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花月不明白,殿下您说白驹过隙,世事浮沉,花月知晓人总会变,这八年来,我是变了许多,那您又变了几分?”

    “我第一次遇见殿下是八年前...”

    花月第一次见到六公主姜鸢时,她还只是皇陵中的小宫女。

    她年纪小,品位又低,常常被派去守灵,那时,皇后娘娘刚过头七,她在巡逻时却听见了哭声,她年轻气盛,大着胆子往里一瞧,就看见六公主姜鸢跪在那里,歇斯底里地质问着皇后娘娘的牌位,问她为何要抛下她。

    尽管天子子嗣众多,皇子公主,连夭折的都有九个,可六公主姜鸢,花月是记得的,但却不是由于她的尊贵或是美貌,而是因为,在皇陵中,一众人哭得天翻地覆之时,只有六公主一个人在旁,不说话,也不哭,只盯着皇后的棺木,仿佛要将它盯出个洞来。

    因而在下陵后,她破天荒插进了宫女们的话头,小心翼翼地问:“今天没哭的那个公主,她是和皇后有仇吗?”

    掌事人嘲弄又不乏怜悯地白她一眼,“那是她亲娘!人家不哭,是因为皇后死了,还有个皇上宠爱她,再不济还有相国大人在后头作为她的后盾。人生已经得到这么多东西,只是失去一样对她来说,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那时觉得这话甚有道理,于是大着胆子上前,把这话改了改,对姜鸢道:“公主殿下,您虽然失去了母亲,但您还是一国千金,还有许多人爱您敬您,您自当爱护自己身体。若是像您这般失去一样物什就觉得世界黯淡无光,那世上还有许多两手空空的人,他们该如何自处呢?”

    当时,姜鸢虽眼角尚还有泪,脸上神情也还存着一分震惊,可听了花月的话,她的脸上却逐渐升腾起怒意,迅速拂袖而去。

    掌事人听说这件事,痛惜中又带了一丝快意,“得罪公主殿下,你还有脸呆在后陵?”

    她被罚去守深山中的禁苑,正收拾行李之时,却被一道旨传唤入宫,她跪在飞霜殿中,心中惶恐升到喉头,一说话就要呕出来。

    公主殿下坐在桌前,神情专注,却不像是在看着她。

    “我想哭,但我更想决定自己什么时候哭。公主已拥有世上许多人艳羡的东西,但我灵堂不啼,便是对尊长不敬,孝道有失;我私自前往皇陵,则在你眼里成了不知满足,没肩负好公主之责。”

    花月浑身发抖,良久才道:“奴婢绝无此意!”

    姜鸢轻蔑一笑,“你若真这么想也无妨。若哭泣并不出于哀伤,则我啼哭也不诚;我沉痛失落,却也并非不知满足,我虽怨恨,却也并不觉得世间万物都要随我意动。该承担的责任我会承担,该做的事我不会落下,月宛未定,山河未宁,我自会做大雍朝最好的公主,守卫山河,开疆破土。”

    ......

    “那时殿下告诉我,要我留在她身边,却不是让我服侍,而是让我注视着她,一步步看她达成心中所愿。我那时觉得,公主真是不食人间烟火,我这样无足轻重之辈的看法,算的了什么呢?”

    “可她却说,她要证明给天下万民看,而我也是其中的一人。”

    “可这八年来,公主殿下做了什么呢?您本来极受人敬爱,而现在,声名狼藉,死的时候,无数人拍手称快。

    从西域而来,不知道跑死多少匹马才运来的鲜葡萄,被您的鞋履踩得粉碎;价值连城,一颗足以点亮一方的夜明珠只配装饰您从不锁上的妆奁;飞霜殿中点着的,海中香鲸油做的灯,比感业寺中供奉的长命灯还多。”

    “公主殿下,白驹过隙,世事浮沉?皮囊覆裹下,你说做给天下万民看的那颗心,还在吗?”

    这下,轮到江鸢说不出话了,她并不知道姜鸢曾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她的羁绊过往,姜鸢只是个配角,她对主角姜侑的人生如数家珍,可对姜鸢,却一无所知。

    花月说完这话,便觉酣畅淋漓,人生无憾,她闭上眼睛,用尽全力朝地上撞去。

    而她的头却叩在一个温热软乎的物什上,而耳边竟传来一声痛哼声。

    花月抬头一看,却瞧见江鸢双眉几乎扭在一起,而她原本那双指节分明,晶莹如玉的手此时却如泡在血水中一般。

    “你们主仆二人,真像是一个模子里捏出来的...怎么一个二个都动不动就想寻死...”

    花月慌了,她朝姜鸢的方向伸出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下,只呆呆地滞在空中。

    江鸢却没注意到她的反应,她看将自己手腕处戴着的,此刻已碎成三段的白玉镯碎片,若有所思,随即用干净的手拿起,半跪在花月身前。

    “你瞧这是什么?”

