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初一新生来说，开学的第一个星期，通常还不能正常上课，光是分班，就要两天的时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准按照分数高低分快板慢班的，都是一个高分兼一个低分平均分配。我们把所有初一新生集中到操场上，六个班主任站成一排，面对着学生。老周拿着喇叭，照我们先前通过商量理出来的名单，挨着班级点学生名字。然后班主任带着各班学生进教室，打扫卫生，发放新书，选班干部，制定班级公约等等。

    老周点名的时候，我观察到好多学生对站在我身边的五班的班主任杭晨很有兴趣，特别是女学生们，那股扭扭捏捏，矫揉造作的劲儿，手蒙着嘴巴，眼睛时不时的看向杭晨。我眼睛看着，心想现在的学生越来越胆儿肥了，要是分到我的班上，要他们好看。我特别看不惯对男人胡乱抛媚眼的女人，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我带出来的学生们都正正经经大大方方，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我向来给我的女学生们灌输的观点是，无论在什么人的面前，都要不卑不亢。

    不管是在走廊上，还是操场上，只要见着杭晨迎面走过来，我都快速避开，尽量不碰面。无奈我们语文教研组就是一个办公室，不得不见面，偏偏杭晨的位置就在我的斜对面。我坐在办公桌前，埋首手头的事情，不左顾右盼。我真是怕遇到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杭晨显然比我自在多了，跟同事们很快就熟络起来。他话不多，偶尔开个把玩笑，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礼貌，同事们都愿意跟他说话，另外几个新老师也喜欢到我们语文组办公室找他聊天。

    星期五中午，办公室就剩得我，成凤和杭晨。我在办公桌上忙着整理学生资料，给每个学生建立档案。加上开学第一个星期，学生对学校不熟悉，我对学生也不熟悉，不敢放任自流，须得一直守到学生下午放学回家，我也才能放心回家。杭晨没有回家，估计也是同样的道理，成凤也在赶资料。

    “小杭老师，感觉如何？老师好当不好当？”成凤问杭晨。

    “还行。看起来都还听话。就是学校的规章制度太多了，一时间还适应不过来。”

    “时间久了，就适应了，都有这样一个过程的。对了，我听说女学生特别喜欢你呢，说你是帅哥。小孩子都懂得欣赏美了。”成凤说着哈哈笑起来。

    “小小年纪的学生，啥子也不懂的。”杭晨说道。我抬头瞟他一眼，竟然有些脸红。

    “学生喜欢老师其实也是一个积极因素，学生会因此好好学习。我教过的学生们就是这样跟我说的，喜欢哪个老师，就会好好学习哪门功课。”

    “听起来有一定的道理。”杭晨说道。

    “怎么样，他跟你联系没有？”成凤忽然转了话题。

    我抬起头来，狐疑地问道：“你在跟我说话吗？”

    “是呀，不是你还是谁啊？许伟健联系你了吗？”成凤微笑道。

    我看了一眼杭晨，杭晨也抬头看了我一眼。我赶紧朝成凤摇头。

    成凤哈哈一笑：“你怕什么呀，别紧张。小杭老师不是嘴碎的人，男生都不爱八卦。放心吧。”

    “要不要我出去避一会啊？”杭晨说着看我一眼，微微一笑，站起来。

    成凤赶紧拉他坐下来：“不用不用。你坐下来，我觉得你或许能给我们点意见呢。裘真，咱们听听看小杭老师的意见吧，他们男生看问题的角度跟我们不一样。”

    我正要说话，成凤拍着杭晨的肩头说道：“许伟健是裘老师的男朋友，可是他的前小女友突然出现了，两人又和好，我的意见是裘老师不应该分手，应该争取。你觉得呢，小杭老师？”

    “成凤，算了，别说了。”我拉着脸，有点生气，因为杭晨的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又出来了。

    “哎，你就听听看了。”成凤朝我点头示意。我潜意识里也想要听一听男生们的意见。

    “没有爱还坚持什么呀？”杭晨一脸很奇怪的表情：“结婚又不是战争，争取过来有用吗？爱情的双方是两个独立的人，不是一个人从属于另一个人。”

    我最烦这种说教式的语气了，我自从开始恋爱以来，十多年了，这样的说教听也听烦了。我心里失望，随即冷笑道：“你懂什么啊？你谈过恋爱吗？”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说句实话你还别不爱听，就你这样的性格，你这把年纪，你拿什么跟人家小姑娘争啊，何况人家在乎的还是前女友……”

    “我什么性格，什么年纪，你很了解我吗？”我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哎……哎……”成凤试图劝说我们：“好好说话，别吵别吵。”

