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 1

    秋分,暑气消,丹桂飘香。

    王安早上五点起床,受完各路人马的请安,用过早膳,正要去园子里摘几片秋叶应应景。

    刚出桐宫,却被大太监胡益的一个消息又拉了回来,说是燕、韩两位夫人刚干了一架,急需皇后娘娘过去主持大局。

    王*穿越者*安平*皇后*现名为安*娘娘,能怎么办呢?

    只能带着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返回桐宫。

    桐宫,取凤栖梧桐之意,乃华朝历代皇后居所。

    可王安平似乎记得,桐宫,明明是哪个名人的陵墓来着。

    当然,她一个《甄嬛传》十级学者,心里觉得后宫跟陵墓,其实也没多大差别。后妃们就好像皇帝的活陶俑,不跟同在坑里的陶俑们斗斗法,解解闷,就只能当个泥塑木雕,数数殿里的青砖红瓦过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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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宫主殿。

    秋风缕缕,吹得殿外的梧桐叶子沙沙作响。

    殿内王安端坐主位,看着沉默跪于堂下的两位夫人跟一群宫女太监,心里很是为难。

    以她一个现代穿越者的眼光来看,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俩叛逆期的中学生,一个嘴臭,一个手贱,双方小小地切磋了一下,连皮都没破。但是吧,放在这后宫之中,却是违背了后妃柔顺合谐之德,理论上不仅这俩当事人得重罚,边上伺候的,也一个都少不了。

    犯事的人也知道这个道理,两位夫人都把发簪去了,披着头发。据桐宫女官蓝湘刚刚的说法,这叫脱簪待罪,王安估摸着可能还有脱衣脱鞋之类的,应该跟男的负荆请罪类似。

    这两位夫人日常也是来请安的,她挺喜欢燕夫人,跟只骄傲的小麻雀一样,兴致一上来就叽叽喳喳,很像她舅舅家的表妹。韩夫人嘛,比燕夫人还小一岁,可能发育得晚,完全就是一个初中生的样子,腼腆得不行,真没想到竟然是个能动手就不BB的小御姐。

    现在这俩跪在下面一身不吭,骄傲的那个惶惶不安,腼腆的那个一脸死灰。

    也难怪,刚刚她问了下蓝湘惯常的处理方式,结果挺不妙的,会在后宫里打架的人不多,一般是皇子公主,后妃嘛,开国六十来年,也就两三例,最轻的一个处罚结果是关禁闭,关了六年。

    王安很想遵循旧例,低调苟着,但这事她真干不出来。

    她眼角瞟了瞟下面唯一一个站着的大太监,司内宫刑罚的胡益。理论中这哥应该是电视剧里阴阳怪气嘿嘿怪笑的那种类似,毕竟打板子抽手心,三尺白绫一丈红,全在他的业务范围之内。但他看着还挺正常,三十出头的样子,手里拿着拂尘,略弯着腰,很恭谨。

    但王安心知,恭谨个鬼啊,宫里的三大太监之一,还这么年轻,能是善茬么,注意,这里的“太监”还是尊称,就像后世的“和尚”一样。

    王安心里念叨着胡益的时候,胡益看着皇后娘娘手里只转着个琥珀串子,面容平和,不似有怒色,心里也转开了弯:“赵会那老货说得不错,皇后娘娘自秋神宫归来,脾性确实不似以往,刚做完十七的生日,沉稳之态,却已有王公之韵。且看今日之事如何了却,再与陛下分说。”

    王安不知道这胡益脑中的诸般念头,知道的话,肯定要回一句,这叫情绪稳定,倒霉蛋的专属buff。

    倒霉蛋现在看着堂下俩高中生,想到姨家舅家的几个黄毛丫头,还是忍不下这个心,想说告状就告状吧,反正姐姐家世牛逼,皇帝是我老公,宰相是我亲爹,跟陈阿娇都有得一拼了,三五年之内也没谁能把我怎么样。于是开了口。

    “阿燕,可知错了?”

    “回娘娘,妾知错了,妾……”

    “好,阿韩,你呢,可也知错了?”

    “娘娘,妾知错了……”

    “好,能改吗?”

    “能改便好,本宫念你二人素来守德,且年岁尚小,便罚你们于宫中闭门一月,抄录《四神书》百遍,其余人等罚三月俸,打十个板子,可有不服?”

