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丹以为武文芳跟她丈夫一起来接机，结果是个中等个子的年轻男子。欧阳丹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从来不当着别人的面问文芳问题，欧阳丹跟武文芳从来都是最心有灵犀的。年轻男子本来等在车里，看见欧阳丹和文芳手挽手的走出来，他也赶忙从车里钻出来，脸上堆满笑。文芳介绍说这是小罗。小罗赶紧手搓手的纠正道：“不要叫我小罗了，我其实比你们都大。”欧阳丹尤其喜欢逗弄害羞窘迫的小男生，笑眯眯的问小罗：“你比文芳大也就算了，怎么知道比我还大？”“嗯……”小罗犹豫的看向文芳，文芳笑得很诡异。欧阳丹知道他们早就无所不聊了。武文芳跟小罗聊得最多的，当然是欧阳丹，因为她最了解欧阳丹，她们两个一起经历的许多事情，两个人之间的友谊，说也说不完。况且欧阳丹远在广州，即使聊天的时候浮夸了，听者怀疑其真实性，要找欧阳丹求证，也会因为距离太过遥远而作罢。欧阳丹也非常愿意成为文芳与新朋友结交时的好作料。但是她恳请文芳不要把她的能力过于夸大，因为她仅仅只是个翻译，而且还只是笔译，英语水平远远达不到出口成章，一点不打磕巴的程度。从专业的角度来说，还远着哪。

    欧阳丹不等小罗回答，笑眯眯的弯腰坐进车里。

    晚上欧阳丹和武文芳睡在文芳家的客房。文芳的丈夫华从远加班，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女儿华雪儿下乡去姥姥姥爷家了。欧阳丹最享受跟武文芳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光，当然不是恋人那样的享受，她们可都没有同性恋的倾向。她们只是太久没聚在一起了，彼此都有好多知心话，好多故事要讲给对方听，或者说需要对方来聆听。

    孩子越大，武文芳越是年轻，仿佛这个女人自从生了孩子就开始逆生长了。怪不得她那个比她年长十二岁的丈夫，天天惶惶不可终日，可是再担心，武文芳照例出去应酬，去唱歌跳舞，她不怕他，她甚至控制着他，用她优于他的一切条件：年轻，美貌，能言会道。他渐渐的败下阵来，并且不得不准许她的一切行动，只要她还爱着他们共同的孩子，她还回家，他就满足了。

    可是在欧阳丹面前，武文芳全然不是她丈夫眼里的那个强势的女人。她头发散乱着，扳着脚趾甲在床上剪。“咔”一刀，“咔”又一刀……

    “你觉得这个小罗……”“我今天在飞机上……”两人不约而同的各说各话，不禁相视一笑。武文芳收起指甲刀，把散落在报纸上的指甲屑小心翼翼的双手托着倒进垃圾桶里：“你先说，你在飞机上怎么了？”

    欧阳丹坐直脊背，兴奋起来：“我在飞机上遇到个男人。”

    “我一猜准是遇到帅哥了，不然你不会这么兴奋。”吴文芳理解的笑笑。

    “比我以前遇到的所有男生都帅，书生气相当浓厚，而且，关键是我们谈得很投机。”

    “多大年纪了？做什么的？有没有钱？”

    “哎哟，你还是这么势利。年纪比我们大三岁，三十五岁，Y大学的老师，”——武文芳“哟”的一声——“有没有钱我没问，也不好问。老婆死了，有个五岁的孩子。”

    “丹，这个条件适合你，最适合你，真的！俗话不是说要找‘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吗？这个可是妻子早亡，加上他还年轻，又是大学老师。我坚决支持你，一定得好好把握。”武文芳把话说得响当当地，仿佛邱中冠先生正拿着结婚证明，只等欧阳丹签字应允似的。有了朋友的鼓励，欧阳丹一下子看到了结婚原来这么容易简单，心情大好，全然忘记了这只是她跟邱中冠的第一次见面，况且人家男方一个字也没聊到结婚方面。所以女人想入非非的时候，最傻。即使聪明如欧阳丹，幻想起将来结婚的场景，警惕性与理性双双消失的无影无踪。

    “关于今天那个小罗呢……”武文芳立马飘起来少女特有的羞涩，使她看上去不仅更年轻，还更漂亮。只可惜大厅开门关门的声音打断了文芳的叙述，是华从远回来了。华从远了解欧阳丹与武文芳之间的铁杆关系，欧阳丹对华从远也极为随意，所以并未下床，而是提高嗓门大声喊道：“老华，你回家了？我是欧阳丹，又来你们家了。”华从远趿拉着拖鞋“刷刷”地走近，隔着房门欢快地说：“热烈欢迎欧阳丹小姐！今天吃好喝好没有啊？”

    “很好很好，你老婆款待得周到。”

    “那就对了，要是她有做得不周到的，我会教训她！哈哈，好，很晚了，你们休息吧。”华从远打着哈哈走开了，拖鞋声音“刷刷”地。

    “去他妈呢，教训？恶心！”武文芳脸上满是恶心的表情。

    “越来越严重了？”欧阳丹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娘真是不愿意看见他那张老脸。丹，你真是没处在我的位置，我一出门去，开心得很，一回到家，看到他，我就莫名其妙的想发火。真的，控制都控制不住。”武文芳把声音放低，背靠着枕头。

