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道部在文化祭当天也举办了展示活动，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时还有些部员在收拾展板和海报。一位看起来是部长的三年级学姐正在门口，她一见我就猜到了来意，带着和我胆怯的心虚截然不同的大方微笑，若无其事地把我领进了部室。
翔君在茶桌前正坐，表情意外的认真，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我看他那个样子心里也打起了鼓，本来就不安的心情更加忐忑。
“下午的签名，谢谢…”久违的独处，我不知从何说起。
“绘梨生我气了吗？”
“诶？没有没有！”他一本正经的态度更让我摸不着门路。
“暑假的时候，都是因为我干了蠢事才把绘梨香牵连进来。真的很对不起。”
“没没没没有！倒是我，自作主张说了多余的话，害你的前辈生气了。”他低头认错的姿态过于正式了，吓得我马上否认起来。
“那是他们不好。”翔君抬起头冲我傻笑，“学长那边我也去道过歉了，已经没事了。毕竟他们的私事我也多少知道些，拿我没办法的。”
原来这样啊，早说不就好了。我在心里默默埋怨，害我担惊受怕好久。中田见我抿着嘴不说话，又主动问：
“最近还好吗？很久没联系你了，抱歉。”
“还不是和往常一样。”我明明知道他是在关心我，但就是突然想说些冷淡的话。“说起来，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是我？”
他人气那么高，又年少成名，不管现在还是未来都有大把的选择。我实在不明白，在他眼里我是什么样的角色。
对方显然没料到会被反问，懵懵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绘梨性格好，脑袋又聪明…”
又是这句话。我现在最不想被人说的就是脑袋好。如果我是个笨蛋，我跟不上学习进度还有情可原；可如果我真有他们说的那么聪明，我现在的困境难道是自作自受吗？
“你们总是脑袋好脑袋好的说，好烦啊。一类班能考上京大的有好几十个，你怎么不去找他们？”而我连阪大都只能望而却步。想到这我的态度变得更差了，甚至可以说是气急败坏。
翔君被我的突如其来吓得一愣，有点委屈又无辜地说：“可是绘梨可爱啊。”
我本来临近极值的情绪因此烟消云散，哑然失笑。
“怎么了？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翔君真是白痴。”我捂嘴笑着说，“对了，你真的会茶道吗？还是说只是帮忙拍照？”我们学校的茶道部可是正经的里千家流。
“当然是真的会啦！要不要我做给你尝尝？”翔君显然是有点气鼓鼓的。
“如果你方便的话。”我答应完又不好意思，脸颊发烫，低下了头。
我看着他熟练地用茶筅在冲泡好的茶汤中打转，渐渐形成一层细腻的泡沫，像模像样的。即使已经认识很久了，我还是会感概，翔粗枝大叶的外表之下有着纤细的内心。
“好了哦，小心烫。这还有羊羹，要吗？”
“不用了不用了！”我一边摇头一边双手接过茶碗。
“光喝茶胃会难受的。吃点吧，为了文化祭学姐们也买太多啦。”
我点点头，缓慢地转着茶碗啜饮。在茶汤温热的水蒸气形成的氤氲屏障后，我偷偷地盯着翔君看。他有个坏习惯，紧张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吸鼻子鼓腮帮，五官老实不了一会儿。茶碗边缘遮住了我向上翘的嘴角，而在翔就要看向我的瞬间，我又马上专注地盯着茶碗的内壁，压抑自己那莫名的喜悦。
“好喝，不愧是茶道部的模特做的。”
“那是茶粉买的好。”翔撅着猫嘴眼神乱飘，害羞又得意。
“最近，练习还顺利吗？”我拿起一块羊羹。
“春天的甲子园，我会先发登板，一定要来看。”
“这个，如果没有考试和补习的话…”
“一定要来，从第一轮开始。”
“诶？等你去了职棒不管是一军二军的比赛我都会去看的啦。”反正我也不打算离开京阪神。
“绘梨的话看了就知道了。”翔君不容置喙地望向我。
我从他无言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那是什么？是失落吗？怎么像走投无路的人一样？见他这个样子，我只能承诺一定会去。
差不多到了该回去的时间。我站起身回头一看，对方却坐在原地没动，还发出一声“哎呀”。
“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那个，腿麻了…拉我一下？”
我看着他有点尴尬的可爱神色，积攒的不愉快彻底一扫而空，放声大笑起来。
