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款桑塔纳行驶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车里广播播放着慢摇小甜歌，副驾驶上祁暮龇着个大白牙止不住地乐。

    开车的谢宏业都被他的傻笑感染到了，唇角轻扬：“有这么开心吗，因为那几个人都改过自新了？”

    “这只是一部分，”祁暮又是嘿嘿一笑，道，“我最开心的是，他们喊你大姐，然后喊我姐夫。”

    谢宏业眼角狠得一抽，脚下油门都踩重了一点：“这个称呼很好听吗？他们的一声大姐，都把我喊老了。虽然我也不是很年轻，但我也不想成为几个黑大壮的大姐，感觉平白无故就突然长了五十岁。”

    “哎呀，他们喊你大姐是尊称，没看到他们对你毕恭毕敬的样子嘛，虽然你觉得大姐不好听，但是他们喊我姐夫喊得很好听，嘴甜的咧，我反正很受用。”祁暮笑得一脸灿烂。

    谢宏业一时无言以对：“......”

    “说起来也觉得神奇，他们一个欠债的，三个讨债的，现在居然都处成朋友了。”

    “是啊，”谢宏业接口道，“也是没想到，他们四个还合伙把大爷的豆腐花店做起来了，生意还不错，大爷辛苦了一辈子，总算可以坐下歇歇了，也可以不用再为儿子发愁了。”

    “这不都是我们的功劳嘛，是不是，小谢师傅，要不是那天我们多管闲事插了一脚，他们现在指不定是什么糟心样子呢，可能那儿子还在当着老赖躲躲藏藏，那三个也可能还在外面四处追债，而大爷也肯定还会继续骗顾客钱，反正不会是现在这样，一大家子其乐融融脚踏实地卖豆腐花挣钱还债过上实在日子。”

    “嗯，是的，有我们的功劳，能帮助到他们，看到他们在慢慢变好，我也为他们感到高兴。”谢宏业含笑应道。

    “是啊，为他们感到高兴，”可这时祁暮却突然说，“可是谢宏业，那么你呢，你有在为自己感到高兴吗？”

    “什么？”谢宏业一脸莫名。

    祁暮侧头望着她，神情认真：“不要否认，我能感觉的出来，你有心事。从你出现在卤味店开始，到现在，你的磁场都在说，你不开心，你想要人安慰。再往前推，其实更早之前，在我家的时候，我发烧那会儿，你的情绪就有些不对劲了，只是我没有戳穿。虽然你在我面前一直都有在笑，但我就是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你心里的不愉快。所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身边一定发生了些什么不太好的事了，是吧？”

    谢宏业微微愕然：“祁暮你...”

    “别忘了我曾经当过你那么久的宠物扳手，我没事干无聊的时候尽就琢磨你的眼神，研究你的心思了，有时候你在想什么，即使我没办法完全猜对，但多少我还是能感觉到一点的。我也知道你很要强，想要自己解决，但是一个人苦撑不如两个人分担来得更轻松点，哪怕无法解决问题，只是倒倒苦水，也比你自己闷在心里好。”祁暮的目光是炽热的，他直勾勾地凝视着谢宏业，一点一点表达出他内心最真诚的态度，“我今天就一直在等，等你主动开口，可是你好像又打算一个人憋着了，是不是？没关系的谢宏业，你可以信任我的，在我面前，你可以放松一点，可以把你的心事，你的开心，不开心，都说出来，我也可以成为你的最佳听众的，我有说过的，对吧？”

    谢宏业眸色深沉，可还是一言不发，紧紧握住方向盘的手却爆出了青筋。

    祁暮有点急了，又说：“还是觉得跟我说不来吗？那你就当，就当是在跟你家小老头说话好了，你们家的传统不是会回家之后互相问好关心对方的吗，你也就这样跟我说好了，说说你今天发生了什么，我没有要窥探你的隐私，我也只是想关心你一下，你爸妈现在又不在家，他们顾不上你，那你就跟我说啊，我也可以是你的家人的啊。”

    谢宏业得承认，祁暮的体贴让她动容，他细腻敏锐的观察力准确地戳中了她内心最柔软之处，但她还不太习惯把自己的心剥开来给人看，即使是她的父母，她也惯常报喜不报忧，但她现在经历的事，实在...