    “你等他说。”我朝成凤吼了一声，又看着杭晨：“我什么性格啊，你倒是说说清楚。”

    “你好歹做过我一年的老师，你什么性格，我能不知道吗？自以为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赢得起输不起，又爱记仇，难道不是这样吗？至于年龄吗，教师简介里不都标的清清楚楚吗？用得着掩饰么？那个男人为什么忘记不了他的女朋友呢？我看除了性格和年龄，兴许还有别的问题。”杭晨说完还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教过你这样的学生，是我这一辈子的噩梦。”我站起来，胡乱理着手里的笔记本，手颤抖得厉害：“真不知道你是怎样混进大学的，现在还堂而皇之的当起老师来了，真是要多讽刺有多讽刺。我真替你班上的小女生们担心哪，谁知道你这样的老师是不是披着羊皮的狼呢？”

    “我怎么你了，你说我是狼？是不是一把年纪嫁不出去，心里扭曲了，胡乱冤枉人。你这番话要是给我的学生或是学生家长听见，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你知道吗？”杭晨蹭地站起来，双眼圆睁，盯着我。

    我有点气短，确实话说得有点过，变成人生攻击了。但我是不认错的人，就是人们经常说的“撞到南墙也不回头，把南墙拆了继续冲的人。”再说，要我给眼前这样一个无理的小子道歉，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担心什么？才开学呢，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学生家长跑来学校找麻烦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你当初不就是那样的学生吗？”我扬着眉毛看着他。

    他看样子要从座位上走出来，拳头紧紧地攥着，我仿佛看见了八年前那个调皮的杭晨，那个一样的攥紧了拳头的杭晨，心里有点怵。幸好成凤及时拉住他，劝他道：“小杭老师，小杭老师，坐下来，坐下来。不要生气。大家都是一个办公室，何必搞得这样剑拔弩张的。毕竟你们还师生一场。我们这不只是问问你的意见嘛，本来是说裘老师的男朋友的，怎么变成你俩掐起来了？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裘真，你也真是的，何必发火啊？”

    “谁叫你把我的隐私拿到办公室里面来说？”我对成凤也很不满：“还嫌不够丢人吗？再说，也不看看都是些什么人，随便的就说。这不是对牛弹琴吗？成心给我找堵！”

    “你……！”杭晨脸涨得通红，抬眼睛盯着我，气都出不匀。

    “裘真，你是怎么了嘛？”成凤也生气了，拉着脸看着我：“我也是为了你好，这么多年来，我有害过你吗？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杭晨站起来，冷哼一声：“被男人甩的老女人！悲哀！我要是遇到那个男人，一定劝他离你远远的，越远越好。谁要是跟你结婚，那是吃错药了！”说完，看我一眼，一脚踢开椅子，出门去了。

    我看着杭晨使劲关上的红漆门，怔怔半响，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成凤慌忙走过来，拉着我的手：“亲爱的，亲爱的，都是我不对，我本来想着就咱们三个人，加上他又是年轻人，应该没什么的。你也听见了，这几天在办公室里，他的说话处事不像是这样不靠谱的。想不到这小子，真是没什么变化呀，说话还是这样的不经大脑。”

    我悲悲戚戚地坐下来，索性扑倒桌子上抽泣起来。开始的时候，我的哭的确是因为被杭晨的话伤害到了，但是慢慢地我的思想转到了许伟健，回想起我们曾经美好的过去，想起他说过的那些话，幻想他现在正挽着他的年轻女朋友的细腰，愤怒，嫉妒，伤心，可怜等等，又想起我这把年纪了，假如失去许伟健，一切再从零开始，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越想越觉得悲凉，越想越感觉无望，于是哭的越加伤心。

    成凤拍着我的手臂，压低声音说道：“真，不要哭，你这是这么了？你可不是这样脆弱的人哪！快别哭了，要是给别的同事看见，怎么好意思嘛？都是我不对，我都道歉了。晚上我请你吃饭，怎么样？我再陪你醉一场，好不好？或者我请你去唱歌，让我们家老黄买单。”

    成凤的话让我又止不住好笑，我抬起头来，眼里含着泪水，笑道：“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以后可不许再拿我的私事在办公室里说了。今天这人丢大了，多伤自尊啊！”

    “知道知道！今后一定不了！今天的确是我莽撞了。”她递了张纸巾给我：“擦擦眼睛吧，一看就知道你哭过了。话说你这个哭，不全是因为遭到杭晨的抢白吧，还是因为想起许伟健了吧？”

    我一边擦眼睛，一边点头。

    “哎……”成凤叹了口气，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