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间明月,江上渔灯。岸上烟火,舫中新娘。
宴泠在心中默念着。
新娘的发饰垂在鬓边,随着花舫的前进而摇动着。宴泠十指蔻丹置于膝上,端坐着。
花舫作为新娘们的嫁船,由远及近,纷纷驶来。花舫上装扮着红绸彩灯,灯笼晃晃地飘荡着,下面还坠着随风而动的绣幡。
夜色渐渐浓稠,岸边灯火摇曳,倒映在水上,波光粼粼。
终于,花舫停了下来,感觉靠岸了。
宴泠盖头晃了晃,没能看见外面的情景。只得听到贩夫走卒、孩童成人在附近嘈杂嬉闹的声音。
直到一双素白的手伸来,示意要牵她下船。她伸出白净细腻的手,扶了上去。
红色绣鞋下是坚硬的石板,厚重,层阶递进。高高的台阶在下方延伸,再往上,就是宫家巍峨的大门。
新娘子们由宫门侍女牵引着,整齐地排着队陆陆续续往上走。
原本嘈杂嬉闹的声音渐渐消失,前面的一位新娘突然停下脚步。所有的新娘都已站在台阶上,前方就是宫家大门,确实没有丝毫要开门迎亲的迹象。
周围异常安静。
有新娘察觉到不对劲,掀开了盖头,却发现周遭站满了披坚执锐的侍卫,数十张弓拉满弦,箭头对着自己,不由得惊慌尖叫。
宴泠听到尖叫,掀开盖头,一张如花似玉、唇红齿白的姣好面容出现。待看到眼前的情形,那白璧无瑕的面容立即被恐惧的神色占满。
她吓得后退两步,却撞到了另一位新娘,她回头看向那新娘,柔弱、惊慌。
宴泠慌忙拉住她的手,像是找了一个依靠,带着哭腔问:“这是怎么了?”
那新娘许是太过惊慌,没有回答她。
下一刻箭矢被放出,新娘应声倒地。
宫家大门处满是弓弦拉动的声音与女子凄厉的叫声。
一个又一个鲜红身影倒下,纷纷跌落在台阶上。
山崖上的男子眼睛被风吹得通红。
宫家地牢——
地牢走道的火把燃烧着,火光跃动,结霜的石壁上水渍涔涔。
宴泠缓缓转醒,她靠在角落里,四周石壁光滑,光线幽暗,前方是紧闭的牢门,这里是地牢。牢门上的老木泛着黑色的光泽,像是被血浸透了,显着阴森、恐怖,若有若无的血气不知从何处传来。
宴泠环顾四周,发现和她关在同一间牢房里的新娘是郑家二小姐郑南衣还有刚刚她在宫家大门慌乱抓住的云家小姐云为衫。
光线幽暗,她看不清两人的面容,只好自己摸索着看是否有受伤。
郑南衣从面向云为衫到转头打量着宴泠,开口道:“别摸了,那些箭都是钝箭,只是打中了我们的穴位,让我们昏迷了而已。”
她懂穴位之说。
附近一个守卫似是发现了牢房的异常,就在要接近时,关在对面的牢房的新娘突然开口。
“你们宫家就是这么对待嫁进山谷的新娘吗?”
守卫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对面的牢房。
说话的是宋家四姑娘,面容姣好,看样子是来自大户人家的。她性子烈,毫不畏惧地继续说:“当初下聘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现在我刚离开家几个时辰就被关在这又臭又破的地牢里,太荒唐了!我爹要是知道的话……”
然而她话音未落,守卫已经抬起刀在牢门上重重一击,宋家四姑娘吓得一哆嗦,话立刻断了。
守卫森冷一笑:“你想多了,你爹不会知道的的。”
宋家四姑娘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没再说话。
云为衫余光扫量过那些人,脸色凝重,抿紧双唇。
夜色中的峡谷雾气弥漫,精致的铜灯零星悬挂,掩映于浓郁树影中的飞檐尖角下。
此时,两道行色匆匆的脚步声在地牢走道中响起。金繁咬着牙跟在满脸自信的宫子羽身后。
地牢里,云为衫原本抱着自己的双腿蜷缩在墙角坐着,听到门口响起些许微弱的动静,她警觉起来,仔细分辨走廊尽头传来的声音。
外面的守卫也正起疑何人深夜来访,看见是平日里对待下人最宽厚的宫子羽,表情松懈下来:“羽公子,你怎么来了?”