    谢宏业紧抿着唇，万千思绪酝酿在喉中，可就是开不了口。

    没多会儿，他们就到达了祁暮家小区，车停靠在路边。

    祁暮解开了安全带，一手搁在车门把手上，语气低落：“你还是什么都不想说吗？”

    “不是的，祁暮。”谢宏业嗓音低哑，她鸦黑的睫毛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祁暮回过头来，眼里是万般温情：“嗯，你说，我在，我会一直都在。”

    “其实，”谢宏业深吸了一口气，又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好像也遭遇了网络暴力事件。”

    “啊？什么？”祁暮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被网暴了？怎么回事？”

    谢宏业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道：“还记得在福利院的时候，有一个三个人组成的拍摄团队吗？”

    “嗯，有这么回事，领头的女的我知道，是一个挺有名的网红，怎么突然说起她了，难道她跟你说的网暴有关吗？”

    “是的，跟她有关，”谢宏业侧转过头，看向祁暮，眼里是少有的无措，“她偷拍了一段我跟孩子的对话，掐头去尾断章取义，放到了网上，让很多人误以为我对孩子很凶，是个坏心肠的人。”

    “什么！那个鸟人渣渣臭狗屎，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你！”祁暮二话不说，掏出自己的手机，就开始搜索那个人的账号，“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去找她，把她骂得狗血淋头，让她删除视频，还要当着全网的面给你道歉。”

    “祁暮，冷静，不要冲动，你要是这样一点就爆，那我其他事也没办法再跟你说了。”谢宏业连忙劝阻道。

    “还有其他事儿！！”祁暮怒声道，他的脸都红了，是气红的。

    “你先把手机放下，然后答应我，绝不冲动行事，这件事我自己会想办法处理，你不要给我乱出头。”

    祁暮咬了咬牙，就算心有不甘，但到底还是放下了手机，点头道：“行，都听你的，你可以继续说了。”

    谢宏业眉眼弯弯，轻轻地笑了：“嗯，祁暮真棒。”她缓了口气，接着道，“第二件事，你也是亲历者。就是你从扳手变回人的那天，在废品收货站，我跟他们打架的事，这也被人拍了视频，放上了网，被很多人看到了我心狠手辣揍人的样子。就这两件事叠加在一起，外界大众对我的印象更不好了，都认为我是个极度危险的大坏蛋，即使院长妈妈，还有那天知道内情的人都在帮忙解释，但他们也不听，只愿意相信他们看到的视频。你说我不开心，确实是有一点的，我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他们的误解让我有些难过，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我明明不是他们认为的那样的啊。”

    祁暮听着听着，眼眶又红了起来：“我懂，我懂，我第一次被人在评论区骂，也是这种感觉。我也很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多的恶意，明明我是个大好人啊，明明我什么也没做啊，却平白无故就能被他们找出点事骂上一通。有时候我无心的随便的一句话也能被他们曲解含义，搞得好像我是个罪大恶极的人一样，可是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啊。而且我不像你性子好气量大，能无视他们，我那时候脾气比现在差得多，我忍不住这气，脑子一热就冲上去跟他们对骂了，然后他们就更横了，骂我骂得更凶，雪球越滚越大，后来我每次打开评论区都要面对大片大片的恶评和诋毁，直到现在也还是有很多，要不是我心理强大，我早就崩溃了。”

    祁暮是控制不住的全身颤抖，谢宏业隔着中控台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祁暮，好了，不要再想了，别害怕，也别难过，你已经走过来了，你很棒的，我知道，我都知道。”

    祁暮反握住谢宏业的手，与她对视：“没错，我是一个很厉害的战士，我靠自己从荆棘丛中走出来了，我现在已经可以选择性无视他们的恶评了。”他语带哽咽，道，“对不起，明明是在说你的事，想帮你纾解心情的，结果变成你安慰我了。”

