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角落的设备间可以看到全场。
景年隐了半个身子在里间,目光却在各处放肆游走。
婚宴是森系童话风格。
雪松,云杉,树屋,苔石错落;灯光闪动,还能看到小松鼠和蘑菇小人的影子跳跃其中。
门口的礼宾台旁立了一人高的松鼠造型柜,宾客出礼签字后能得一枚印着松果的小卡,顺手投到柜里。
“咔哒”一声,松鼠的肚子处就掉出一个爱心造型的小盒子,装着喜糖。
舞台下是两个圆台主桌,依着小溪,一条鹅卵小径顺着溪流,引出了宾客的长桌,桌位并不规则,依树临水,或者就侧在苔石一边,桌上随意摆置着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松果和蘑菇。
人已到了大半,不知谁家的三两个小朋友,从一开始就守在礼宾台的喜糖柜旁“捣乱”。
往来的大人也都纵着他们笑闹,几个小家伙没一会儿功夫,就攒了一筐喜糖。
“臭小孩,你们在干嘛?”
人和声音是同时出现的。
景年今天一身工装打扮,反戴着的棒球帽压住了刘海,显的眼睛格外圆亮,声音虽然有些稚气,可语气中隐约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从舞台后方绕到门口,不过半分钟 ,她佯装生气,叉着腰盯着面前的几个小鬼头。
穿白色高领连衣裙的小姑娘明显被吓到,飞快躲到高个子男孩身后。
小男孩自然挺身而出,仰着脑袋,不卑不亢,“我们经过大人同意了。”
“那经过我同意了吗?”景年说着拍拍身旁的松鼠柜,又翘起拇指指向自己,“这东西,是我的!”
眼看几个小家伙露了怯,她得意地从兜里掏出一叠松果卡片,在小朋友们眼前晃了晃。
“看到没有,这个松果卡,我有大把!”
五六七八岁的小朋友们虽然淘气,却很好哄,没两下就开始喊她“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弯腰说:“不过这个糖果柜有个秘密,每个人只能拿到一盒真的糖果,拿多的回家就都会变成石头。”
“你骗人,这些都是骗小孩的,我已经上小学了,我爸爸说……”
“景年?”小朋友还没摆出佐证,就被一旁走过的大人打断。
对方穿了米色高领毛衫,深灰色高腰西裤下踩了双白色细高跟,大衣搭在手臂,看着眼前和小朋友们打成一片的年轻女孩,不确定似的又问了一遍。
“景年,是你吗?”
景年把卡片一股脑塞给上一秒还在拆她台的小男孩,笑着轻声道:“不信你们去试试!”
再转身,人已经换了表情。
眼里闪过一抹谨慎的疑惑,景年也试探般开口,“肖梦洁?”
“啊,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刚才还一副大人模样的肖梦洁也瞬间露出些孩子气,不等景年回答,就抢着说:“晖哥今天结婚,咱们以前一起玩几个人今天都来了。”
说完,她拉着景年,指了指厅里靠着树屋的一桌,“走啊,过去打个招呼,我们好多年没见你了,也没你消息,见到你,大家肯定开心死了。”
景年顺着梦洁指的方向看过去,八人长桌,座椅分列两侧,已经坐了有五六人。
有她熟悉的面孔,也有她不熟的。
她最熟悉的那个人,坐在里侧,只隐约看清穿了件深灰色羊绒衫,悠悠靠在椅背,正低头看手机,随意里带着些克制。
景年收回目光,灿然一笑,应了身旁的老同学。
“好啊!”
话音落下,人已经被搂上往那桌去了。
往来宾客着装都比较正式,景年一身工装打扮,跟在肖梦洁身边很是反差。
同桌的几人抬眼看去,不免要在她们身上停留几秒。
还是周墨最先想起来,伸着脖子喊了声,“梦洁旁边那美女是景年吧!”
“哎?还真是!”马上有人附和,“她这么多年,怎么一点没变啊?”
“阿则,快看看,你的绯闻对象又出现了,”周墨胳膊肘顶了下旁边一直没抬头的男人,“你看她,还真是没变化,也不知道……”
“有什么好看的!”被胳膊肘连番攻击的男人收了胳膊,指尖轻扫衣袖,适时打断了周墨接下来想说的话。
往事旧人,没什么好看的。
景年走到他们这桌,一句“大家好久不见”还没说完,就被人压着肩膀按在了座椅上。
西式长桌中立着乳酪青粉色的烟树枝条,高低交错的烛光打在透明花瓶上,光影似在雾中跳跃。
间隙里闪着熟悉的面孔,让人看不分明。
景年礼貌笑着回了每个人的寒暄,看到又有刚到的老同学从门口走过来,她端起面前的杯子假意喝水,侧着目光想看清楚些。
对面左边,隔了三个位子,男人穿着灰色羊绒衫,袖口推至小臂,紧致的肌肉线条上凸起的血管延至银色金属表带下,指节修长,松松握着搭在桌沿。
放下水杯,她又换了个角度,依旧看不到男人的面容,只能瞥到对方额头几缕碎发,堪堪挡住额角发白的伤疤。
这下景年知道了,他故意的,隐在桌面的花束和烛光后,就不让她看。
也不知道是逗她还是嫌弃她。
可她偏不会如他所愿。
景年半站起来,看似不想显得突兀,但其实并不在乎周边投来的目光。
她笑得灿烂,可藏着齿,一只手抬起撑开,欢快地摆了摆。
“蒋聿则,好久不见!”
