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名状

    翌日翠翘抬了饭食进来,将她惊醒。

    “小姐醒了,刚好用晚饭了。”

    “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日头就要落了。”

    “不好,我还没去给叔父叔母问安!”江驭鸣爬起来匆忙梳洗。

    翠翘过来帮她更衣,道,“我见小姐睡得香,想必是累坏了。老爷夫人今天赶早就出门了,我便想着让你多睡会儿。再说,这又不是皇宫里,不用天天请安问好的。”

    “嗯……我怕怠慢了叔父叔母怪罪,他们去何处了?”

    “听说今天是县太爷的寿辰,赶早送礼去了。”

    江驭鸣简单簪了头发,“哪位县太爷?”

    “我也没见过,前半个月才上任的,老爷好容易托人求到了请柬。”

    “哦,那几位婶娘呢?”

    “老爷夫人不在,今日不在堂屋一起用饭了。她们松闲着,应该在院子里打转呢。小姐,快吃吧,夫人吩咐厨房给你炖了蜜酱肘子,说补补油水。”

    “谢过叔母了。”江驭鸣把房门掩上,“菜这么多,你和我一起吃吧。”

    翠翘一笑,“我是下人,可不能上桌,小姐的好意心领了。”

    “我没把你当下人,你和我以前的邻家小妹长得像,我也把你当小妹。这肘子好香,快坐下。”江驭鸣拉她坐下。

    “这不行,小姐,我在厨房吃过了,这要是被几位婶娘看见了,我的日子可就难过了。”翠翘退到门边。

    “这样,我分一碗出来,你在边上陪我吃。”她把两个小菜并到一碗,把米饭匀了一半在菜碗里,夹了堆尖的菜给翠翘端着。

    “小姐……”

    “诶?谁在说话?大白天的闹鬼啦……”她背对翠翘动起了筷子。

    朝后一瞥,翠翘看看她,抬着那碗饭站在柱子边,开始小口吃起来。

    过了片刻,翠翘仍默默吃着。

    看来饭菜里没有毒,江驭鸣才把嘴里的青菜咽下去。她是拿翠翘试毒,经过昨晚的烧炭事件,加上四娘的“投诚”,还未摸清孟家的底细,她不得不谨慎行事。

    用完饭已是黄昏,翠翘用手帕把嘴唇擦得通红,生怕其他人看见她嘴角的蜜酱渍。

    前院忽地传来几个男人谈笑的声音,翠翘告诉她,“矿料入库了。”

    她换上备好的浅蓝衣物走出去,几个婶娘都聚在后院的门边,开了条缝朝外看。见江驭鸣来了,她们恹恹散开,让出过道来。

    “今天的料子算不上上品,请老爷看看再决定,若不要了我好直接转给下家,哈哈。”声音像是薛泉,也不知他有什么开心的,整天乐乐呵呵。

    “什么料子?”她问翠翘。

    翠翘摇头,“这个我不懂,就是石头吧。咱们砾城矿多,运到别处去卖。”

    四娘晃到她跟前,拈了片梨树叶撕开扔掉,“那么好奇的话,就出去瞧瞧咯。”

    “我可以出去?”江驭鸣问。

    “你是孟宅的小姐,只管开门出去,没人会拦你。”

    江驭鸣和翠翘交换眼神,后者点头小声道,“只有几位婶娘不能出后院。”

    她不能不守规矩得罪孟家主人,那样只会让处境更被动,看翠翘的表情不像说谎,“那咱们去看看。”

    阿梨守在门外,待她跨过门槛,迅速将门拉起来栓上。

    他身形不高,纤细得像个女子,面貌清秀没有胡髭,应当才十三四岁。兴许是婶娘们的脂粉味太香,隔着门也窜了出来,他周身也弥漫那股香味。

    前院矿料的摆布和昨天来时不一样了,昨晚听见的响动是在搬运矿料?可青石地砖上的划痕也变了,昨天原是规整的几条,今天像被拆开重新拼过。

    “夕轻!”薛泉看见她,笑着迎上来。

    “没大没小,小姐的闺名是你能叫的吗!”在一旁清点的刘叔道。

    “孟、孟小姐。”他挠挠头,“孟老爷不在?”

    “叔父有事出去了,现下不在。”

    “那这批货只能先下在院子里,等验过才能走。”

    “先等等,估计就快回来了,我听你说可能要转给下家,重新装货太费力费力。”江驭鸣应着,走到外面围着那几辆牛车打量起来。

    薛泉的白骡子套在马脚石上,几个车夫在台阶边歇脚。

    “这些是什么矿?”

    “石黄,俗称黄金石,最好的正黄色颜料都是用它研出来的。”

    薛泉,掀开油布让她细看,“看,长得像黄金吧?这批是豊京荣英堂定下的货。 ”

    “没那么像。” 江驭鸣答完觉得不妥,又道,“远看确实像的,只是没有黄金表面光滑。我听说荣英堂的颜料专供御用,如果要卖给这家,确要叔父亲自过目。”

    “你知道荣英堂?”

    “名号这么响亮,没听过才奇怪吧。我在县城看秀才们斗画,用荣英堂的颜料才显得出上等风雅。”她敷衍过去。

    豊京的商铺,上至天鎏坊下至曲水亭,但凡有些名声的她都去过。荣英堂开自太祖皇帝时,算是老字号了。但就颜料品质来说,勉强只能算二等。

    “荣英堂常到这里来进货?”她问。

    “这才第一次供呢,这几车都是送给他们的样品。最近矿洞被关了几个,采到的石黄品质一般。”

    “怎么鉴别石黄品质好坏?”

