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笙的手骨节分明，手背上青色的血管行迹分明。

    南柚楞了一下才伸出手去，右手回握住他的手，左手抓住他的小臂去拽他起身。

    但两人都高估了南柚的力气。

    陆笙站起身来一时没稳住向前一踉跄，差点带得南柚仰面摔下去，他不得已向后一顿，一把将她拽回来。

    南柚整个人都撞进了陆笙怀里，男生身上熟悉的洗衣液味道让她有一瞬间的恍神，但头顶那一声闷哼让她立刻清醒过来，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抬头一看，陆笙果然吃痛地捂着胸口，皱着脸朝她看过来：“你练过铁头功吗？”

    南柚来不及反驳他，两个人都听见了外间房门打开的声音，陆笙的手垂了下去，面上重又恢复了那种极有疏离感的表情，薄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南柚回来啦？”

    “啊，我回来了阿姨。”南柚转过身去，看见罗婷站在房门外几步远处，丝毫没有要走近的意思，面上还是那样温和的笑意。

    “今天作业做完了吗？”

    罗婷说着话，走远了去开了客厅的灯，给南柚倒了一杯水。

    “在学校里做完了，下周就期末考了，做来做去也就那些东西，最近主要是复习。”南柚自然地从陆笙的房间里走出去，凑到了罗婷身边。

    罗婷提着热水壶去厨房烧水，她也就紧跟在身后，跟她说一些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趁罗婷不注意的时候，南柚偷偷看了一眼陆笙，却只能看见他一个背影，独自在那个逼仄的房间里，什么话也没有地收拾着自己的桌面。

    “那等会儿洗个澡，早点睡吧今天。”

    “好。”南柚乖巧地应了声，收回了视线转身进了卫生间。

    关了灯躺在床上，南柚迟迟没有睡着，她翻了个身背对着罗婷，视线落在素色的窗帘上，想起了刚才陆笙房里的那一片狼藉。

    这个家里没有第四个人，想也不用想，肯定是罗婷发了火才会弄成这样，可是罗婷这么温柔一个人，陆笙到底干了什么才让她气成这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应该是陆笙进了卫生间洗漱，果然再等一会儿，南柚就听见了隐隐约约的水声，她想转过去看看罗婷，又怕翻个身就把她吵醒，只能压抑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脾气和不说话吵了架，要她怎么办才好呢？

    大抵是有了心事，第二天早晨，还没等到闹钟响，南柚就自然醒了。

    罗婷正在床边穿着衣服，见她睁开眼，吃了一惊：“今天怎么这么早醒了？”

    她困得睁不开眼，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被泪水模糊了视线，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还早呢，再睡一会儿。”

    南柚听话地闭上了眼，意识却慢慢清醒过来，罗婷没一会儿就出了房间，还特意帮她带上了房门。

    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迎合着卫生间里窸窸窣窣的洗漱声吵得人脑袋疼，南柚烦躁地从头底下抽出枕头闷住脑袋，安宁和窒息一同笼罩了她。

    莫名地，她想起了昨天夜里陆笙的那个背影。

    她猛地起身坐了起来，大口地呼吸着，鸟叫依旧，但门外变成了厨房里油烟机的声响，紧接着隔壁也有了动静，她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紧紧盯着卧室门，听了许久，外面也没有任何一句对话。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她垂下脑袋思绪混乱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好不容易在罗婷和陆笙母子二人相互不理睬的沉默氛围下吃完了早餐，南柚跟罗婷说过“再见”后，拔腿追上快步下楼的陆笙。

    “怎么回事啊，吃个早饭我都胆战心惊的。”南柚没敢在楼道里开口，怕稍微大声一些罗婷就会听见，只能在出了楼以后才开口。

    陆笙只是沉默着，推着车走出楼道。

    “是我不能插手的事吗？”

    陆笙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耷拉着眼帘与她对视数秒，最终也只是转回去抬腿骑上了车，南柚咬了咬嘴唇，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我要考N大。”

    南柚半低着脑袋躲避着刺目的阳光，忽然听见了陆笙的声音。

    N大。

    “那很好啊。”南柚回他，心中暗暗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成绩水平。

    啧，我好像够不上，果然不是一个等级。

    “嗯，我妈想让我还是考本校，留在她身边。”

    陆笙的声音轻轻的，从前面传过来，被风剪成了一缕缕的碎片，分明是没有一点情绪起伏的话，南柚却觉得他在动摇着。

    陆笙似乎也没有想要得到她的回应，接着说下去：“她说，起码我出了事情，她能第一时间赶到，她好像……一直没有走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南柚觉得他的声音有一霎的哽咽，但那点情绪又很快被控制住了。

    她的心情被那一瞬间带着沉没了下去，她想起了那间小小的房子，每天夜晚推开门后温暖的灯光，还有每一个恶梦醒来后罗婷小声细碎的安慰呢喃。

    或许，那是受过同样伤害的人们才能给予的温柔，无论是罗婷，还是陆笙。

    她脚下放慢了速度，落在陆笙身后看着他被风吹鼓起的衣角，那个背影似乎和这数月来的晨和夜重合了。

    “下个学期你就不要送我来学校了。”

