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帜能够异军突起、突然红遍大江南北，不仅因为他的面孔和嗓子，还因为他的学历。他去参加比赛时，已经是江城音乐学院艺考的第一名。

    国内最好的两所音乐学院——北音和江音，顾帜算是都呆过。

    他高中在北城音乐学院附属中学读书，高考又考进江城音乐学院，而且是江城音乐学院声乐系的第一名。

    现在，顾帜想去学校上课。

    事实上因为已经进入娱乐圈，他对这所学校陌生得很，他来，就是单纯地想听听课。

    顾帜穿着羽绒服戴着口罩，随意进了一个教室，两手空空坐在倒数第二排也不显眼，相反，很融入。

    上课铃响起，班里安静下来，老教授慢慢悠悠地开始讲课。

    顾帜的思绪在讲课声中飞远。

    三年前，宜城三中。

    “为什么想去学音乐？”班主任林广受友人所托，来开导他们突然铁了心要转学去学音乐的儿子。

    “喜欢音乐。”顾帜坐在林广搬来的凳子上，平视着林广，没有一丝退缩。

    “不喜欢学习？”林广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继续问，平静得像在问学生吃了没。

    “没有不喜欢。”

    “那为什么不继续学文化课、考普通本科？就那么热爱音乐？”

    顾帜点点头，低下去的头，没有再抬起来。

    林广看着男孩子的发顶，沉默了一会儿，再一开口，已经换了一种语气。

    “小帜啊，从你来三中的第一天，我就受你爸妈嘱托，要多多关注你。你是好孩子，我看得出来，不用我关注你也是好孩子。”

    说话的不再是班主任林广，而是一个职业是老师的自家叔叔。

    “你想学音乐，我相信，这肯定是你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打算，我是当老师的，不像你爸爸一样只认读书这一条路。

    “但是小帜，你知道为什么艺术这条路走的人这么少吗？”

    顾帜重新抬头，看着这个从小就喊叔叔的人，摇摇头。

    “花钱是一方面，最主要是，风险太高。

    “你真要出去学音乐，你爸妈都在单位上班，没人能陪你。学艺术的学校本来就鱼龙混杂，很多人就是花钱买个学历，你去了，就不会被影响吗？

    “有更高的追求，这是好事。可是，就算你不被影响真地考上了更好的大学，之后呢？”

    少年深黑的瞳孔颤了颤，指尖捏得发白。

    林广把少年人的故作镇定看在眼里，继续帮他分析可能发生的遥远未来。

    “艺术这种东西不像读书考大学找个班上，艺术更看重天赋。要是天赋不够，最后又回归普通工作，那你付出的这些努力、家里投资在你身上的这些钱，就都白费了。

    “你喜欢音乐，歌唱得好钢琴弹得也好，小时候和矜矜一起学国标舞的时候，矜矜喜欢的歌呀曲子呀，你还能自己把它们剪辑成舞曲，这些叔叔都知道。

    “但是，要把爱好变成事业，你真地能接受这些不确定性吗？你想过失败吗？”

    顾帜被问得说不出话，林广说得每一个假设都很对。

    但放弃，不可能。

    “叔叔，在音乐上能走多远，我确实没想过。但是我敢肯定，只要我能学音乐，我一定会坚守内心，不被别人影响。我有把握，我一定能考上更好的大学。”

    宜城的阳光灿烂热烈，把少年深黑的瞳孔照得闪闪发光，像块莹亮的宝石。

    细小的尘埃在阳光里飞舞不停，林广看着眼前被光偏爱的少年。

    才高一身高就比自己还高一点，形象也好，难怪初中因为太多女生给他写情书而被叫家长，惹得父母生怕他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除此之外，还多才多艺，家教也好。

    起码现在看来，比起纯粹地读书，他确实更适合走艺术这条路。至于到底是不是金子，谁又能说得清呢？

    少年人的坚定与诚恳最终打动林广。

    林广轻叹一口气，拍了拍顾帜的肩膀。

    “叔叔希望你能记住今天说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坚守本心。”

    少年猛地睁大双眼，黑曜石般的深黑的眼珠闪烁着夺目的光彩，隐有雾气沾染，却更显宝石耀眼。

    “去吧”，林广收回放在顾帜肩膀上的手，露出一个慈父般的笑，扬扬下巴指了下办公室出口的方向。

    “谢谢叔叔！谢谢林老师！”少年站起身，深深朝林广鞠了一躬。

    林广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又补了一句， “你爸妈那边我也会帮着劝一劝的，其他的，就看你自己了。”

    顾帜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又转过身， “老师，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教室里因为老教授说的一句， “大家在卷子上多写点字，不会让你们不过的”而炸开了锅，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唤醒了顾帜。

    飘忽的思绪从宜城三中小小的办公室回到江音的阶梯大教室，顾帜有些出神。

    那年他16岁，今年他18岁。不过两年多，他又要面对林广提出的问题了。

    “你真地能接受这些不确定性吗？你想过失败吗？”

    顾帜几乎骗过所有人。

    他学音乐、当歌手，从来不是因为热爱音乐。

    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绚丽的舞台光，蓝色射灯闪得人眼花缭乱，落在那对黑曜石上，反倒像是蒙上一层阴翳。

