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树梢，鸦雀齐飞。
木朝霞睁开眼，费力地咳出一口血来。她现在动弹不得，手脚都摔断了，血濡湿了她身下的草丛。她在月光里闻到自己嘴里铁锈般的腥甜味，冷得昏昏沉沉，像是被人掀开了天灵盖。闻着血味过来的虫豸钻进她的长发和伤口啃食起来，让她恶心地想吐。
木朝霞害怕地闭上眼不去看，她最讨厌虫子了，就像她害怕黑夜。虫子会闻着鲜活的味道过来，但它们同样热爱死亡的腐臭。木朝霞的奶娘死的时候身体上落满了蚊蝇，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死亡的恐怖。从那以后很多年，她没了人照顾都是披头散发一身狼藉，连她自己都想象不出人怎么样脏成这样——干裂的土块和虫子的尸体随着她走动落下。晚上，虫群的声音包围着她，木朝霞根本不敢入睡，只能一边喘气一边颤抖着揉搓自己红肿的手脚，好像这样就能驱赶那些虫子。
每一个女孩都是爱美的，木朝霞也是清白地来到世上，所以希望自己干干净净的清爽的死去。
可是命运不让她好过。
木朝霞这样想着，看到蚂蚁从自己脸上爬过。一只，两只……它的触角停在自己眼前，口器上的绒毛微微颤动，轻轻落在自己眼睑上来回摩挲。她看到苍蝇飞过来落在自己身上，原来她在它们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至少是可以开动的大餐。
木朝霞呛了一口血，血没有顺着喉咙倒灌呛死她已经是万幸。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问自己。因为我相信错了，她们真的会下手！
她想起了三天前和姐姐们来到围场狩猎时的场景，她被人暗算，砸了脑袋丢下山崖。她说的话似乎真的起了效果，有人的确想要干掉她。不用猜，木家八个女儿有七个看不惯她，但木朝霞以为她们之中至少有一半真的如姐姐所说念及姐妹之情。可她万万没想到人心如此狠毒，到底有多少人想要自己的命，对其他人的黑手置若罔闻？木朝霞摔下山崖时仍然不知自己是被谁害得，又有多少人牵涉其中搭了把手。她的亲姐姐呢？木晚云为什么不在？她是被人支开了还是——她也是其中一员？她们之前明明那样亲近地聊天，她从小到大都是只有木晚云才会出手相助，难道她们之间的情谊也是假的吗？
不，不会的！木晚云不会骗自己！
木朝霞憎恨自己这种想法，这种念头让她内心无比痛苦。可是她还要承受四肢尽断的痛苦，像是有人用铁锤将木朝霞一身骨头砸断，那是深入骨髓的痛，她几乎不能承受。但她不愿意不明不白地死去。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眩晕中的木朝霞燃起了生的希望，拼命抖动着残破的身体。她痛苦的咳嗽着，血泡往外翻涌。窒息的痛楚让木朝霞清醒，她因此将自己神志拉回，强迫着自己的喉头松开发出求生的呐喊。
太好了，有人来找我了。姐姐，一定是姐姐，她发现我不见了所以派人来找我，我要活下去。短短数秒，木朝霞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但她偏偏认准了最初的那个安慰自己。
“我，我在这，我在这。”
她的声音弱不可闻，像是破旧的风箱一样嘶哑。她的嘴唇全部干裂，身体几乎在草地融为一体，分不出哪里是皮肉连着血。
“我在这，我还活着，救救我。”木朝霞再次发出声音，她视线里出现了火把的光影，高兴地近乎落泪。
可是那火把转了一圈，掉头朝着远方走去。
木朝霞愣了一下，恐惧和惊慌涌上心头。她的目光几乎炸裂，内心不停嘶吼着：我在这啊，我在的！我还活着！拜托了，别丢下我，看过来这边吧！拜托了，我不想死！
“救救我，救救我。”
太痛了，她脑子里一团乱，只是不停重复着这句话，让整个崖底都飘过她不甘的声音。
“拜托了，救救我，姐姐。”木朝霞的声音一点点微弱下去，眼睛也开始发花。死亡真正降临的时候，她并没有那么坚强。
突然，一阵野兽掠过的动静后，人们寻声而来。草丛被人拨开，木朝霞溃散的眼珠上反射出光亮，那是火把的亮光！
人真的是一种求生欲很强的生灵，即使木朝霞几度在死亡边缘徘徊，这一点亮光就让她再次从死神的马车上一跃而下奔向生的大路。
“在这！”有人大喊。
“找到了，找到了！”
“快，快确认一下。”
血痂糊住了她的眼皮，木朝霞的眼球微微动弹了一下看向来者，劫后逢生的希望让她觉得自己被死神盯上的性命也有了喘息的机会。
“是我，木朝霞，救救我，我姐姐还在等我。”木朝霞落下一滴泪。她没有谈及她被人暗算的事情只想回到姐姐身边。她不知道这些人中有没有人会因为她说出实情再下黑手。
几个小厮举着火把靠近听她说出自己的名字。其中一人说道：“是，是她，没错。”
“这……长成这样，她真是木家的小姐吗？”另一人看着木朝霞的模样问出了声。木朝霞饿一顿饱一顿，脸色自然奇差无比，两只眼睛大大地凸起，脸颊却凹陷下去，就像裹了一层皮的白骨。她的头发枯黄而稀疏，指甲断裂翘起，衣服也因为血迹和摔落看不出好样。
木朝霞费力地眨了眨眼睛，急切地证明自己的身份。可下一秒，她脑子一片空白，情愿自己已经死去。
“没错了，哥几个干活吧，毕竟收了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