    南柚翻身下了车，打开书包拉链翻找着校牌，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么一句。

    陆笙猛地按下刹车，扭过头去看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因为错愕而瞪大了，上眼脸弯曲的弧度撑开了极致，终于有了几分明丽的味道。

    “你要把精力都花在学习和休息上才行啊，”她望着那双潋滟的眼睛笑了出来，“而且你去了N大就没人接送我了，我早晚要适应的。”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我有阿姨陪着，阿姨也有我，没有什么不能过去的。”

    那是数月前，他同她说过的话。

    陆笙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嘴角扬起了些不易察觉的弧度，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松开了手刹，一脚踏下去而后潇洒地离开了。

    南柚笑着将校牌套上脖子，脚下轻飘飘地跟值班老师说着“老师早上好”，走进了校门。

    大抵是临近放假了，大家都开始心思浮动，教室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早到晚都没断过，南柚在这样的环境里越发昏昏欲睡。

    不知道是哪个瞬间从哪个角落开始的，教室突然静了下来，窃窃私语的声音都停了，教室里只剩下头顶呼呼的风声。

    “老张进来了。”

    谢逸抬肘撞了她一下，低声提醒她，少年的体温比她要高得多，皮肤相接的触感一下惊醒了她，她趴着没起身，眼睛却睁开了，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笔。

    没过几秒，班主任果然从背后走了过去，南柚装作没看见，低头做着题，老张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确定了她没有在睡觉，又退回来几步小声地说：“坐直了。”

    南柚便懒洋洋地坐直了身子，视线却仍然落在学案上。

    老张见状满意地走远了，在教室里不急不缓地散了两圈步才出了教室。

    教室里短暂地沉寂了半分钟，又再度回到了老张来之前的状态，南柚打了个哈欠从抽屉里拿出水杯来，无精打采地嘬了两口，面前被推过来一张学案。

    “这道题你都做了十几分钟了，马上就要交了。”

    南柚抬头看了一眼时钟，果然没剩几分钟了，她将学案拉到跟前，耷拉着眼皮看了会儿解题步骤，择了几个不必要的步骤删了写下来。

    “跳步骤不给分的。”谢逸又说。

    南柚恼火地看他一眼：“又不是考试，你怎么比老张还能念。”

    谢逸转头看了看靠走道的窗边和教室前后门，确定了没有老师的突击巡视，人朝着南柚的方向趴过去，将脑袋搁在左手手臂上，抬着眼注视着她。

    少女纤长的手掌托着她那小小的一张脸，在掌上堆出软软糯糯的颊边肉来，薄薄的上唇含着肉肉的下唇，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视线短暂地从笔尖挪到他脸上，然后开口问他：“看什么？”

    “想亲你。”谢逸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说。

    声音不算大，但前桌两个人大抵是都听见了，刘萌转头看了一眼谢逸，眉头紧紧锁着，最后转过去提高了声音说：“收学案。”

    南柚低声骂了句“靠”，瞪了一眼谢逸，笔下飞快，耳边是王博远幸灾乐祸的笑声。

    晚自习的下课铃打了后，南柚对着黑板一项一项整理着还没有做完的作业，心里暗暗计算着回去还要做多久。

    谢逸从一旁凑过来：“我都做完了。”

    这话一出口，前后的男生都凑了上来，周超远比王博远拉得下脸，嘴一咧抢先开口：“爸爸，你看，救救我呗。”

    要不是南柚还隔在中间，王博远气得都能爬过桌子来揍他。

    谢逸嗤笑一声：“呵，我跟南柚的智商，不会有你这种儿子，”又接着问南柚，“你还剩什么？”

    “英语跟化学。”南柚对两人之间的这些玩笑早已习以为常，说着话将笔袋拉链拉上了。

    谢逸自然地把自己的化学作业放进南柚的书包里，然后笑着把英语卷子递给了周超，弹了下他的脑门：“乖儿子，记得明天给你妈买奶茶。”

    南柚笑了笑，推了一把谢逸：“别吹牛B了，走了。”

    出了教室，外面比里头还要更吵一些，大家嘻嘻哈哈地你追我赶，高声地说笑着往校外去，谢逸牵着南柚的手混在人群，不自觉弯起了嘴角。

    “你跟你吗吵架了一般怎么办？”南柚突然出声问他。

    “大家各退一步。”谢逸漫不经心地回答了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掌，松开了手，而后将五指穿过南柚的指缝，将她的手扣住。

    南柚觉得有些热，抽了一下手没抽出来也就随他去了，皱着眉头想了想，又问：“那要是退不了的事儿呢？”

    “那我不知道，反正我跟我妈，肯定是我退一步，”南柚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又飞快地补充，“跟你也是。”

    南柚闻言笑着低下了头，男生炙热的温度纠缠在指尖，澄澈的眸子里映着点点昏黄的灯光，照出里面少女清丽的面容。

    不管是什么样的感情里面，都是爱得多的人在做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