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复健得七七八八的中田恢复投球。但是学习的进度越来越紧，我开始觉得吃力，秋季大会也几乎没去看。学校的吹奏乐部进军全国，真理子的人也见不到了。小遥成了我唯一的伴儿，作为那件事的亲历者，她也掌握不好和我聊天的分寸，对翔君的事情避而不谈。

    今夏的甲子园之后，中田彻底成为明年选秀市场的热门，知名度越来越高，杂志电视采访不断，去生驹山的路上都有人围追堵截。信当然是没再写过，我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10月底的一个周末，传来了真理子的好消息，刚刚成立第二年的吹奏部在全国大会拿到了银赏，真是了不起的成就。明明去年成立时才20几个成员，只能参加小编组的比赛，一年的时间就到了号称吹奏乐甲子园的普门馆舞台上，我身边还真的都是些天才啊。与之相反，我自己的模拟考成绩却不算理想。

    真理子回来的时候，耀武扬威得活像只展示自己美丽羽毛的小公鸡。我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但胸中又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情感，那是我羞于承认的嫉妒。

    中午，我本想拎上盒饭找个没人的地方随便扒拉几口，却被真理子堵了门。

    “总觉得让你一个人呆着放心不下，还是得过来看看。”我的老友抱着胳膊倚在墙上，眼神仿佛要把我看穿了。“果然不对劲啊。”

    “你这语气怎么回事，又不是我妈。”我嫌弃地撇嘴，“全国银赏得主应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吧？”

    “得了银赏的不是我，是大家。当然我作为声部长是很忙的啦，可是我觉得绘梨香还没有正式的恭喜我哦，作为挚友而言。”

    “能被森小姐称为挚友实在是我的荣幸，我从心底里为您和吹奏部的成就感到高兴，请问我还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吗？”我把手放在胸前鞠躬给真理子行了个礼。

    “那件事我听遥说了，要听我的意见吗？”

    果然真理子会提这件事。

    “反正已经过去了。”

    “你又要装作自己不在意了吗？败给那些讨厌的学长和无聊的规则可不像你的风格。”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压抑着心情，只说出这么一句伤人的刻薄话。

    “唉。不管怎样我们都不会讨厌绘梨的。”真理子长叹一口气，“给你，这是我们今年比赛的录音CD，自选曲是《罗马的祭典》选段，非常棒的曲子，听听看吧。”

    “…谢谢。”

    “11月的文化祭会有吹奏部的演出，记得来听哦，这可是全国级别的演奏！”

    “嗯。时间不冲突的话就可以。”我默默点头，开始后悔刚才自己愚蠢的态度。

    “文化祭可是个好机会，别错过了。”真理子最后凑到我耳边说，“seize the moment，懂吧？”

    “好了好了，快回去吧。”我把她推走。

    她的意思我不是不明白，但我还没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去面对那个人。

    几周之后，文化祭轰轰烈烈的开始了。在准备阶段，我特意提出负责班级的布置，从而换取在文化祭当天乱逛的机会。然而就在我游手好闲的时候，我却被班上其他没有工作的女孩拉走了。

    “绘梨香，你知道吗？三类班在卖萩饼哦，买了的人可以拿到明星选手的签名呢~要一起去吗？”

    “我就免了吧？我答应了要去听吹奏部的演出的。”我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只好连连摆手，拿出真理子的邀约当挡箭牌。

    “没关系没关系，吹奏部的演出下午才开始。现在去应该还没什么人排队，也许能见到中田君哦！”

    “咳。”我没忍住，发出一声百感交集的感叹。“我没什么兴趣啦…”

    “绘梨香对什么活动都这么冷淡，好可惜的，来和我们一起看看嘛。”

    生拉硬拽加上软磨硬泡，我的双脚违心地带着我走到了翔君的班门口。和同学说的不一样，排队的行列已经老长，而且排在外面是看不见卖萩饼的人是谁的。

    “诶，这不是只有快排到了才知道会拿到谁的签名嘛，好狡猾。”

    “毕竟如果大家只想要某几个人的签名的话，其他同学也太可怜了。”

    “而且排到了也可能临时换值班的同学，基本上是看运气的…”

    “啊啊啊，好过分！”

    在女孩们的七嘴八舌中，我们已经站在队伍里了，后面又跟上了不少人，此时走也不是，只好就这么等下去了。

    大概20分钟之后，我终于在人头攒动之中看见了值班的人。在一群光头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捏糯米饭。身边的人们开始躁动，纷纷窃喜自己赶上了大明星当值。

    等我最终像条迷失方向的抹香鲸一般被海浪似的人潮带到摊子前，我已经连尴尬都甩在脑后了。我眼前的正是几个月不见的翔君，他似乎变得更壮实了。

    “请、请给我一份萩饼。”我竟然紧张得磕巴了。

    “要黄豆粉吗？”中田接过同学递来的一份萩饼，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要。钱放这里了。”

    “签名有什么特别的需要吗？”

    “没有没有。”我连连摇头摆手，其实连签名也不用的。

    “绘梨能来我很高兴。”翔君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足够清晰地传进我耳朵里。

    “诶？”我吃惊地低呼，好在周围没人听到。“你说了什么吗？”