云为衫听得胸口轻颤,火把的烈焰映得她眸光
轻轻闪动了一下。
宴泠抱着自己的腿蜷缩在另一个角落,听到这动静,抬眸掠过云为衫。
宫子羽掏出自己的令牌,举在守卫面前:“少
主让我把这些姑娘带去徵宫,交给宫远徵试药。
守卫有些犹豫:“这么晚了试药?”
身后的金繁斥责:“放肆!早不早、晚不晚,难道你说了算?”
守卫紧张起来:“属下不敢!只是少主派下人通报一声就可以了,还芳烦羽公子亲自过来……”
宫子羽故意冷着脸反问:“你是说,少主把我当成下人的意思吗?”
果然,此话一出,守卫的牙齿直哆嗦:“公子息怒,属下该死!”
宫子羽有些装不下去了:“哎呀,金成卫,你赶紧开门。”
守卫赶紧低头默默开门。
走道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云为衫紧靠着牢门。影影绰绰的火光下,她看清了来人。这个年轻男子身披斗篷,个子颀长,锋利的眉眼符合她对宫家人的想象,但这个年轻男子的眼眸漆如点墨,又有着和想象中不太一样的热情和力量,仿佛灼热的炭。
云为衫本来心怀期待,但宫子羽快要到达云为衫牢房门口的时候却停了下来,他转身看着云为衫对面的牢房,对里面的人开口。
“别害怕,我是来救你们的。”
宴泠听到这话微微挑眉。
对面牢房中的上官浅拾起头,有些散乱的头发轻轻笼着她如烟似画的面容,一双温润的眸子里闪着湿漉漉的泪光,像江南烟雨笼罩下的小小湖泊。
她站起来,走向宫子羽,怯声怯气:“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宴泠走到云为衫身旁,她微微抓着栏杆,看着宫子羽对着上官浅怜香惜玉,那张满是柔弱无错的面容上也忍不住露出一点牙酸的表情。
云为衫的目光从宫子羽挪到了上官浅身上。
上官浅的声音很明显带着恐惧意味的颤抖,但她已经尽量控制自己,表现得体、大气,一看就是名门世家的女子,非常懂得分寸。
宫子羽如实相告:“你们中间混入了一个无锋的刺客..”他边说边扫视了一圈新娘,有的人脸上现出惧色,有的则一脸茫然。
云为衫沉下眼睫,呼吸路微急促,果然有信息暴露了。
一名新娘嚅嚅地问:“无锋是什么……”
宋四小姐回她:“这你都不知道?!无锋是已经称霸江湖几十年的杀手组织,谁敢反抗他们,必定招致灭门之灾。好多门派都已经归顺无锋了,唯有宫门可以与之抗衡,所以我父亲才把我送来选亲,说这里是无锋唯一无法染指的安宁之地。”
说到后面,宋四小姐看向宫子羽,表情里有些讨好和期盼。
宫子羽点头:“没错,无锋残暴无道,所以执刃大人得知你们中藏有无锋细作之后,为了保护宫家万全,決定将你们全部处死。”
上官浅震惊,再次泪眼婆娑:“怎么会这样……”
宴泠眼睛微微睁大,暗暗吸了一口气。惹得身旁的云为衫看了她一眼。
周围传来女子们断断续续的惊呼和哭泣。宫子羽转身,面对各间牢房中的红衣新娘们,话锋一转:“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们跟我走,我放你们出去。”
云为衫诧异地拾起头。
郑南衣警惕地看着宫子羽:“刚才他们叫你“羽公子',你是羽宫的少爷、执刃的儿子?”
宫子羽看着这个尚算中气十足的女子,面露审视,点头。
郑南衣思路清晰:“你爹要杀我们,你却要救我们?这么好心?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