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姜花落于屋脊一偏角处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暂时一切顺当。
放眼四周,风清月朗,亭台楼阁沐浴在白玉似的月光里折射出一种迷人的柔光。
姜花心下赞叹虽这月光美景不可辜负,但也只能小酌几口放松一下绷紧的心弦,此地不宜久留。
一把子揭开面罩,待要坐下谁料脚下一滑正好踩到一块碎瓦闪了个趔趄,姜花忙用内功收住了声响,可这一点子的动静就被人察觉出来了。
此刻屋下,正是伯爵府薛夫人与小王爷用餐。
小王爷闻听屋顶响动,初始以为是猫儿打架,可屋顶猛然收声的举动倒引起他的警觉。
再想起方才头顶飞过的信鸽,顿时心中疑云大起。
薛夫人看着外甥神色不对正要发问,“嘘!”小王爷一指放于唇边轻轻摇头,另一边则回头望一眼行至门口,已经警惕起来的雁回。
主仆从小一起长大,一个眼神便心意相通,前几日与王爷切磋武艺,刀剑无眼伤到了右臂,雁回便由着王爷上前,他留在此守着薛夫人。
小王爷提气跃上屋顶。
屋脊处的姜花,手里还提溜着来不及收回的酒葫芦,素白的脸庞上两只大眼睛飞刀一般锁定不速之客。
只见来人一袭银白束腰长袍,行动间似散开的白莲,青玉缎带翩翩飞舞,尽显一身的风流贵气。
再细看此人头簪王冠,面白似玉,墨眉如剑也死死看向自己。
“竟是如此肆意大胆的毛贼,我这伯爵府竟成了让人随意喝酒赏月的地方?”眼前人率先发难。
而姜花的眼神则死死盯着其簪发的王冠上,不曾回神。
决定入府之初为确保万无一失,姜花便做了十足探查。
这伯爵府虽守卫森严,但高手却无几个。只有瘸腿的老爵爷与夫人,并文弱的大世子在府内常住。
老爵爷战时负伤,身患腿疾,如今年老行动更是只能倚靠四轮车。而他也因此常固步于书房,很少出来待客。
大世子近来恰又游学在外。
探得如此,姜花顿时心花怒放:“这不是天助我也么?府内只剩老弱病残,窃成把握似有八成以上!”
而那个恒亲王,只要她避开十五月圆之日即可。
以她的身手不留任何蛛丝马迹的完美脱身自不费大力,至于身后之事,暂且躲过一劫是一劫!
思虑周全,姜花便也顾不得之前立誓不惹皇亲国戚的章法了,这云灵子她势在必得,为了阿爷的消息,她却是顾不上了。
小王爷察觉面前之人似是漫不经心,并不与他搭话。
倒是被一个毛贼给小瞧了去,不禁哑然失笑。
实则姜花一时心眼子随着眼波流转:明明昨日趁雨夜更易下手,可为了避开恒亲王硬是等到今日才来,这会子为啥有个头赞王冠的人正立于面前,现下还将她抓了个现行?
似乎……天要绝我?
虽这样想着,姜花却不会束手就擒,手下悄悄有了动作。
趁着月亮隐入云中,姜花一个飞跳后退半丈收起酒葫芦,瞬时从腰间抽出一长长软器,待站起身时已是两手相持,上下一拧,其便化做一柄长枪!
当朝亲王的厉害姜花是有耳闻的,他专职于解决京城内外诡异悬案,无论是武功还是心智,都是人上人。
而且单凭方才他能悄无声息地落在自己身边,便知内力惊人,并非那泛泛之辈。
姜花不敢有丝毫懈怠。
恰在此时明月又从云中穿出。
枪头寒芒直射而出,姜花亭亭玉立于皎白的月下,端的一副英武帅气的少年模样。
小王爷倒是头一回见这般变幻的武器,不由得细细端详,却发现这长枪比寻常枪杆来得精巧许多,通身的银色发出莹莹微光,似是不凡之物。
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好在他处理诡异之案也有三年,对此已能泰然处之。
两人相向而立,姜花暗暗运起了内力。
小王爷见此并不作任何防备,反而嘴角含笑,向前一步道:
“不知阁下夜闯我伯爵府求取何物?可是已经心想事成?”
