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边关凉州城,前是宽渺沙漠,后是料峭戈壁,却因地处三河交汇,成了荒芜沙地中难得的绿洲。汉胡两地往来的游商都在此歇息,平日里清晨城门一开,阵阵驼铃声便响彻凉州大小街巷。

    但如今已是辰时,城中却仍是静悄悄的一片。

    主街上有家门面颇大的客栈,里头账柜边上倚着位红衣女子,漫不经心地吃着瓜子儿,同账柜后的帐房先生搭话道:“今日出什么问题了?为何还不开城门?”

    帐房先生长了张白净书生脸,回道:“我差人去打听一下吧。”

    楚潇才“嗯”了声,便听见门外传来几道骆驼啼声。

    往外看去,只见两位游商从骆驼背上一跃而下,随意绑了缰绳,抖抖身上的尘土便迈步入了客栈。

    “掌柜的,两斤牛肉,再来一坛好酒!”

    楚潇笑了一声,丢下手里的瓜子,对帐房先生说道:“不必差人去问了。”

    说罢便拎起酒坛朝着两位游商走去,扬唇笑道:“哟,今日可算开张了。”

    刚落座的两位游商抬头望去,只见款款而来一名红衣女子,袅袅细腰若晚风垂柳,双腮脂香粉媚,一双若水秋眸顾盼含情,二人一时看得有些呆怔。

    楚潇纤手一抬便将一坛黄酒按到桌边,似不经意地问道:“今儿个是怎么了?都辰时了才见着有客,我还当今日不开城门了呢?”

    一位瘦削些的游商见美人开了话头,忙攀上去:“掌柜的,你有所不知,前几日忆安军营的老将军忽然病死了!郡守担心压不住流匪,今日发了城关严查令,是以耽误到现在才陆续有人入城。”

    老将军死了?

    楚潇眼底划过一丝诧异,面上却不显,盈盈上前为二人斟酒:“老将军西去了,让副将顶上不就完了,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瘦游商摇摇头,神神秘秘道:“凉州城乃边关要塞,听说圣上特意选派了新将军过来,眼下新将军还未到,凉州城无正将镇守,郡守难免紧张些。”

    楚潇作了然状,仍耐心为二人招呼了酒菜,而后才回了账柜。

    帐房先生听了几人的谈话,迟疑道:“也不知城关还要严查几日,这样下去恐怕会耽误事吧?”

    楚潇并不接话,秀眉却逐渐蹙紧。

    十年前,身为兵部侍郎的父亲离奇失踪,圣上认定他谋叛,下了圣旨要将楚家株连九族。彼时楚潇才刚及笄,拼着一口气想为父亲申冤昭雪,费尽心机逃出了京城。

    她追寻着父亲的线索来到凉州,设法为自己改了名,又盘下这间客栈,经年累月地思虑周旋,终于积累下不少汉胡两地的人脉,明里暗里也多了许多替她办事的人。

    眼见追查之事越发顺利,前些日子塞外传回快信,似乎是发现了父亲的行踪,楚潇接连派了几拨人出关去确认,眼下正是消息往来的紧要关头。如今突然开始严查城关,她手下许多人都见不得光,自然要耽误事了。

    寻回父亲,为楚家洗净冤屈,此事已经拖得太久了……

    正思索着,门外又有几道驼铃声渐近。

    帐房先生抬头看向客栈门口,笑道:“掌柜的,你看谁回来了?”

    楚潇回首望去,只见客栈外多了队骆驼,为首的骆驼上跳下一风尘仆仆的矮个子茶商,他随意将缰绳丢给手下,几步便跨入客栈中:“掌柜!”

    楚潇收敛了眼中情绪,笑意嫣然起身相迎:“王老板,你可算回来了。”

    王老板忙不迭地阻止道:“不可,不可。”

    他将楚潇送回账柜后坐下,压低了嗓音道:“掌柜的,你之前让我去图鲁州找的人,并没有找着,但当地有一些他留下的兵器图纸,本想带回来让你看看能否借此判断身份的,可是,可是……”

    楚潇皱起眉:“可是什么?”

    王老板有些难堪的样子:“可是今日城关查得太过严实,听闻郡守大人下了令,与兵器相关的一律不准入城,所以图纸被守卫搜出来一把火烧了……”

    “岂有此理!”

    楚潇气得拍案:“兵器图纸又不是兵器,郡守大人也太惊弓之鸟了!”

    王老板也忿忿不平附道:“他若一视同仁也就罢了,却还偏私胡商!我亲眼瞧见郡守府上的人驾车接了一伙儿胡商,查都不查就直接入了关!”

    闻此,楚潇心神一跳,下意识问道:“你确定是郡守府的人?”