    对方没有回应，低头认真地签名。我看着他平静垂下的睫毛，怀疑自己幻听了。翔君把签名卡纸和萩饼餐盘递给我，黄豆粉沾了一些到我手上，这次我明确了一切都不是幻觉：

    “文化祭结束之后到茶道部教室来，我等着你。”

    我还在晃神的时候，翔君响亮地喊了“下一位”。

    我机械地端着餐盘走出教室，迎接我的是同学嫉妒的尖叫声。

    “欸~~绘梨香你拿到的是中田君的签名吗！他跟你说话了吗！近距离看本人真的好高大啊！”

    “行了，你的口水会弄脏我的室内鞋。”

    “那是因为夕子拿到的是足球队主将签名，我拿到的是橄榄球队的！”

    在大家的嬉笑打闹中，我心情复杂得连假笑都做不到，只好拿出刚才的签名装作仔细端详的样子。

    “啧，字好丑。”

    下午一行人一起去礼堂听了吹奏部的演出，真理子在台上正经的样子让我反复确认是不是认错人了。更震惊的是乐队的完成度之高，不愧是进军普门馆的水平。创造了奇迹的新任顾问梅田监督也在台上亮相，想必自选曲也是出自他的手笔，品味真好。

    演出快结束的时候，我溜到后台去等真理子，想为了上次的事跟她道歉。部里的学妹爽快地把我放进去，还表达了她对森前辈的崇拜之情。我听着她的描述，感觉和我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几分钟后，台下掌声雷动，银奖得主们回来了。

    想在后台昏暗的人群里找到自己的亲友不怎么容易，但我还是一下就看到了真理子，虽然她看起来活像是别的人了。

    和平时不同的不仅是用发夹别起来的刘海，虽然已经离开聚光灯下，真理子周身还是萦绕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光辉，如糖霜一般附在她整齐的马尾辫上、她手上黑管保养得当的镀银按键上，自信像明亮的火焰般在她眼中跃动，那是坚信自己能发出最棒音色的演奏者才有的神采。刚才招待我的学妹跑到真理子身边，激动地说了些什么，溢美之词亦化作点点闪光汇聚到她身上，让我理解了那层光辉的来源。

    真是的，这不是和翔君一样吗。

    声部长看向我的位置，笑着向我走来。我从没见过这个花痴还有这么从容的笑容，赶紧眨了眨眼确认自己不是眼花。

    “还不错吧？”真理子腾出手和我碰了下拳头。

    “你是谁啊？”我装出一脸迷茫。

    “讨打。”

    “好疼！”真理子用乐谱招呼我的脑袋，害我惨叫一声。“那个，上次的事，是我不好…”

    “说起来也许你不相信，”真理子没理睬我酝酿已久的道歉，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收拾乐谱架的后辈们，“我很享受舞台。上台前也会有点紧张，紧张自己能不能把最好的声音传达出来。但是只要登上舞台——灯光打在身上的那一刻，感觉温暖又明亮，台下观众和一切嘈杂就全部消失了。”

    “嗯。”我看着她意气风发的侧颜，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哪怕是在普门馆，我也只想着：听吧，我们的音色是最棒的！也许就是这种想法带着我们走到全国大赛的也说不定。”真理子说着咯咯笑了起来，“很厉害吧？去年吹奏部成立时大家还单单是想去甲子园应援，现在我们已经登上自己的甲子园舞台了。”

    “是啊。真的很厉害。”我由衷赞美。

    “声援他人的愿望中也能诞生出自己的理想，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真理子终于扭头看向我。

    那是你自己本身就有才能。我张了张嘴，没说出口。她眼里明亮的希冀简直要灼伤我了。

    “绘梨比我们都聪明、都要强，最讨厌失败。”真理子转过身来拉起我的手，让我无法逃避她的直率，“没关系的，不要妄自菲薄。”

    “可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好！我没能把话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是我的笨拙搞砸了一切。积压已久的苦闷奔涌而出，引来旁人连连侧目。

    “好啦好啦。”真理子拍拍我的后背，拥着我走向一边没什么人的僻静角落。

    “我觉得夏天的事还是中田君的错误多一点。你不过说了两句出头的话，他可是动手了。把错误全揽到自己身上也不能解决问题，不如和他好好谈谈？”

    “嗯。”我边用手帕抹眼泪，抽泣着答应。

    “中田君虽然有点顽劣，但是是个好孩子。我不觉得他真的会因为那种小事就停止和你交往。”

    “可是…”

    “你该不会是要说‘我以为他不是认真的’这种白痴话吧？”真理子凑到我面前，帮我把歪掉的领结摆正。“真可惜你没听到岡田君上次说的事。算了，你还是听他本人说吧。”

    我还想继续追问，真理子已经走到同伴的身边去帮忙了。我看着她们的背影，稍稍有点羡慕那些吹奏部员。

    待我冷静下来，洗掉脸上的泪痕，时间已不觉过了五点。文化祭的正式活动应该结束了，大家开始收拾会场。我穿过校园忙忙碌碌的人群，往茶道部活动室跑去，有些事情还必须当面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