    燕、韩两位夫人对视一眼,神色一松,双手扶地,领众仆拜下头去,异口同声:“谢娘娘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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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如此便揭过了此事?”

    华阳宫,夜幕初启,烛影憧憧,偶有跳跃,映得殿内之人脸色好像阴晴不定。

    没办法,去年打了两场大仗,宫里都省了用度,像华阳宫这种办公场所,正常情况下夜里不会久待,所以烛火的用度便减了一半。

    华阳宫位于皇宫的天元之外,是内宫外朝的分界点。往南是外朝,左右共有九殿十八阁,为华朝中枢。往北是内宫,内宫正中是皇帝寝宫太安宫,太安宫东边住皇子公

    主,西边住皇后夫人,正后方是太后居所。

    华阳宫的正殿只用于大朝会,后殿才是皇帝处理事务,召见臣子议事的常用之地。

    一身黑色常服的华朝天子高明,端坐在御案之后,疲色难掩。他年纪不大,亲政不久,既还有功课,又要学习政事,卯时二刻就得起床,跟陀螺一般转来转去,现在已经是酉时,伺候文书的郎中才刚刚出门。

    郎中都要归家了,他却还得听完内宫三个大太监的日常奏报,才能用上晚膳。

    高奇、赵会说完诸多杂项,他脸上已经微有不耐,轮到胡益,听得他报完今日桐宫之事,天子却是扶膝站了起来,挑了挑眉,微微舒了舒手臂,展了展筋骨,饶有趣味地追问了下去。

    “回陛下,确实如此,娘娘理完此事后,便又去漆园中剪了几把黄叶带回宫中装点,用过午膳后在书房中写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大字,歇了一个时辰的午觉,接着在正殿发放了宫中各处的用度,燕、韩两位夫人的份例一如往常,未有缩减。”胡益回话回得不带个顿,心下略有得意,觉得自己把中了少年天子的脉门。

    毕竟嘛,天子刚亲政,九公之事自是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王公为九公之首,皇后既为其独女,十四为后,宫中三年,虽与天子不甚亲近,性子也过于活泼,但有这般的家世,坐在这般的位上,哪怕是个塑像,也是个刷了金漆的,自比旁人贵重。

    果然,天子听完回秉,便径自走出御案,挥退了高、赵二人,带着胡益向桐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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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的豪华晚饭刚吃到一半,听到华阳宫的小内侍过来说皇上要来,便只能吩咐着重新摆了一桌,心下感叹浪费不提,重新梳了发,擦了脸,站到膳堂门口迎人。

    想到皇帝,她心情复杂。

    一来嘛,她穿来之前社畜都当了好几年了,可当今天子只比皇后大个十来天,也就是十七岁多一点,想她十七岁还在上高二啊,放在原来那个世界,这可是太刑了。

    这个高二的高同学,虽然身长已经七尺有余(蓝湘说的,估着大概175的样子吧),但身上还有着抽条时期特有的单薄,她从穿来那一刻发现自己是皇后之后就为侍寝这事

    疯狂作心理准备,但当第一次被他放倒在床上驾轻就熟地睡了之后,还是整整三四天都恍若梦游。

    二来嘛,她其实应该大概算是鬼上身类型的穿法,因为原身的记忆她其实也有一点,就是隔着一层,有点模糊,但看到相关的人和事,又多少能想起来点,这点她在便宜老妈身上试过了,没见她之前,一点印象也没有,见着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自己简直太了解她了,还通过她模模糊糊想着了自己的便宜老爹跟两个便宜哥哥。想起来之后,她反复琢磨,发现,自己,这个世界的皇后王安,可能要完。

    首先,她爹是权臣。

    便宜老爹叫王达,字不速,现在的主要职位是奉常,兼任天子的老师,还有国丈,因为是国丈,还封了个齐国公。至于奉常,类似于礼部的长官吧,号称是九公之首。这世界没有宰相,这便宜爹地位相当于宰相,但权力没那么大。

    但这王公吧,被称为权臣,并不单指他权力大,而是说他“擅权”,把着权力不肯放,去年天子亲政,还有官员弹劾他“孩视”天子,孩视,就是把天子当小孩一样看。

    虽然王安感觉一个高中生被个四十来岁的老师当成孩子看没什么大问题,但这个高中生是皇帝啊,天子能忍,其他大臣能忍?

