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法已颁，明天就是旧王朝的行刑日。

    步逾危站在窗前，眺望远处矗立的白塔。

    在凯旋之塔下，她将亲手砍下被她踢下了王位的昏君的头颅。

    而后，在所有人的拥簇下加冕，登临王位。

    休息够了后，步逾危回到书桌后，挑出继承人名册。

    刚翻开，就听到耳边响起一道机械音。

    睽违已久，以至于若非记忆里确有相关过往，她会以为是哪个宵小别有新意却班门弄斧的精神攻击。

    步逾危很快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将她带来这个世界又很快能量不足的系统完成了重启，意味着已经完成称霸任务的她终于能够拿到回家的船票。

    然而，事情跟她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

    步逾危等待着系统的惊叹和赞扬，却没想到迎来的是系统惊恐的尖叫：[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做了什么？”步逾危好整以暇地问。

    虽然不知道系统这般惊惶的原因，但她自认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任何事情。在这荒诞异世二十年，途经的无尽风波给予她洗礼，令她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够从容不迫，波澜不惊。

    [是我没有说清楚吗？]

    系统的机械音像是经历地震后的废墟。

    [我们的任务是把原著变成甜宠故事，从读者的怨念之下拯救作者，所以你得在主角的心里称霸。可现在，原著主角都快死了，就连会死在哪儿都不知道！]

    “原著主角？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步逾危从中选取自己最在意的来问。

    [我明明把原著传给了你的！]

    听它这样说，步逾危想起来了。

    拉开书桌暗格，拿出两页已经翻得很旧的纸。

    “你说的是这个吗？”她问。

    这是系统留给她的仅有的两样东西之一。

    两张纸页上言简意赅地写着大致的时代背景和势力划分，以及未来的发展趋势，帮助当初迷茫的她树起了旗帜，有了主心骨，确立了最终目标。

    也是因为这两张总是正确的书页，帮她确定了六岁以前的生活不是她的幻想，也令她总是挣扎在生与死之间不肯奔往黄泉。

    她时常翻看这两页纸，每一处岁月蚀刻都是她一路走来的跌宕，是她心血与苦泪，是她不允许自己忘却的野心和仁心。

    道性既丧，仁义锋起，我可为王。

    系统很惊讶，[怎么只有两页！]

    “当初你走得太快。”步逾危故意挑容易引起歧义的说法，“或许你不知道，但你只给当时年仅六岁的我留下了一句话，还有就是这两页纸。”

    打断想要说话的系统，她继续道：“你说‘按我们的计划在■■■■■称霸，一定能■■■■’，期间只传给了我这两页记载了时代背景发展的纸，随后就消失不见。”

    步逾危追忆过往般，神情渺远，“当时世道不太平，可我想活着。刀剑不会因年幼而容情，炮火也不会礼让孩童。为了不死在战场上，我失去了一只眼睛。”

    配合着述说，她伸手抚摸右边眼眶，里面装载着挖除伤腐后换上的义眼，“挣扎求生的过程中我渐渐理解了你的意思，你是让我在乱世硝烟中称霸，等我完成了就可以回家。”

    “但现在你说是我想错了，你是要我在主角心里称霸。我连这个世界有所谓‘主角’都不知道，”步逾危投资落空似的埋怨。“而现在你告诉我主角快死了？你是想故意隐瞒任务关键，好妨碍我完成任务吗。”

    [是当时能量不足可能信号不好没传达到位但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事情关键说错害你无法完成任务！]系统连珠炮似的倾泻字词。

    瞧出这自称为系统的智能产物不太具备抓重点的能力，也不太能分得清主次，还很容易被带偏注意力，步逾危心里有了成算。

    “如果无法在主角心里称霸，我会怎样？”她先是问。

    [若无法完成任务，你将只剩一年寿命。]

    [这一年里，你从四年前就开始下降的身体机能将加速衰竭。]系统忐忑地向她说这一噩耗，怕从她脸上看到惊惧。

    系统已经认定了步逾危听到这消息会恐慌不已，像任何一个营营求活的人那样，却没想到会从她脸上看到笑。

    仿佛它曾经见过的，薄冰春释，新芽豁破平镜。

    [为什么你在笑？]

