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欲沉，半日边的薄云从金黄渐变粉红。

    泰临市的八月份依旧燥热沉闷不减。

    江畔边，清洌的微风带过沙沙的响声，湿凉中还掺杂着香樟树的清香。

    葛菁在江边的木椅上坐下，把一束白玫瑰花摆放在身旁，取下沉重的玩偶头套。被汗水浸湿的碎发粘在脸颊上，白皙的脖颈上还有几滴汗水滑过，把领口弄得湿塌塌的。一阵凉风拂过着张略显疲惫的小脸，葛菁顺势扯了扯衣领。

    葛菁拿出手机，打开聊天页面：

    【后天安钊早上十点多的飞机，我想和他说，反正以后也不可能见面了】

    【我的好同桌，求求啦！！】

    划到聊天页面的末尾葛菁回复了几个字：

    【没问题！祖宗】

    安钊是曾以然的青梅竹马，学习成绩好，拿到了国际生名额。趁着他在这里的最后一晚，曾以然要向他正式表白。

    她选了一套玩偶服，还订了束花，想让葛菁替她送上，免得自己到时候会尴尬。

    【我到了，现在在江边吹凉呢。】

    葛菁手杵在头套上,抬着头，手指在屏幕前快速飞跃着。伴着信息提示音，她盯着那条消息，轻皱眉头：

    【菁菁，我们应该在七点到，还没看完电影】

    【委屈你了～宝儿】

    葛菁看一眼时间，现在刚好六点整。原本定到六点半。

    嘶，这丫头…葛菁显得有点无奈。

    临江广场上，现在还没有什么人，等到夜幕降临，灯火通明的城市才会热闹起来。

    还得等一个小时呢，有点渴了，买根雪糕去。葛菁把头套扣在花上，正好完全遮住。

    这样挺隐蔽的，也没什么人，应该不能拿走。

    葛菁就近去了一家便利店，结账的时候，店员早注意到葛菁这一套打扮。衣服虽然蠢萌，但搭配着女孩清纯精致的脸蛋，让整体感觉莫名可爱。她笑迎着：“小妹妹今天蛮好看嘛。”

    “姐姐天天都好看啊。”葛菁回复道，还着重强调了三个字。

    店员被她说的有些害羞：

    “嘴巴这么甜。”

    女孩向她挥挥手后推门而出。便利店的角落里，一个男人翻着手机里刚拍下的几张葛菁的照片。

    葛菁走到木椅前，她叼住雪糕，双手掀开头套，发现里面的花闷得有些蔫了。她坐下来把头套置在腿上。雪糕冰的口腔发麻但很解热。

    葛菁拔出雪糕，抿了抿嘴，脑袋向周围张望。她看到有个人坐在石阶那里。

    他背影还挺好看的。葛菁打量着。

    男人戴着灰色外套的帽子，臂膀看着宽阔有力。伴着余晖能看到衣服下微微起伏的薄肌线条。他从旁边的手提袋里拿了一罐喝的，单手起开后一饮而尽，抬头眺望着远处。

    两个看上去和他同龄大的女孩儿，她们从葛菁的旁边绕过。紧盯着江边那个人，向他走去。

    两个人看上去纠结又紧张。她们商量一番后，一个女孩拿出手机假装照相，另一个女孩则趁机走到男人下面的石阶。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正脸。

    整片天空染成粉红色，西边的火烧云泄入江水里，荡漾着她们羞涩的心情。

    那个女孩装作不经意的瞥向他，然后迅速的转回视线，故作镇定的迈回台阶往上走。确保自己走到男人身后，她便开始两手捂着羞红的脸跑到同伴身边。

    葛菁雪糕棒投进垃圾桶里。双手环住头套，把头抵在上面，嘴角上扬，静静的看着她们。

    跨江大桥上，几个男人商量着：

    “唉，你看那边坐着那个眼不眼熟。”

    “在医院见过，好像是给尹哥妹妹主刀的那个畜·生……”

    “这能是她吗？别搞错了。”

    “我刚才碰到她了。我还拍照片了，肯定是她。”

    那个叫尹哥的人，看了看那人递过来的手机。他呼出口烟雾，掐灭手里的烟头，便说道：

    “走吧，咱们和她玩玩。”

    三个男人悠哉地往桥下走去，在离葛菁不远处顿住脚步。

    葛菁还入神地看着刚才那几个人。葛菁抿着嘴唇，忍住不笑出声来：两个女孩没有拿到联系方式一直在那里站着倒没觉得什么，好笑的是那个男的慢慢抬起手，把自己喝空的易拉罐捏扁成了一个圆形，放在女孩递过来的手机上。

    嗤，还有这样拒绝人的。

    手机嗡嗡地震动两下，看到聊天对话框的新消息：

    【菁菁，我们看完电影要去了，老地方奥】

    【知道了】

    曾以然说的老地方，就在身后不远的小广场，平时没什么人，不用怕被干扰。

    葛菁敲完字发送出去，费力带上头套，拿上花准备起身，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名字：

    “ 葛彬。”

