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 2

    天子高明出得华阳宫,止了胡太监要叫步辇的手势。他想借着这秋风吹吹已经疲乏的心神,想想皇后近来的变化所指。

    王公之女,素有貌美之名,人也聪颖活泼。先帝去得早,他继位时年岁尚小,太后体弱,初平二年便随先帝而去,待得他大婚之年,思及亲政诸事,便只能借九公之势,遂选了王公之女为后。

    凭心而论,高明觉得王安这三年的皇后当得不错,虽然他年岁小,后宫尚未充盈,除皇后外,也就亲政后多立了两个夫人,但整个内宫,光是这偌大的宫殿、数千的宫人便能生不少事情。王安处事得当,赏罚分明,确实不愧王公之名。私下也不贪玩淘气,听闻她在闺中最擅投壶射箭,桐宫却连个玩具也没有。

    高明与她,既为夫妻,也为君臣,相敬如宾,颇为相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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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今年拜过秋神之后,皇后的举止意态,却总让高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惑,以至于面上偶有思索狐疑之色,让几个大太监都看出了端倪。

    这第一桩,便是床榻之事。

    说来可悲又可笑,高明天子之尊,年届十七,目前却只得皇后一个女子。

    至于燕、韩两位夫人,目前却只是在宫中接受教导而已。

    燕夫人年方十四,为鲁州太守燕旬之女。去年南北皆有战事,又逢江南水患,后勤一时难以周转,东州提前纳粮,解了中枢之困。

    韩夫人更小燕夫人一岁,为桂州的都尉之女,桂州纳入华朝不足二十载,多夷民,常有叛乱。初平伊始,见主少国疑,便多与外邦勾连,韩都尉于当地经营数载,去岁连下外邦九城,除十三匪首,守国有功。

    是以天子亲政,为表恩赏,收拢人心,给两位功臣加官进爵后,又纳了二女入宫,为夫人。只是两位夫人年不足十六,未曾圆房。

    至于为何天子十七才得一女子?

    为何后妃年满十六方可行房?

    皆是先帝以命试出来的经验之谈。

    先帝乃华朝的第三任天子。开国太祖早年征战伤了身体,在帝位上呆了八年便驾鹤归去。传位于太宗,太宗文武双全,治世天才,活得也长,理政三十四年,待得去时,华朝已初具盛世之象。也正因活得长,年长的几个儿子斗出了狗脑子,死的死,伤的伤,反让幼子捡了便宜,得了帝位,即是先帝。先帝为太宗近花甲之年所得,向来受宠,十二岁得了帝位,无人管束,肆意行乐,十三岁上便与一宫婢诞下一子,即是当今天子高明。

    众人都以为宫中从此要子息丰盛了,结果竟是绝响。不仅子息再无,先帝许是放纵过度,亦英年早逝,享年二十一岁。

    华朝文武,涕泗横流!一哭这荒唐帝王不能再为祸人间,终于去见太宗陛下,且让陛下好好教导予他!二哭主少国疑的戏码又来一次,天下惶惶。三哭他们那英明神武的太宗陛下,竟险些绝了后!先帝不仅荒淫,政事理得乱七八糟,还素来猜忌,百官每有谏言,让他向太宗看齐,他便杀个太宗的子孙压压惊。上位后,竟把太宗的子孙一辈全杀了个干净!他们百年之后,以何颜面拜见太宗陛下啊!

    且说先帝既崩,九公引以为戒,当今天子甫一登位,便与太后定下规矩,天子十六前不得有宫女随侍,十六后方可行房。太后宫婢出身,惯常娇弱,没什么主张,应了下来。待得太后于初平二年也驾鹤西归,太医又言,女子过早生产,于身体亦有大碍,于是又定下宫内男女皆满十六方可圆房的规矩。

    高明一枝独苗,百官又是希望他能早日诞下子嗣,以承大统,又是担心天意弄人,连这根独苗都要收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以至于本朝的皇后夫人都得提前入宫,接受女官教导,令其谨守后妃之德,不可引皇帝享乐,令其不得天年。

    所以,高明可以在日后得后宫佳丽环绕,此时却仅有皇后一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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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高明因是天子,大婚之后九分心神都在国政,不比寻常少年,开荤之后便对□□欲罢不能。

    去年甫一亲政,又是天灾,又是人祸的,国家上下都没个太平,他就更是心无旁骛。虽然只有皇后一个去处,倒是七八天才会往桐宫来上一趟。

    因为此事,九公都颇为欣慰,觉得他有明君之相。但高明心里清楚,他不想像先帝那般放纵是真的,但觉得这事颇为无聊,还不如骑射围猎来得有趣,也是真的。

    皇后看上去也不甚喜欢,行事之时,面上总有几分苦楚。高明自觉体恤,时常速战速决。皇后也柔顺有加,想必是感受到了他的体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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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立秋以来,皇后的想法,他又有点拿不准了。

    第一次是立秋次日。

    往常他与皇后用完晚膳,闲扯几句,便会各自洗漱,洗完皇后过来服侍他更衣,两人顺带行敦伦之礼。完事后但有余力,还会一同写些大字作作画,但当晚皇后自己洗漱完竟然径自回了房。他以为皇后累了,便主动过去。