    那是经理用来举例的韩国某男团，形象完美、唱跳俱佳，如果他真地只是纯粹地热爱音乐，说不定他会接受这种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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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火车站到林矜家，开车不过半个小时，林广一路上又问了许多学习的事。说到底，还是担心林矜上大学学法律不能适应。

    毕竟，林广当了这么多年高中班主任，也不是没遇见过理科好却选文、文科好却选理的学生。这些学生有多坚定，他就有多头痛。

    林矜都答完，父女两人之间似乎也就没了话。

    沉默中林矜手机震动，是辅导员发来的的□□消息，问她愿不愿意参加合唱。

    林矜没做思索，直接回消息拒绝。上台表演，她初一之后就没做过了。在她看来，这些都属于浪费时间。

    她高中就从不参与班级集团文娱活动，大学也没有参加任何学生社团。

    学习，几乎是林矜的全部。

    车在楼下停好，林广把女儿送上楼。

    秦珍女士早早就在家等着了，一听到动静，立刻迎出门。

    “回来啦！矜矜啊，快来妈妈看看。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吃不惯那边的饭菜呀……”

    秦女士拉着女儿站在门口上看下看，恨不得在女儿脸上盯出朵花来。林广绕过母女两个，把行李箱推进门放好，羽绒服和背包放在沙发上，然后看了看家里，在沙发上坐下。

    除了瘦了，秦女士没看出女儿有多大的变化，林矜倒是觉得妈妈变化挺大。

    秦珍女士一向注重保养打扮，可现在距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秦女士都已经烫好时髦的长卷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擦了口红，整个人气色好得跟年轻了五岁一样。

    秦女士终于拉着女儿进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广，笑意不减， “广啊，今天就在我这吃中饭，中午我可是准备了一桌好菜。”

    林广闻言也笑，说出口的话却是拒绝。

    他站起身， “我就不吃了，学校还有课，我先走了。”

    秦珍当他学校忙，也不留他， “行，你忙你的，过年咱们再聚。”

    林矜站在旁边，视线在秦珍和林广两人之间来回横跳，她没有想到爸爸不留下来吃饭。

    一路舟车劳顿，林矜气色算不上好，头发也有不再整齐服帖，几根小毛毛立在脑袋上张牙舞爪，那双没有感情的圆眼直直看着要走的林广，意外地让人联想到一只表面高贵冷艳其实已经离不开主人了的猫咪。

    林广从女儿没什么变化的表情中看出点傻来，伸手覆上林矜软软的头发，揉了揉她的脑袋。

    “矜矜，爸爸下次再来看你，有什么事就给爸爸打电话。”

    林矜看着爸爸走开，最终没说出什么挽留的话。

    秦珍女士倒是没太在意，灶上还煮着汤，她忙着去厨房看一眼。

    林矜坐在沙发上等着妈妈忙碌，视线又重新落到门口。

    鞋架旁有一双男士拖鞋，很新，不是林广穿了很多年的那一双。

    秦珍女士，谈恋爱了。

    林矜回来，可把秦女士忙坏了，一下班就带着林矜逛街。

    宜城没有冬天，秦女士跑了好几家商场才找到羽绒服，不止如此，她恨不得把林矜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准备好。

    到了周末还要叫上她的好闺蜜沈容女士一起，两个妈妈带着林矜又是做头发、又是去美容院。

    快过年的时候，秦珍女士和沈容女士一合计，决定恢复因为高中孩子学业繁忙而停止的聚餐，两家人一起吃了个饭。

    顾帜忙着工作，回不来，没能聚上，惹得两家父母一阵唏嘘。

    没想到啊，两个孩子都跑得那么远。

    过年的时候，顾帜终于回来了。

    大年初一，顾帜来给秦珍拜年，家里就秦女士一个人在。顾帜本来不该久呆的，他还要去给林广拜年。林广不住在这边，他住在三中的教师公寓，离这算不上近。

    不过他一听到秦女士说林矜今年除夕守完岁和她爸爸一起走了，今天中午吃完饭再回来，突然就不着急走了。反而乖乖坐下，吃了一碗秦女士煮的饺子。

    秦女士大大咧咧，打趣小辈。

    “小帜啊，今年你可算在我这吃一回中饭，年年初一都去你叔叔那吃，怎么？你叔叔那的饺子还不是我包的？他煮出来的还能比我更鲜不成？”

    顾帜笑着摇摇头，乖巧得完全看不出他已经是个大明星了。嘴角和眼睛都弯弯的，是秦女士从小看到大的样子。

    “今年可好，你和矜矜换过来了，成了你在我这吃饺子，她在你叔叔那吃饺子了。

    “你们两个也很久没见了吧，小时候你们关系多好啊，做什么事情都要两个人一起，可惜高中分开了。

    “现在你们都大了，平时啊一定要多联系，以后说不定要互相帮忙的。你和矜矜从小一起长大，这感情还是不一样，不是新认识的朋友比得过的。

    ……”

    秦女士说什么，顾帜都点头，埋头一口一口塞着饺子。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明明藏着深不见底的情绪，却装作只能看到碗里胖乎乎的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