李晴：“有人留下吗？”

    【啊？都是任务失败的宿主才会留在异世……】

    “那这里的人都是假的吗？”

    【啊……宿主？】系统听不懂她的意思。

    某个短暂的瞬间，李晴想起后世的朋友们，实验室经常摔瓶子的师弟，一开组会就骂人的小老板，骂人的时候喜欢阴阳怪气的师兄。

    如果一切都没发生过，完成任务带着富足一生的财富回到现代当然是第一选择。可她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十年，就算

    知道了自己来这里的意义是完成任务，可是……

    “人死可以复生吗？”

    【啊？】系统愣住了：【这个……有点难，而且要求比较高，刚死没多久还能试试……宿主您有亲人要复活？】

    李晴沉默。

    【宿主？】

    系统有点摸不清这个宿主，顿了顿问：【宿主，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其实完成任务的过程中宿主要是遇见困难，小九也是可以适度给你一些能力范围之内的帮助的……】

    虽然它来晚了，但是就它所知，宿主过去的十年过得应该不差，昭靖公主的身份是它千挑万选出来的，深受大梁皇帝宠爱和百姓爱戴，本来是最适合完成这个任务的身份，任务难度也只有两颗星，可是因为它的失误没能及时绑定到宿主身上导致任务出现偏差，昭靖公主这个身份不知道怎么回事死亡了，它只好另外帮宿主选择身份，无奈任务开始时间太久，补丁实在不好打，只能找到这么一个底层农家女身份了，任务难度也相应提升，好消息是它的宿主可以选择的奖励也更高级，但是它的宿主状态实在不对劲……

    她问：“想要什么都能商量？”

    系统信誓旦旦：【当然！】

    “符元三十年的军饷案，主谋是谁？”

    她不信那本账本，她不信楼太傅会参与侵吞军饷的事情，还有，她是生病了不错，可远没到病入膏肓的境地，怎么一碗伤寒药喝下去便觉五脏六腑撕心裂肺？是谁要杀她？是因为她要去查阅卷宗吗？

    【啊？】系统迟疑：【这个……是无关剧情……吧？】

    “不是说合理的心愿都能达成吗？”顿了顿，李晴说：“还是说，你连这点愿望都不能完成？那我怎么相信你能满足我的一切心愿？”

    【我当然知道！】系统恼羞成怒，【可是……】

    漏风的门板忽然被踹开，李晴还没回头就听到熟悉的刻薄声音：“嫂子，我来看你……哎哟！哎呦！这是怎么了？”

    “哎呀！死人了！来人啊！”

    不多时，一群人乌泱泱涌进这间破旧漏风的小屋，似乎是要商量后事。

    可李晴看得分明，这些人进来就四处打量这个家徒四壁的家，这个拍拍桌子，那个瞧一瞧箱箧，明明是在估量有无利可图。

    李晴终于问系统要了原身记忆，脑子里昏花一瞬，大量信息涌入，她简要浏览一遍，知晓了大概。

    原身名叫林霜，父亲年前进山打猎死在山里，从前林父还活着的时候家里境况还好，左邻右舍同姓亲族都来借账，林父死后便翻脸不认账。

    此前债款通通不算，孤儿寡母更是受尽欺凌，林霜母亲身子不好，这次病倒，林霜四处求人看脸色受人冷落，这些亲族宗亲没一个肯伸出援手就算了，更是在林霜母亲还没死的时候就商量着怎么瓜分林霜家那一亩三分地和这几件破草屋，林母从普通伤寒被硬生生拖成重病过身，买药受寒的林霜在葬完母亲之后不久也病死了。

    总而言之，一家可怜人，李晴前不久告别恩师竹马，感触更深。

    唏嘘间，李晴被推到一边，原身那些叔叔伯伯已经开始商讨林母的身后事还有林霜家这些东西要怎么分，林霜这个孤女似乎被这些人自动忽视。

    当李晴听到有人嘀咕棺材贵，不若找一片草席将林母卷起来埋了算了的时候，不由眉心紧蹙。

    当有人挤眉弄眼暗示辈分最高的族长兼村长这屋子还有一个林霜的时候，空气安静了下来，落在身上那些眼神明显不是打量人，而是在打量一个物件，一个可以处理掉、落点好处的物件。

    然后林霜同宗的大伯叹气：“你娘病倒，我们家没少出力，上个月还借了半贯钱给你娘，现在她死了，钱谁来还？”

    原身没见过什么半贯钱，也没见这早早就抢走西山半亩川地的大伯在这一年里关心过她们母女。

    紧接着，一屋子人都说起林霜家欠过他们什么，一群人乌泱泱压过来李晴还有什么不明白？这些人吃绝户也不是第一次了，据原身记忆，从前就有死了男人，家宅田地都被抢走，母女被卖给人伢子的。

    她一步步后退，可是门口也有人，喊人来的是林霜三婶，叫做王素娥，王素娥见状堵在门口，以防林霜逃走，然后德高望重的村长背着手做了决断：“既然这样，那就以物抵债，至于林霜……你一个姑娘家，也没什么谋生的本领，我们这些长辈就帮你安排了吧。”

    说着就来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