    葛彬是葛菁的爸爸，是人民医院的儿科主任，平时工作很忙，葛菁妈妈在她很小就去世了。爸爸是她唯一至亲。

    说话的人故意把声调拉长。葛菁扶着头套缓缓站起身，随着话音发出的方向望去。

    头套里狭小的空间里又闷又黑，前面通开的长方形小孔，能看见点儿外面。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这几个人时，内心瞬间变得忐忑不安。

    怎么…是他们。

    葛菁身体紧绷着，好像定在了那里动弹不得，耳边能听到自己心跳声，频次越来越快。

    “哼，穿这样躲我啊！”

    见葛菁没说话，他又补了一句：

    “不认识我了，嗯？”

    三个人看上去也不大，像是20岁左右，身上沾了些街头混子的气息。

    和她话最多的是患者的表哥尹泽。他的妹妹去世后三番五次的想要堵父亲找麻烦。

    呵，不认识？这帮不讲理欺负人的东西。  葛菁在心里咒骂着。

    他们上次见面是葛菁手臂受伤时在医院，眼看着他们冲到儿科诊室，  狠狠地揪着父亲的衣领，要动手打人，最后他们被保安轰了出去。父亲没有详细向她解释这件事，不想让她担心。

    就算是有实质的问题，也可以可以报警解决啊。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就是故意的。

    “你说你爸他是怎么让我妹没的啊？”

    他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声音回荡着整个临江广场。

    她站在这儿，越发紧张。周围也空荡荡的也没什么人。她长舒一口气，克制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快步绕过他们，向小广场走去。

    “ 我他妈给你说话呢，跑个毛啊！”

    尹泽冲过去，一把按住葛菁肩膀，另两个人反应过后也陆续跟过来。

    葛菁蓦得一怔。面对突发状况时，人的反应总是很迟钝。葛菁戴着头套，听外面的声音是模糊的。即使预感到不安，也被他这一遭动作吓坏了。

    “妈的，看什么看，小心连你们一起。”

    两个女孩迎个照面，葛菁冲着他们喊：

    “救…救命！”

    葛菁像抓住救命稻草般：

    “帮我！求求你们！”

    听到这话，两个人便吓得跑开了。

    委屈和无助充斥涌上来，眼前事物变得朦胧。说不定她们能找人来帮忙……

    “这回不牛·逼了，现在可没人帮你喽。”

    尹泽嘲笑完她便点了颗烟，烟头红光忽亮忽暗，燃尽了一小段。他走到葛菁面前，把手臂重重的压在她的肩膀上，往头套里面吐出一口烟雾。

    葛菁被呛得直咳，生理泪水连同方才的湮灭的希望一并滑落。困在头套里浓重的烟味，让她一时睁不开眼。

    “走吧，跟我们哥几个回家玩玩。”

    说罢便拉着她的手臂用力一扯，她吃痛得喊不出来，跟着往前走。

    “ 你他·妈…… ”

    葛菁趁他们三个人往前面走，把花束狠狠地倒扣在拉自己的尹泽头上。她趁机挣开男人的松些力的手，向马路上跑去。

    “帮……帮帮我 ！”

    发颤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即使很用力地喊着，外面似乎听不清她说什么。分量沉重的头套随着跑起时上下颠簸，硌得她头皮撕裂般地疼痛。

    朦胧间好像看到一个人，好像正对着自己走来。

    伴随着身后的一股力量，身体向前倾倒。砰的一声，她趴在地上，不自觉地抖着。葛菁慢慢蜷起身子，全身身都透着湿凉的冷汗。她睁开双眼，发现眼前一片黑漆漆的，混乱中头套反过去了。

    “吃硬的啊，艹！”

    凉风飕飕地从脑后灌进来，让她不禁打个冷战。身后脚步声感觉越来越近。

    她笃定这个人一定在自己身后。

    她双手按住地面撑起身，发抖的手向那个路人探去。指尖触碰到他的裤脚瞬间，便紧紧地抓住。

    “求求你，帮帮我。”

    “劝你少管闲事啊！”

    他弯下身，用手拉开她还在发抖的手。可这一下反倒攥得更紧了。

    “爸……爸爸，他们我不认识！”

    或许是神明保佑。明明吓得思绪空空的大脑里，想到父亲叮嘱的过的话：喊父母比救命要有用。

    “爸爸，爸爸！！”

    她不知道是男是女，但喊爸爸更让她安心。葛菁紧紧拽着这个路人的裤脚，发抖的一次又一次的呼喊声。从开始的试探变得坚定起来，声音也越发沙哑。

    喉咙干痒感迫使她咳了片刻。

    “……”

    路人怔了怔，眸色漆黑。半晌他蹲下身，双手遮在唇边，抵靠在头套外，喉结滑动，像在说悄悄话一样。

    头套嗡嗡震动，葛菁在里面听得很清楚。他语气温柔，声线低沉，像是从她这层屏障穿透来的凉风，慰籍着她不安定的心。听见他说：

    “我就在这里不走。”

    “别怕啊。”

    葛菁慢慢松开手，显得很木讷。

    他起身走开，直至脚步声消失。

    她双手试着掰开头套。

    固定的支架在摔倒的时候折弯了，使整个头套都紧紧箍在头上。

    根本弄不下来，力气用完了，她也不挣扎了。

    周围静的可怕，死寂般的气氛让她僵到其中。

    他是真的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