    光是这点,感觉王家就没剩多少年了。

    更无语的是,她,王安,还当了皇后。

    王安心想,这戏码她看过,霍光嘛,王莽嘛,杨坚嘛,唉……

    古代史不是白读的,政治课不是白上的。历史上的权臣1.0是一朝得势,这点王爹爹已然达标;权臣2.0是家族得势,想来个累世公卿,王谢嘛。

    要得势,路无非那么几条。

    一是走王谢的路子,家族长久耕耘于一方,累世出公卿之才,把住中枢之势,不过这条路好像在这个世界行不通,不知道是还没出现,还是出现之后被杀完了,反正王安的记忆里,并没有如“XX王氏”之类的词汇。

    二是走门生故旧,结党专权的路子,这路子难,还不保险,毕竟结了党,党又不一定是你的,党魁又不靠血缘来定。

    三是后宫压注,出个天子之母,能保三世显赫,权臣亲爹目前便选了这条路子。

    但问题是,能干成这种事的人,都是纯纯的外戚啊。除了皇帝,别无仰仗,生死全靠皇帝一句话。王达王公啊,你可不是啊。你这种行为,在别人看来,就是妥妥地想当霍光啊。

    皇帝不介意把权力给外戚,因为他有能力随时收回,却不会给宗室,不会给权臣,因为真有可能拿了不还的啊。唉!

    扯远了,说回王安当皇后这回事,王安目前还没见到过这便宜老爹,对他的记忆还有点模糊,不知道他具体的想法。但从便宜老妈的描述中,他现在跟同事们斗得不亦乐乎,当国丈这事吧,应该只是权力欲望膨胀了,整体格局还没上升到想当霍光或是取天子而代之的状态。

    王安觉得,这就更尴尬了,别人觉得你有原子弹,但你没有,这比有还可怕。

    按她之前微薄的历史知识来看,她这般处境的皇后,最好是难产而死,这么一来,权臣少了筹码,天子多了愧意,多少能转圜一二,等到权臣顺利退休也尚未可知。

    否则,等待她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皇帝牛逼,这几年就弄死她全家,而她,是这个过程的冲锋号,先死为敬。要么,皇帝不够牛逼,那么权臣老爹就一直这么擅权下去,然后有一天被其它上位者弄死,或者被下一任天子弄死,她成为胜利者的战利品,哪怕她到时成了太后也一样,无非是死得好看点还是难看点,毕竟皇帝虽然不能杀了老妈,杀个外祖气死老妈还是可以的。

    当然,权臣老爹也有可能突发疾病去世,或是自然老死。但问题又来了,除非他现在就逝世,否则还是没什么用,因为她的两个哥哥,已经入仕了。政治遗产这个东西,大概率会给到她的两个哥哥身上,青出于蓝向来都是父母的一厢情愿,两个哥哥但凡不是气运之子,便如小儿持金过市,结果可能更为可怕。

    同样的,有没有可能天子突然去世,解开这个危局呢?用处不大,因为到时她就成了太后,便宜亲爹搞不好会找个幼儿园的小朋友来继位。然后这个小朋友长大以后,肯定还是得弄死王家的。

    综上,权臣之女为天子妻,天子、权臣、妻,三者至少得死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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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不是纯天然的古人,对生死之事没法看得这么开,她不想去害这个高中生天子,毕竟现在还无仇无怨的,而且还睡过呢。她也没办法突然大义灭亲把王家给举报了,原身的记忆在,便宜爹妈也是爹妈,对她来讲,就好像养父养母一样的存在。再者王家要是倒了,她的处境估计还是玄,皇帝难道能因为这个保她一世吗?

    其实王安还想过,有没有可能,这个死亡的结局可能来得比较慢,比如她已经活过了平均寿命,那么,也就无所谓死不死了呢?现在看来,不太可能,因为这个高中生天子,自律得可怕,一看就是康熙帝那种苗子,不像是个不牛逼的,就不知道她爹是不是鳌拜了。

    还在神游,耳边听到请安之声,王安回神,微微叹了口气,抬头注视正向膳堂走来的身影。虽然年纪是个高中生,这威仪之态可真不像啊。龙行虎步,概莫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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