    “不会啊，就像你说的，倒倒苦水，说出来感觉就好多了，我现在也没那么难过了，只是又害得你跟我一起重新经历了一遍曾经的伤害。”

    祁暮做了个深呼吸，让情绪稳定下来，而后问谢宏业：“那你打算怎么办？”

    “没什么头绪，可能就先这样放着吧，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无人提及了，时间会抹平一切的。”

    “让我帮你吧，我去联系那些发布视频的人，让他们把视频都删掉，尽量让影响降到最小，你不是公众人物，事情发生也没多久，不会扩散很大的。”

    “我也有这个想法，虽然我只是个普通人，但这些视频确实影响到了我的工作，我不是这段时间工作量都很小吗，大概就是流言蜚语的原因，有的人还...”谢宏业忽地止住了口，她不能再说了，不能被祁暮知道，有人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通过电话微信等途径找上她，对她无休止地谩骂威胁和恐吓，这要被祁暮知道，他肯定会原地爆炸的，于是她假意轻咳一声，转而道，“有的客户相信了，就要求退单，有一位退单前都没联系我，预定金也不要了，就直接删除了我。长久以往，对我的工作影响确实有点大，所以我有打算趁这些天空闲时间多，找到那些视频的发布者，请他们删除。”

    “那好，我帮你。”

    “不用了，你也有你的工作，你先忙你的吧，这点事我还是可以自己处理的。”

    “你处理哪有我来得快，这方面我可是专业的哎，”祁暮又恢复了常态，嬉皮笑脸道，“就这样单方面决定了哈，我帮你处理，没工作你就在家好好休息，无聊就看看电视，或者可以来找我玩，先不要上网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顶多两天，我肯定帮你解决，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跟他们对喷的，我保证。”

    “好吧，那就先谢谢你了。”互联网上的事，确实是祁暮懂得更多，谢宏业就没再推辞，她微微一笑，虽然事情并没有解决，但心里还是松了一大口气。

    “咱俩谁跟谁，不要跟我客气。那我就回家咯，你也赶紧回去吧，路上小心，还有别想太多，网上傻X太多了，你就当他们放屁，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下车前，祁暮又唠叨了一句。

    “好，我知道。”谢宏业点点头，目送祁暮下车。

    “拜拜，要开心哦！”祁暮站在路的另一边，朝谢宏业摆手。

    “好的，你也是。”谢宏业也学着他那样，摆摆手，随后将车发动，离开了祁暮所住的小区。

    等谢宏业回到自己家，往沙发上一坐，拿出响了一路的手机，在她开车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就一直在得楞响，她拿出来一看，她心里更凉了，竟然又是一个退单的。

    谢宏业翻出工作清单点了点，在出事之前接的预订单，现在都退得差不多了，这些天也没有新的单子来，她真的要开始家里蹲了。

    处理完新的退单，谢宏业回到聊天主界面，她发现顶到最上面，未读消息有99+的，是李家巷那块片区热心邻居拉的社区群。

    谢宏业点进群里把消息往上拉，她发现在她到家前，就有一个头像和名称很熟悉的人，活跃在群里，到处呼朋唤友拉人头。

    “你怎么在这个群里？”谢宏业艾特了那个人，问道。

    正与大家伙商量对策说得如火如荼的祁暮，看到谢宏业的出现，心头当即一个咯噔，他这才反应过来，谢宏业也在群里，他发的消息都被她看到了。

    祁暮想也不想，立马艾特群主：“邹哥，把小谢师傅踢出去，别让她耽误我们的行动@一袖清风”

    谢宏业：“？”

    “祁暮你怎么答应我的，说好不乱来的呢。”谢宏业编辑了第二句话，但她这句话没能发出去，因为她被移出群聊了。

    谢宏业握着手机愣在原地，半晌都没动作，她看着手机屏幕变暗变黑直至锁屏，然后抚额低笑出声：“这个笨蛋，真不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