她假笑着向对方下战书。
话音落下,人也站直了些,手垂了,笑却没收。
终于实打实地看清了他的样子。
人确实比五年前分手时成熟了些,轮廓更硬朗分明,眼镜也换成了窄边银丝,眉宇间英气未减,反而因为加深的眼窝,让人多了分冷峻嶙厉。
又有人来,看到是景年,同样惊喜着和她打招呼。
这次景年只回了个笑,没接话。
没见人正忙着呢吗?
对面的男人反倒很悠闲,趁她和别人打招呼的间隙,摘了眼镜低头拿衣摆仔细擦着。
一副并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还是周墨,梅开二度,再度给蒋聿则来了一个超轻量级“肘击”。
这次,男人终于坐直了身,重新戴上眼镜。
他没看景年,也没说话,对着周墨,食指缓缓移到太阳穴边绕了两圈。
意思是,你有病吧!
可景年分明看到,有人眼里刚才闪过一丝玩味的笑容。
不是对着周墨,是对着她。
等坐到蒋聿则身边,周墨已经自觉退出了好几步。
景年毫不客气地把身旁男人手中正在把玩的松果摆件抢了过来。
再次假笑,还有重复的台词。
只是人已近在眼前。
“小宇,我说…”,她停住,偏着脑袋,硬对上身边人的目光,“好久不见!”
故人重逢,必须要用这四个字开场。
她可是个讲究仪式感的人。
看着蒋聿则微颤的瞳孔,景年突然觉得心下平静又释然,还隐隐升起些不可名状的成就感。
可她暗藏得意的唇边弧线并没有持续很久,就听到眼前人低沉微哑的声线。
“昨天刚见过,不算很久。”
蒋聿则语调中没有情绪,非常平淡的陈述句,轻而易举地将景年拉满的斗志卸了大半。
昨天,刚见过?
!
什么时候?
她怎么不知道?
在景年疯狂回忆了3秒后,她才想起来昨晚电梯口的擦身而过。
昨晚到的时候已经快凌晨,酒店大堂往来宾客已寥寥无几。
可往行政楼层的直达电梯却出来了人。
工作人员侧身请让,景年也跟着退后了一步。
来人身上有淡淡的酒气,身高腿长,步子极快,擦肩而过时夹带起一阵冷风,还险些撞到了景年的胳膊。
景年掩住鼻子在工作人员的一声“景小姐,您请进!”中步入了电梯。
小空间内有前人余留下的烟酒气,还有一丝沉香混着香根草的篝火余烬气息。
“等一下!”
在电梯门又要关上时,一道清丽的女声在电梯内响起,带着明显的慌乱。
太过于熟悉的味道让人恍神,就连听觉都有些混乱。
听着门外的步伐,还以为刚才擦肩而过的人去而复返。
意识到是自己的声音,景年马上收回想去挡电梯门的手,重新掩住口鼻。
“不好意思,散散味道!”
她假意解释,在工作人员松开电梯门按钮前,又仔细辨了辨。
脚步声渐行渐远,果然是听错了。
刚才触发大脑回忆的气味此刻也没了踪迹。
哪里是什么篝火余烬,二手烟罢了!
这会儿,蒋聿则突然和昨晚那个大半夜从酒店跑出去的陌生男人身影重叠。
景年短暂眯眼,又换上笑容,语气更是挂了层娇气。
“那昨天见到我,干嘛落荒而逃?”
“也不打个招呼!”
“不然呢?”蒋聿则气定神闲,搭在桌沿的手竖了指头,朝上一指,“和你一起上去?”
……
这回答真是妙极。
说冒犯吧,好像是她起的头,他不过是挡了一招。
还是以前他总纵着她胡说八道,这突然的应她一下,倒让人意外了。
两人压着声调,可挡不住旁边偷偷立着的几双耳朵。
“咳!”景年斜眼睨到身侧,然后刻意提了音量,“不敢,我们可不是那种关系。”
身边马上有微不可闻的叹息,还是好几声。
这瓜,戛然而止。
旧时纠缠不清的男女重逢,结果没什么劲爆的新料,可惜了!
桌上的几人加上会场门口的新郎官,都是地质队大院里的孩子,从幼儿园开始一起念了十几年的寄宿学校。
太熟了,生活中就会少很多新鲜感。
但是,从小到大,他们这个圈子里,并不属于地质队子弟的景年,总是能在大家了无生趣的日常中投下些趣事。
比如,她闹蒋聿则,那可真是花样频出,让人百看不厌!
只是从小闹到大,也没闹出个所以然。两人一起考到省城南江去念高中后,就没什么好戏再给大家看了。
今天偶然的重逢,大家的期待值都很高,可较之以往,确实少了些戏剧性,成年人的感情游戏,果然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主要还是男主变化太大,不够配合。
蒋聿则听到景年的回答,目光没在她身上停留,而是很快越过她的肩头。
他朝舞台方向扬了扬下巴说:“工作时间,你还打算在这坐多久?”
是很明显的赶人。
景年扭头看了下舞台边正和司仪沟通的闺蜜邹莎莎,叹口气。
再次站起来时,她对着桌上的同学们笑言:“宋晖是新郎官我就不管了,今天人齐,结束了咱们高低要再聚一聚。”
“我也不常回来,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说完她很刻意地低眉扫了一眼身旁无趣的男人。
这会就暂时结束吧,别人的婚宴,总不好抢了风头。
休息休息,反正一会儿,还有的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