    皇后初时不见异常,只似比以往更为苦楚,闭眼锁眉,面有难耐。他想皇后果真是累了,于是加快了速度,只求速速了事,让皇后好好休息。

    过了约莫半刻钟,他却忽的感觉有热流翻涌,激得他身上骤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天灵盖都麻了一麻。此事以前从未有过,他低头看向皇后,只见她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眼尾见红,鬓发潮湿,口唇微张,气息急促,面上似有乞求之意。

    他一怔之下,先前的体恤心思烟消云散,后半程竟只能凭本能行事。

    待得事了,回神之后,高明颇有几分狼狈,皇后也有神游之态。于是一夜无言,他第二日早早地便往华阳宫去了,都没与皇后招呼一声,落荒而逃。

    待七八日后,高明得大太监询问,是否摆驾桐宫之时,还是有几分尴尬,但念及皇后那晚的情形,心中又有一番隐秘的期待。

    于是便去了,于是又得了一番新的难堪。皇后老神在在,倒是他,强装镇定,心里堪称丢盔弃甲,只盼皇后一觉起来,就忘了昨夜之事。

    细细算来,从立秋开始,高明统共去了桐宫六次,越往后,越是得其中滋味。虽然事了之后还是尴尬,但身陷其中之时,却是次次不同。令他偶有回味,心上就像被春天最柔软的柳枝拂过一般,初时有些凉,有些痒,待得重新热起来,全身便忍不住要哆嗦一下,后脑发麻,鼻尖发痒。

    他去桐宫的时日,也由七八日一趟,慢慢成了五六日一趟。现下他又来了,明明四天前才来过。

    胡益这老厮,莫不是收了皇后的好处,专挑些事情来报,引得他来?

    先帝莫不是便被这等阉人误了性情,方才早逝?

    皇后呢,怎么如此镇定,莫不是也得了母家教导,开始习甚房中之术?

    王家想要个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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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皇子,高明瞥了一眼前方引路的胡益,心中又想起了皇后的第二桩变化,便是性情。

    皇后进宫之时,年方十四,已有大家之态。但身为王公掌上明珠,也不俱宫中森严,闺中的花巧玩具未再见她玩耍,宫中的赏玩之处也未见得她青睐,日常处事却总有活泼之态。除了在床榻之上,高明还未见过皇后有过愁苦愤恨之色。

    可近来的皇后,性子却好似反了过来。

    她还是端庄,眉眼却不再跳脱,周身沉静,面上偶有忧虑之色。

    可行动却活泼了起来,几乎隔日便要往御花园里走一趟,今日去的漆园,更是在花园的东北角,距桐宫来回足有万步之遥。白露前后,还往北六院巡视了一番,言要整顿,真是好大的气派。

    高明想来想去,没有线索,只能姑且认为皇后是想要皇子了,打扫后宫,强身健体,皆是应有之意。

    思及此,他不禁抿了抿唇角,心中矛盾,其实天子早日诞下子息是华朝上下之愿,毕竟宫中空旷已久,他也甚是期待。自与皇后圆房之后,还回东宫走了一遭。

    但王公近日实在气势逼人,他又觉得是不是应该缓上一缓,待得燕、韩两位夫人一同行事更好。这倒不是觉得王公及皇后有不臣之意,只是为人君者,制衡已成了本能。不过子息之事,命中注定,他与皇后并未有避孕之举,且看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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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天子一行人走到桐宫大门,天色已是完全黑了下来。

    桐宫大门全开,门后两棵梧桐树影婆娑,门口胡益与尚寝女官蓝湘皆执拂尘,带领太监宫女手持灯笼左右肃立,规矩分明。高明瞧见此景,不免又想到了皇后的第三桩变化。

    皇后年少掌权,在他看来,总有几分强撑之态。高明心中自嘲,想那九公瞧他,应该也是如此。

    她主理宫中事务,并不求新求异,只照着宫中旧例,是守成的做法。但赏罚之时,可能是为了立威,倒还会重上几分,北六院中常见恩赏重典。但哪怕如此,也免不了如他一般的境地,宫中的老人对她总有几分“孩视”之嫌。事情都在做,神情却多见和煦,少见恭谨。

    但皇后近来却似乎开了窍。

    往年秋分,桐宫都要大赏宫人,今年却没个动静,只循旧例,于各处分发了秋礼。似今日之事,燕、韩两位夫人的处罚另说,按她以往的作风,胡益绝无可能只作壁上观,一众宫人总是要见见血的。

    但如此不重恩赏,宫人却不敢造次。

    白露那几天的左三院,动静着实大。几个采买太监耍滑,皇后审查账册后,竟一力夺了酒醋相关的采买之权,交予了右三院。大太监们都跑天子这边来给皇后上眼药了,称太宗朝旧例云云,天子好奇,便也作态往桐宫问了一问,奈何皇后好似没事人一般,说北六院理内宫杂务,交叉之处甚多,做不好的便换个人做,哪来什么旧例?

    经此一遭,宫内整肃,人人皆知,皇后娘娘蓄力三年,要发威了。

    高明心想,也不知自己何时跟能九公发发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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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虑间,桐宫左侧的暖阁已到。

    夜凉如水,膳堂周围水气缭绕,晕得烛光都多了几分缱绻。

    要发威的皇后娘娘已经等在膳堂门口,木着一张脸,好似又在神游。高明走近,却见她在烛光映衬之下,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闪着细碎的光,暖意融融。

    他突然觉得真的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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