    “可是，你们曾经不也是彼此很相爱的吗？怎么会变成这样？结婚真就这么可怕？”欧阳丹恐婚症的苗头大有窜出来之势。

    “丹，现在想来，真是后悔。我那时候还是初中生，能够懂得什么？就那么稀里糊涂的上钩了，还以为那就是我想要的神圣的爱。所以，现在我手下的学生，要是敢恋爱，或者有那动机的，我定不放过！老师对学生动心的，更是不能原谅！”

    “可是你后来不是出去上学了吗，也看到外面的世界了。其实你还是爱他的，不要瞎想。”

    “那时候感觉同学们一个个穷的要死，我见不得穷酸样的男人，再说毕业了又给分到老华的学校……哎，反正我现在净剩下恨和后悔了。”

    “说说那小罗吧。”欧阳丹不愿意文芳这样唉声叹气，赶紧换了话题。

    “等等。”文芳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轻手轻脚的下床，轻悄悄的开门，伸头往外看了一阵，关了门，一跳跳上床，脸上又是神采奕奕。

    “怎么的？怕有人偷听啊？”欧阳丹也把声音放小了。

    “我最近发现老罗有这个毛病，有一回我开门出去，他就站在门边。什么时候走近门的，我一点不知道。你说这个老男人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有什么意思？”

    “兴许是你误会了。我看他不像是那样的人。”

    “人都是会变的。哎，管他呢，随便他！关于那个小罗……”

    “哎哟哎哟，看你那个样子哟。”欧阳丹手指轻点文芳的额头，两人笑呵呵的面对面躺着，把被子拉到下巴处。说话的声音降到最低。

    文芳说道：“我其实想先告诉你的，但这回决定给你个惊喜。你有没有感到惊喜呀？”欧阳丹插话说“惊喜没有，惊奇倒是有一点。”文芳继续说道：“小罗是个警察。前阵子我们不是送文艺到各兄弟单位嘛？他看到我在台上跳舞了。后来吃饭聚餐的时候，又遇到，我感觉挺像命运安排的。”两人都为这句夸大了的台词捂着嘴笑：“我们上个星期才又见面的，没你想象的那么先进了。我说我最好的朋友从广州飞回来，他马上表示说要开车跟我一起去接你。”

    “你会离婚跟了他吗？”

    “这才是哪儿跟哪儿啊？他结婚了的。”

    “又是已婚男人啊？没意思。”

    “我也知道没意思，大家都无聊，打发时间罢了。丹，想想我这一生，什么都没有，而且就要这样一直过下去，越想越泄气。我那些个同事，长的丑的，长的矮的，个个都有能干又有钱的老公，天天的炫耀老公又买这个了，又做那个了。麻将都比我打得大。你说，我武文芳站出去，比哪一个差了？为什么就过的这样不开心呢？其实，丹，我有时候真的很苦恼，很不开心！”文芳脸上没了笑容，一脸的不甘心。

    欧阳丹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手来，摇摇武文芳的肩头：“不要这样想，话说人比人气死人，你看到的也只是那些女人光鲜的一面，谁知道他们真正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呢？她们说不定背后还羡慕你呢。你又缺什么了？人们所追求的一切你都拥有了，孩子，房子，车子。还有什么可烦恼呢？看看我，咱们一般大，我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我还照样好好的过呢。”

    “可是你有自由，有希望，有未来。如果人生再重来一次，我绝对不要这么早结婚，真的，丹，我到宁愿跟你一样一直单身。”

    “哎，真是围城啊，里面的人想冲出来，外面的人想冲进去。一个人的日子，那有那么好呢？生病的时候，连个端水递药的都没有。用我爸的话说，年轻的时候一个人潇洒，以后老了，无依无靠的，死在哪个旮旯角落的，臭了都没得人晓得。”

    “我家这样的围城，恐怕没有人愿意冲进来。”文芳幽幽地说了一句。

    半饷，欧阳丹盯着文芳说道：“你要是跟小罗……你可要注意安全啊，别跟以前似的，你这身体，再经不起折腾了……”

    文芳重又害羞的笑起来：“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我想我跟他还不至于到那一步，不过是无聊的时候通通电话，发点短信，彼此都方便的时候，一起吃个饭，喝个茶什么的。我是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傻的了，想起那根杂毛，我就恨！”

    “你跟严丽敏还是那样吗？彼此还跟仇人一样？”

    “也不是，大家都是聪明人，见面的时候还是装得跟没事人一样的。我想她肯定是恨极我的，我曾经也恨她。不过现在想来，通通都没得意义。”

    “其实，说句公道话，是你的不对在先，你把老柯从她那里抢过来。有时候，我都奇怪，明明是两个这样优秀，这样聪明的女人，为何都死在同一个男人手里。如果不是那个男人，你们还是好姐妹，对不对？”

    “是呀，要不是因为那个男人，我想我跟严丽敏还跟从前一样，能够坐到一起说知心话。虽然不会像咱们两个这么交心，但是在目前这个圈子里，应该算是顶好的朋友了。”

    “要不，约她出来见个面，把彼此间的不快化解了吧。反正你们现在都没跟那个男人有任何瓜葛了。大家又离得近，总会经常碰面，都这样绷着脸的，彼此都累。我想她也是愿意跟你冰释前谦的，毕竟都是女人，曾经又都是好朋友。要不以我的名义给她打电话，约她出来？”

    文芳想了一想，说：“好吧，我其实早有这个意愿了，就不知道她肯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