不等姜花言语,又上前一步,“如若还未如君所愿,不如讲与本王一听,或许本王能给阁下行个方便!”
自称本王?看来姜花猜的不错,此人正是恒亲王宋言卿。
姜花双眼清澈如水,丝毫没有被抓赃的自觉,这双坦荡的眼神倒是逗笑了宋言卿,好似他抓错了人般。
他倒要看看此人接着如何应对。
其实此刻姜花只是看着冷静,实则内心慌乱不已,她只是学会了故作镇定而已。
她在权衡。
望着对面那双看似微笑,实则深邃无底的眼眸,姜花脑中瞬间电光石火一番斟酌,只能暗暗叹气今日运气不济。
现下碰到这个活阎王可是伤不得,哪怕今日侥幸脱身,依着他的手段,下半辈子她可能都得亡命天涯。
果然皇亲国戚惹不得哇!
“既然硬抗不得,女爷爷我能屈能伸!”
一瞬间姜花便拿定了主意,眼神变幻,坚毅不再,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首向前扑通一声跪下,用内力压低了声音扮作男声战战兢兢道:
“原是王爷,小人今日有眼不识泰山无意冒犯,给王爷您赔罪!”
这一跪倒是跪的干脆,宋言卿不由眼神微微眯起,杀意四起。只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风光霁月的样子,心叹“倒是个有脑子的。”
“本王问你话,你夜闯伯爵府到底所求何事?”
“回王爷,小的无家无业,只习得一些猫狗本事,世人皆知伯爵府富贵无比,小人最近钱袋空空想着…想着…弄点银钱…”说着便做窘态,又支支吾吾“还不曾得手…请王爷放过小的这一回,小的以后定然洗心革面,正经做人…”
说罢偷偷抬头看一眼宋言卿,复又似吓到一般脑袋趴在地上,“不信…不信王爷可以搜身,小得不敢欺瞒。”
姜花说完便等着宋言卿发话,小脑袋瓜却飞快地转着:“有本事你来搜我便是,那云灵子早被我用信鸽带出府了,捉贼捉赃,此刻女爷爷我可是“清白”得很呢!”
安静的夜里只听到蛐蛐的叫声,此起彼伏,说不上是安静还是聒噪。
姜花察觉到宋言卿打量她的目光,却听不到他再开口。
久久无声,姜花等待的耐心都快要耗尽了,不免悄悄收紧了手中的武器。
“既如此你便起来回话吧。”宋言卿突然发话,依旧语气似是信了一般,可是目光却留在姜花手里那奇异的长枪之上,似有探究之意。然后上下逡巡绕着她走了一圈,确是被他闻到一股熟悉的异香。
这香乃是伯爵府藏宝密室专有的,香气味缥缈一般人闻不出,只有他们自小接触的才知其中奥秘。
宋言卿心中凛然暗笑。
“如此本王今天便破例,亲手搜上一搜吧!”
说罢又是温和一笑,并不直接揭穿她。
可怜姜花此时只能站得笔直,身体略微成个大字摆开,装模作样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清白样子。
“借你这长枪一使,本王有洁癖,不喜他人触碰,亦不喜触碰他人。”宋言卿带着不可侵犯,高高在上的语气。
姜花眼神掠过此时只有三步之遥的宋言卿,天潢贵胄身上特有的高贵修养与桀骜并存的气质,此刻在他身上展露无遗。
姜花赶紧麻溜地双手递过长枪,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接过长枪岳卿言并不急着搜身,而是拿在手中借月光仔细摸索这枪的不寻常来,饶是他见多识广却也看不出丝毫机关。
可他眼里再次闪过的一丝不经意的杀气,并未逃过姜花的眼睛。
姜花只装作没发觉的样子。
此时只能随机应变。
两人此时各怀鬼胎,暗流涌动。
“得罪了!”说罢岳卿言便持长枪在姜花头顶、四肢各处做样子查探,其实他亦猜到“赃物”可能早已脱手,他只是借搜身说辞,想探一探这长枪的奥秘。
既然没探查出什么也不能轻易打草惊蛇,便要将长枪递与姜花时,目光一闪看到姜花上身处似有团异物,不等姜花反应,迅速探手进其内上下摸索。
可这……触感?