    系统分析出这不是苦笑，不是假笑。

    不是强装镇定也不是故作淡然，但它不懂。

    步逾危就着坐在木椅上的姿势抬手后仰，伸了个懒腰，“我笑，是因为始终瞄准我天灵盖，令我宿夜难寐的那支箭，在刚才，总算是离弦了。”

    她长长地叹息，却不是因为愁绪。

    “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啊。”

    的确如系统所说，她的身体从四年前就开始走下坡路。

    之前只以为是往日亏损太过，才会药石无用，但听系统的意思，竟然是任务没及时完成的惩罚么。

    四年来，她一直担忧着送她来这个世界的也会将她带走，担心死亡突然降临，带走她也摧毁她辛苦建立的一切。

    却不曾想它早早就敲响了她的家门。

    只是她自己没能意识到。

    不过，这也无法证明等她完成了任务，系统真就能带她回原来的世界，步逾危琢磨着。之后要想办法探明，她想。

    但，现在最要紧的是，“你刚才说主角快死了，”步逾危摩挲着食指腹侧，“可我还不知道主角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是这个国家的三王子由吾彴。]系统说。

    [原著讲的就是他一个不受待见的王子最终夺得了王位。]

    听到由吾这个姓，步逾危最先想到的，是现今由她盘踞的辉煌王宫的原本的主人，已经被关进地牢的那一大家子人。

    随即注意到了那一点微妙的不同。

    系统说主角是三王子由吾彴，其名发的是灼的音。

    但在步逾危过往耳闻中，三王子由吾彴，名彴，音驳。

    读音不同，意义也大有不同。

    音灼为横木渡水，音驳则是奔星。

    想来，火字辈的三王子年幼时改名，应当是被恶意改了个“为人渡水踏过之横木”的字。

    但，毕竟是王家丑事，为避免小鬼遭殃的收场，外人提起时多故意用别音，传来传去便成了正音。

    耀眼夺目但很快跌坠的流星。

    供人踏行渡河的横木。

    比起后者，流星的确稍好一些。

    至少没把王室继承人之间的腌臢摆在明面上。

    将不重要的小事按后，步逾危敲了敲摆在书桌上的银铃。

    铃声沉寂一息，便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随后开门进来，恭敬地等待指示。

    “那群由吾如何了？”步逾危问。

    侍者答：“按陛下的吩咐，等待观刑结束后发配边境。”

    步逾危：“都还活着吧？”

    侍者：“如陛下所言，由整个王国奉养出的战力不能浪费。凡无罪的由吾，都不曾有损伤。”

    步逾危玩笔的手一顿，“再去细细检查下，我不希望到时候听说有人暴毙或是病故，也不希望有谁能金蝉脱壳。”

    “是。”侍者应道。见步逾危神色凝滞，按揉着眉心，难以克制地关怀，“王是头疼又发作了？”

    “没事。”步逾危挥手让她出去。

    纵然担心，但王命不可违。

    侍者退出房间，并悄无声息地将门关好。

    只是在背过去后脸色瞬间严肃，朝面对着她成两列侯着的人吩咐，“都机灵点，谁要敢怠慢，脑袋就不是你自己的了。”

    敲打完新换岗来的幸运儿们，侍者趋步而去。

    门内，步逾危潜心推演是否能把系统从她脑袋里弄出来。

    在她向系统解释，她知道主角所在是因为由吾彴在十三天前成为了她的俘虏，是她夺下经济重城政权与军权获得的战利品之一后，系统便开始鬼喊鬼叫——

    [主角成了你的俘虏？！你把主角俘虏了？！你竟然让主角沦落为俘虏！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听它毫无波澜地，一个劲地重复“完了”，像是要说到地老天荒，步逾危连忙叫停它的絮叨。刚才侍者在，她不好出声打断，忍耐系统诡异的聒噪惹得她脑袋发胀。

    一挥退侍者，她便立即制止，“别闹了。”

    “为我解释解释，”步逾危说，“你为什么说‘完了’？”

    [我们商量好的剧本是走甜宠路线，结局是你成为主角的王妃。]系统说，[可是现在主角连王储都不是了，成了你的俘虏而且陷身濒死。]