    “羊脂白玉镯。”

    江鸢嘴角微勾,她仔细地指着那玉的断口,此时,从她的手掌侧正正好落下一滴血,渗进了那断口之中。

    “你猜这是谁的血?”

    花月有些疑惑,但还是答道:“自然是殿下的血。”

    姜鸢笑意更浓,“看上去,像是我的血,毕竟我的手都这样了。”她指指自己被血浸透的手,露出一个苦笑。

    “但其实,我的手背,是因为去拦你,被叩在地上,砸出的我的血,而掌心,却是你磕破头,被沾上的血。就连我也不知道,这血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毕竟遑论是谁,这血,都是一般的红。”

    “你的问题,就像是这血一般,我现下说不清道不明,但几百年后,就会有人就能分析出这血的成分,我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既然她欠你一个问题,我又占了她的身子,那么,在一段时间后,我会给你个答案。”

    看着似懂非懂的花月,江鸢嘴角勾出一个狡黠的弧度,“放心,不会让你等上几百年。”

    花月怔怔地看着江鸢。

    就在此刻,这个已故皇后的唯一嫡女,从龙之功权倾朝野的相国的外甥女,皇家最尊贵,最受宠爱,声名也最狼藉的六公主就半跪在她面前,为她去挡下怀了死志的叩首。

    她们之间平视着,就像初见那时,她也曾这般,去看她的眼睛,不带任何杂质,不在那双眼睛中找寻情绪,揣度她的心意,仅仅单纯地看着她。

    一滴雪花覆在花月的睫羽之上,花月轻轻把它摘了下来,洁白晶莹的雪花在她手中慢慢幻化不见,只留寒意。

    “对不起。”

    她们之间,或许是她,变得更多。

    江鸢有些惊讶,半息后,她直起身子,居高临下,“你的确该道歉,毕竟,姜鸢或许变了很多,但你应该从天牢守卫那儿知道了,她投湖自尽的时候,特意写了让人不要为难你,说是她拖累了你。”

    “我想,她是在后悔,把你拉进了一个不属于你的世界,做死人的日子还勉强算得上平静,守死人的日子却实在枯燥,所以我会把你送回皇陵,当作对你的惩罚,你若真有悔意,请为姜...为我,点上一盏长明灯。”

    *

    鸽子在鸽笼中振翅欲飞,却不断被笼子阻拦,直到片片白羽凋落。

    花月走时,把那一笼信鸽留给了江鸢。

    整理好了的包袱就搁在笼子旁,江鸢找了个新的贴身丫鬟,这段时日,她早就相中御膳房那个小丫头灵玉,虽然没个规矩体统,可做吃的绝对是个天才,若是此行回来腿废了,有这丫头在,至少能让她聊有慰藉。

    花月这件事,江鸢其实说不清自己做得对还是不对,她不是姜鸢,她只是个外来户,本就该装作漠然不知的样子,就连此事行至一半时,她都在后悔。

    只是,她想问个为什么,尤其因她看过书,知道花月的最后结局。

    在原书中,其实花月在姜鸢断腿之后,也一直留在她的身边,直到姜鸢被赐死,唯有她撞向石柱,自此殒命,临死前还说什么,黄泉路上,怕她孤单。

    那时,江鸢就在想,姜鸢这人不是骄纵跋扈吗,怎么有人愿意为她去死,怀着这个疑问,她才推断出花月和姜侑之间可能有交易一事。

    现如今,江鸢明白了,花月对姜鸢期望颇深,却又失望至极,恶意驱使着她答应了姜侑的请求,她认为这些无关紧要,到头来却害姜鸢失去双腿,直至性命。

    姜鸢并不同情她,众生皆苦,万物虚浮,唯自渡方是真渡。

    但若自己能延续这三年寿命,花月为何不能拥有新生?

    江鸢愿意给花月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这一世,她所做之事还未酿成大错,若姜鸢注定是炮灰,这一次,便她一人入局。

    况且此次,她放走花月,改变了些许书中轨迹,但却并无警告,其中固然有花月身份低微,决定不了什么大的走向的原因,可也让江鸢窥见了些许希望。

    做过一回死人,江鸢明白,就算躺着的日子多平静,她还是想再活一回,既做了书中反派,那错便错了,哪有回头的道理。

    把命交于别人之手,等待他人垂怜,这才是愚不可及!

    这幽州,她的断腿之地,系统下了死命令,可她绝不会引颈就戮,坐以待毙。

    姜侑,姜鸢痴恋一生,却被他暗中利用,这人践踏着死人的真心向上,筑成自己锦绣前程,临死了还要在那人的棺材前问她可知错了的人,上次灵堂匆匆相见,实在唐突,这次,该双手奉上一份见面礼。

    鸽笼被打开,一群鸽子盘旋几圈后直冲云霄,带着信件,冲向幽州。

    远处传来灵玉大大咧咧的声音,“公主殿下,你说得那些个新奇吃食,我给你弄来了,您看看像不像那么回事!”

    “来了!”姜鸢将裙子一拎,就朝着飞霜殿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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