竟是……竟是满手丰腴的柔软!!!
宋言卿瞬时愕然!
而姜花眼睁睁看着对方瞬时伸进自己胸口的手,她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感受到了似被捏住了命门般,脑袋有如雷击,一瞬间不知作何反应…
“竟是个女子!!!”
宋言卿双手似被烫到般骤然回缩,手掌还不知所措地保持方才展开的弧度…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一遭,有如晴天霹雳。
两相对视,眼中具是天大的惊疑与窘迫……
紧接着一个羞得满脸通红,另一个也少有的红了双耳。
待一夕反应过来,羞愤之下的姜花,双眼瞪得似那铜铃,下意识以手做刀劈向这个“登徒子”,实打实地用的蛮力,已经完全顾不上平日所学功夫技巧。
宋言卿正惊诧之际,眼看对方劈过来的手掌只下意识闪躲,并未回击。
俩人你追我赶,直到拉开一段距离。
两相对视又是尴尬无比,都不曾先开口。
也都红着一张脸回想着方才电闪雷鸣、轰雷掣电的一瞬间。
此事无关官匪,只在乎于男女。
这突发的情况令两人都乱了方寸,都不如方才那般怡然在握。
其实本来姜花是练武之人也无男女大防这忌讳,可一夕被人满满当当地抚了心口,实属生平头一遭。
脸上乍然腾起的红晕,是姜花作为少女以来头回露出的羞怯,好在月光朦胧替她遮掩了不少。
可宋言卿又何尝不是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呢?
虽说他已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身份尊贵又貌若潘安,可他却是个稀罕的主儿。先不说别的王府内有几个暖房丫头是常事,就是那京中贵女胆大的,借着不小心往他这身上扑的也是不在少的,可他却偏偏房中空空,从未让劳什子姑娘近过身。
姨母还时常为此忧心,怕他是否有那断袖之癖。
谁知今夜竟在这毫无防备之下“出格”了一回,只是不知姨母看见此刻如此慌神的外甥,是否会就此打消心头的疑虑呢?
宋言卿已不似初始那般高高在上,这会子且是放下了王爷的身份,悄悄打量起姜花:一身夜行衣,又束起头发做了男子装扮,身量清秀比寻常女子高出不少。
可能因着练武,姜花身上自有一股挺拔俊秀英气逼人的气场,鱼目混珠个假小子倒是真真假假的能瞒过人,再加上她方才一直以男声示人,他虽只觉得哪里怪异,却未看出关键破绽。
也怪不得看走眼了!
姜花心中也是暗恼,已然用了束胸怎还是如此明显么?
这也确实怪不得姜花,自小身边没有娘亲教导,哪里晓得十六七岁的碧玉年华,除了抽条长了个儿,这身段也会发育的如此满当。
却因此闹了乌龙,结结实实吃了这哑巴亏。
这算是宋言卿第一次“亲近”女色,也是姜花第一次深刻感受到“男女有别”。
她感受到对方毫不掩饰打量的目光,本来心中方才稍稍放下的火气噌一下又冒起,又是怒目圆睁,弓步架枪再次杀向对方。
宋言卿见状,按下心头起伏轻咳一声,赶紧拱手朝姜花道:“实不知梁上君乃女君,刚才多有冒犯还望梁上女君多多包涵!”
姜花听得他说的且是磊落光明又含揶揄之气,哪有一丝实诚的歉意在?
这简直是在火上浇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