帮翔君收拾好东西，和茶道部的热心学姐们道过谢之后，我们俩慢悠悠地从茶室走出来。
“你错过巴士了吧，怎么回宿舍？”如果翔从学弟们跑步的路线回去，可能会被蹲点的无聊人士看到。
“我从山上的小路走，不会被发现的。”
“…嗯。”羊羹的甜味还残存在舌尖，独处的时间和话语却没那么隽永。我想在回去前至少问问他圣诞节和新年怎么过，转念一想他肯定要回老家去，又决定闭口不提约会的事了。
“圣诞节有安排吗？”
“诶？啊，我也想问你的！”我下意识脱口而出，覆水难收了。
翔爽朗地笑起来，“期末考试之后告诉我你想去哪，我把那天空出来。学习加油吧。”
“你也是，再挂科我可顾不上帮你了哦！”
“那我只好去求班主任手下留情…哎别揪我耳朵啊！”
傍晚的夕阳余晖斜照进教学楼的走廊，我从打扫教室的零星几个同学身旁跑过，钻回自己的班级。门上的窗框中，翔君的后脑勺顶着毛茸茸的寸头假装若无其事地飘过。出了教学楼，晚霞的绯红沾染了我的两颧，我抬起头尽情沐浴晚秋最后的金色日光。
圣诞节就去六甲山吧。
期末考试终于熬过去了。我再次使用小纸条大法，约中田在车站见，他从神户站回广岛也不绕路。说到六甲山，果然是牧场、动物园和夜景，如果翔君的时间充裕的话。路线确定了，问题是穿什么去。
目前为止我们俩基本都在穿校服，可这回是正经的约会，还是圣诞节。我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也始终找不到理想的搭配。苦恼了没一会儿，我决定寻找外援，朋友就是这种时候能帮上忙才叫做朋友啊。
一通电话之后半小时，真理子的声音在我家玄关响了起来。
“阿姨好久不见~我是森！”
我闻声而动，下楼去拿点心和茶水，顺便把真理子接上来，以防她说漏嘴。
“我说你可算开窍了，终于知道是去约会了啊？”
“嘘——小点声！别让我妈听到！”我巴不得把真理子的大嘴捂死，有没有黑管她都是大喇叭。但是没办法，艺术生的品味比我这个书呆子好得多。
“所以你想走什么路线？是清新甜美的可爱系还是温柔优雅的大小姐系？我带了杂志，你可以先看看喜欢哪种类型嘛。”
“我不知道翔君喜欢哪种。”
“啧。”真理子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白了我一眼。“他喜欢哪种。你竟然指望一个关在山上和尚庙里好几年、班上成员和男校一样的笨蛋青少年能理解时尚。”
满是怨气的时尚大师像仓鼠一般鼓起腮帮子，百奇饼干棍宛如进了削笔器似的迅速变短。
“理解自己的恋心当然是好事，可是保持自我也是很重要的。所谓‘风格永存’，丢失了自我的女人会失去魅力的。”真不像狂吃我零食存货的人能说出来的话。“蘑菇山和竹笋乡你选哪个？”
“......竹笋乡。等会儿，这和穿搭有什么关系啊？”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看可以把你打扮成一颗春笋。”
“把我的百奇吐出来然后回家去。”
“还没悟到啊，我的公主殿下？”真理子学着一股子恼人的京都腔，让我太阳穴突突地跳。“我让你在自己的风格基础上进行改进~”
“啥？我的风格？”我在脑子里迅速把衣柜内容过了一遍，然后意识到我自从高中受验后就没怎么买过像样衣服的事实。
“完蛋了...翔君要发现我是个土鳖的真相了...”我灰心丧气地蹲在地上，身子团成一团，双手焦虑地直揪头发。
损友绕到我背后，冲着我的屁股来了一脚。我顺势向前一滚，两肘着地，彻底变成一只提不起劲的尺蠖。
“我的化妆技术超级烂！我不知道搞什么发型！”我急得闭眼大叫，也顾不上爸妈可能听到的事了。
“你这就是升学高中在校生常见的土，又没什么大不了的。要说土，中田君可是只会疯狂剃眉毛的棒球部和尚啊...发型一会儿我们挨个试试，现在先振作起来，给我看看你有哪些备选的衣服。”
等我们俩决定好，已经是晚上了。我骑着自行车把真理子送到车站，路上突然想起是真理子先喜欢翔君的事。现在她能这样帮我，我的感激里夹着一份愧疚。我把这个念头说给她听，却听见她的一串笑声。
“你要知道，明星选手就在我们身边，很容易分不清崇拜和喜爱的区别。大家都喜欢中田君，是因为他的出类拔萃，但是你，”真理子突然停下步子，让我捏住了刹车，“是你的反应让我意识到我的这份喜欢只是崇拜。”
“啊？什么时候的事？”毕竟我好像开窍没多久。
“总之比你发现得早多了。我走啦，约会加油哦~~”
真理子潇洒地转身离去，留下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没有她的支援，我可能早就在胆怯中落荒而逃了。等翔君成了哪家球团的ace，我的处境岂不是更艰难？唉，还是不要想那么长远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