    王老板连连点头:“往日我卖给郡守府的茶叶,都是那人同我结的账,只是他今日穿得更朴素不打眼些……”

    楚潇冷静了下来。

    要说老将军西去,新将军未至,郡守大人生怕流匪作乱,严查也是正常的。

    但是这些年,汉胡两地大小摩擦纷争不断,比起流匪,更该提防的应该是胡人才对。

    现下郡守说着要警惕流匪,却又包庇胡商,属实是管尾不管头,蹊跷得很。

    城关严查令当真是为了提防流匪吗?

    楚潇细想许久,只觉此事古怪,心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

    再一思量,她拿定主意,转身去了后厨房。

    晚些时候,楚潇换了身素净打扮,挎着个小巧的棕木食盒来到郡守府大门外。

    侍卫府兵们常见她为郡守夫人送糕点,见她来了便热络地往里通传。

    只过了片刻,便有一小丫鬟急步跑出,殷勤地迎着楚潇进府,二人穿过树影婆娑的白墙庭院,往一道镂花园门后走去。

    小丫鬟:“我家夫人才说想吃您家的糕点呢,您今日来得可巧。”

    楚潇笑道:“我见你家府上每日车来马往的,还担心会不会打扰你们呢。”

    小丫鬟忙道:“不会不会,近日也就是各类商贩子常上门做些生意,没见着其他贵客了。”

    楚潇正想打听上门的商贩是不是胡商,却听见游廊另一头传来几道男子的笑谈声。

    “……人已经约好了,届时与他聚首了我们再细谈……”

    楚潇原本可以迈过园门避开来人,却生生顿住了足,后退两步往那头看去。

    只见一位身着考究墨袍的中年男子,领着三两位胡商打扮的青年,正说笑着要朝门外去。

    他们留意到楚潇的突然出现,有些意外,匆促地截住了话头。

    为首的墨袍男子变了脸,将眉心拧得死紧,楚潇认出他是郡守,佯装慌乱低下了头:“民女见过郡守大人。”

    郡守上下一打量,瞧着她八分面生,面色更不好看了:“何人在本官府内?”

    引路的小丫鬟听见身后声响,这才发现楚潇被郡守给截住了,慌忙上前解释:“大人,这是来为夫人送糕点的楚掌柜。”

    郡守有些疑虑:“送糕点的?”

    楚潇似乎很是紧张,见贵人发问了更是无措。

    她手忙脚乱地掀开食盒,凑上前去,几近将食盒递到郡守鼻下:“是啊是啊,民女家铺子的糕点可好吃了,大人要不要尝尝?”

    郡守后退一步避开。

    他目光沉沉看向面前女子,看她衣饰简陋,言行无状,眼见得是个不识大体的粗鄙民妇,也没了探究的心思,挥挥手道:“不必,给夫人送去吧。”

    楚潇点头哈腰地应了,躬腰转身却一个不留神撞上了旁侧的胡商,食盒盖子掉落在地又是咔嗒好一通乱响。

    楚潇忙不迭地捡了盖子,朝那胡商身上乱拍一通:“对不起,对不起,撞着你了,我给你擦擦。”

    胡商烦了这汉人蠢妇,抬手将她拨了开:“不用。”

    楚潇讪讪一笑:“我给你赔吧,你这身白里牛皮子应该很是金贵,竟让我蹭上灰了。”

    胡商摆手说着“并不贵”,不想与她多纠缠,只对郡守说道:“大人,我们走吧。”

    郡守颔首,再没看楚潇一眼,领着胡商们出了府。

    楚潇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唇角的殷勤笑意渐消,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那群青年男子并不是胡商。

    她瞧得仔细,他们双手虎口都有厚厚一层茧子,显然是被胡人惯用的双刀磨出来的。

    再者这群人额上都有一道浅浅的圆弧形白印,与胡人将士常戴的头盔轮廓别无二致。

    更别说“白里牛皮子”了,但凡是个正经胡商都该知晓这句生意黑话,指的是皮水囊装满了碎银——正正好十两银子,而他们几人却真以为自己是在说衣裳。

    这群人分明是胡人将士,却在此假扮胡商。

    一旁的小丫鬟过来扶楚潇:“楚掌柜别怕,我们走吧。”

    楚潇将手中食盒往她手里一塞:“不行,我忽然有些不适,这糕点就劳你替我转交了吧,我得先回去了。”

    小丫鬟有些懵然:“这……”

    楚潇胡乱同她道了谢,几步跑出郡守府,瞧准那几人马车的方向,一路跟着过去。

    凉州城老将军死得突然,一方郡守又与胡人将士勾结在一起,三岁孩童都不信背后没有阴谋。

    方才听郡守的意思,他们似乎还约了人商谈,事关重大,无法置之不理。

    所幸此时日上三竿,街上往来的行人不少,郡守府的马车走得并不快,楚潇一路跟着也不吃力。

    直到远远看着马车停靠在一栋红绸结彩的楼前,楚潇才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下一刻那几人利落下了车,说说笑笑进了楼里,楚潇心里将他们翻来覆去骂了八万遍。

    光天化日竟然逛花楼,真是世风日下!

    她正懊恼着不知该如何混进去,一旁的小店却传来招呼声:“楚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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