    “放心，你的主角不会死。”步逾危安慰了系统一句。

    而后努力回想，终于在记忆的角落找到了这回事。

    当年她差点成为水鬼，系统找到她说完成任务可以活过来还可以回家。念着刚捡回家的猫，她同意了。

    往前翻看回忆，步逾危找到了最初。

    系统告知她的任务有两个，奖励也有两种。

    主线任务是让某个人，现在知道了是主角，稳定地爱上她。任务完成之后她可以回家，以原本的身份无灾无病同家人相伴一生。

    支线任务则是在论坛上发布能让读者满意的，主角同人爱情向作品以消除怨念。读者的点赞可以转化为特殊能量并传达给她，优化她体质治愈她伤痛延长她性命。

    等等，“把故事风格变成甜宠，是六岁的我跟你商量出来的，”她语气怪异，“但你最初的任务要求是要添加能让读者满意的爱情元素？”此外，她还有些疑惑需要系统解释，“发生在这个世界里的事情，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在你目标讨好，对作者毫无感情线充满怨念的读者面前？选取哪些内容呈现又是由谁决定？”

    [是我以你的视角见闻为素材，剪辑出爱情主题的系列影片，发布到同人论坛上。]系统说，[但只有第一个短片上传完毕后，我们才能看到论坛留言。]

    步逾危：“你说以我视角的见闻为素材，是因为你绑定了我，住在我脑袋里吗？”她早就从大脑里找到了异常能量波动。

    系统认同：[是这个…等——]

    被步逾危动作吓到，它想阻止，她却没给它机会。

    系统刚说出前三个字，步逾危便用精神力包裹住终于探查到位置所在的系统本体，将它扎在她大脑里的根系小心翼翼地剔出，然后用精神力包裹着它带离她的身体。

    “这样是不是就能变换视角了？”她问。

    听出她的虚弱，系统颇为懊丧，[是我不好……]

    话没说完，便被步逾危用手指戳了一下。

    她看到它在桌子上震动，“你是在说话吗？我听不清楚内容，请更换一种能让我听到的沟通方式。”

    步逾危听见几种频率不同的嗡鸣，大概是系统在做尝试。

    “是我不好，”系统说，“是我没来得及阻止你。把我从大脑移出来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造成不可逆转的深度伤害，对不起。”

    拥有耀级精神力，步逾危已经缓和了刚才微创手术般的伤口。

    刚才挖出系统的时候她就有所察觉。

    根系太微渺，数量又多，如果操作不当，导致系统失活的部分躯体残留未尽。的确有可能损伤大脑。

    系统所说的百分之九十并非无稽之谈。

    但步逾危是耀级，是当世能测量的最高级精神力者。

    操作精神力的细微精确度也是耀级。

    所以她只会是那百分之十。

    “你好好看看我，”她敲了敲系统，“我没事。”

    她不自觉带了命令语气，“这种状态下，拍摄视角是不是就不必固定在我身上？回答我。”

    “是。”系统有些战战兢兢。

    它突然感知到足以淹没它米粒身躯的压力。

    像是出厂时面对质检员。

    意识到这种压力源自它面前的步逾危，系统不由得有些怀疑，这真的是当初那个兴致勃勃地跟它畅想甜宠爱情故事的小女孩吗。

    当它被步逾危要求完整说一遍它具备哪些功能，那种面对质检员不合格就会被销毁的感觉愈发强烈，故而紧张。

    步逾危察觉系统的紧绷，但她不做开解，也不予宽慰。

    哪怕让系统陷入紧张并非她的本意。

    她做了太多年的天下统帅，无冕之王。

    居高临下太久，如今，对一切出现在她眼前能令她看见的智存生物，都是条件反射地睥睨。

    她很久都没有平视过一个人了，更遑论谋求某某的爱。

    想着，她将中指点在桌面上，提起，点下，提起，点下……

    直到系统说完。

    “也就是说，”她总结道，“你具备录制功能，剪辑功能，发布功能，以及查看论坛留言的权限。但不能充当媒介，将此世界数据上传异世界论坛。而我，也不能向此世界的人言及另一个世界。”

    系统：“是的。”

    她想了想，“任务要求是剧情流畅，前后风格一致的系列影片。所以第一个影片很重要，需要猜测大部份读者的偏好，上传影片之后，方能真正看到读者群体的总体态度。”

    系统：“的确。你说过没有人会不喜欢甜宠——”

    “不急说这些。”步逾危对这两个字有些偶发急性过敏，“等我先完整看一遍原著。”看看她的任务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