    薛泉故作狡黠道,“把技巧教给孟小姐,小的就要喝西北风了!”

    他又在打趣,江驭鸣顺势笑了。她并不真的觉得好笑,只是这样让她有片刻时间思考。

    若能靠孟家搭上荣英堂的销路,回豊京的路又多了一条。

    “哎,你怎么不追问啊?”薛泉略作失望地朝前走,“跟我来。”

    他们二人转过弯,走到牛车队的末尾,掀开油布。

    车兜里满是土黄色的石头,和刚才看的没什么不同。

    江驭鸣上手要摸,被他拦下,“没制过的石黄有毒,不过只是微毒。我来指,你来看。这一块颜色深黄,深黄色料子是最好的,研出来显色。但是这块料矿粒粗糙,里面八成包着其他杂矿,杂矿会影响最终成色,总体来说,品质就不如旁边这块颜色稍浅的了,这是最基本的。矿料的品质有很多讲究,日后我带你到矿场玩,再细细告诉你。”

    薛泉又指了几对石块让她鉴别,夕阳把他下垂的长睫毛铺成阴影,投在窄长的卧蚕上。照着他的方法,江驭鸣猜得大差不离。

    细汗熨帖出身上皂粉的香味,搅在矿料的气味里,钻进他们的鼻子。

    薛泉动作一滞,不自然地退了退,然后朝最后一辆牛车走去,“你看看,这车矿料和之前的有什么区别?”

    江驭鸣围着牛车转了一圈,除了拉车的从水牛变成黄牛,没发现有什么不同。

    “没有区别。”

    “当然没区别——”薛泉弯着眼笑起来,“吃过饭了吗?”

    “嗯?”江驭鸣判断他单纯是想问的就是字面意思,便答,“用过了,你呢?”

    “我今天吃这个,买了两份给你一份。你可要藏好,别被那些婶娘抢去了。”他从怀里拿出纸包的东西,上面写着何记栗子糕,“还热着呢,你尝尝?”

    江驭鸣才吃饱,被他殷切盯着,只好吃了一块。不像宫里的糕点那般精致,口感却清香绵密,入口即化。

    “和小时候吃的一样吧?”

    “嗯。”见薛泉巴巴看着,她又吃了一块,将剩下的收在袖里,“天黑了,我该回院里去了。”

    “等等,夕轻。你想不想,嗯……出去走走?”

    “去哪?”

    “明天我收工早,带你去夜市逛逛,关在宅子里人会闷坏的。从西域来了一支舞队,我们去看胡、旋、舞。”他一手提着衣摆,一手翻着手心在头顶比划。

    滑稽的舞姿像在擦窗户,江驭鸣敛了敛表情,“我是想去,但得先问过叔父叔母。”

    “你让丫鬟陪着来,他们应该就放心了。明天晚饭后我在这里等你。”

    “嗯。若是太阳落山我还不出来,就是去不了了。”

    “你若是不来,我就在孟宅门口支个帐篷住下了!”他弯着眼笑,露出整齐的牙齿尖。

    “门口那么窄,怎么搭得下帐篷呢。”话音未落,转角处翠翘跑了过来。

    “小姐——不好了!老爷夫人被县令扣在县衙,正升堂审问呢!”

    县衙门口水泄不通,挤满了人。

    薛泉把江驭鸣扶下马,栓了骡子,找围观的熟人打听。

    县衙门前还粘贴着追缉驭歆王的告示,江驭鸣走进人群中心,避开衙役的扫视。堂前县令她从未见过,若是鬼鬼祟祟反倒可疑,她索性带着薛泉挤到前面一些。

    “这个县令叫什么,哪里人?什么时候上任的?”她问。

    “好像姓莫,是今年科举中的探花,不知道是哪里人,上月才来。听我娘说,他上任这阵子一天至少审三堂案。”薛泉答。

    惊堂木一拍,县令喝道,“孟氏夫妇,你二人可知罪?”

    “小、人不知,请大人明示……”孟照金夫妇跪在堂下,噤若寒蝉。

    “你二人餮心淫胆,伪造本官生辰请柬,还将金锭私藏于礼物中,公然向本官行贿。按照大宣律法,伪造公文、向官员行贿皆是重罪!若是从实招来,本官尚可考虑从轻发落。”

    孟照金又拜了一拜,“请大人明鉴,小人并未伪造请柬,此请柬是熟人相与”

    “那么,你道出他姓甚名谁,否则如何证明请柬是他给的?”

    孟照金欲言又止,将劝他招供的孟夫人推开,“你别添乱……!”

    “回大人,他是个游士,早已离开砾城了。”卖给他请柬的人是个梁上君子,怎么可能指认得出来。就算指认了,他出钱从小偷那里买请柬,更是罪加一等。

    虽然,买卖官员私人请柬,靠中间人牵线搭桥,在官商之间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前任知县甚至会选中商户,由中间人做局将两方撮合在一起,宴请便是双方交涉的舞台,若是利益相符,便是一桩光明正大、两全其美的买卖了。

    孟照金的采矿许可就是这样维持的,所以新官上任他照旧行事,谁知新县令油盐不进,让他阴沟里翻了船。

    “你若不招,来人呐,将他们各大五十大板!”

    衙役拉人上凳就要行刑,五十大板打下去人不死也残。江驭鸣本想借孟家的商路起势,向孟照金递投名状的时机这就来了。

    她拉拉薛泉的袖子,小声道,“能不能帮我个忙?”

    人群嘈杂,薛泉低下头递上耳朵,听完她说的眉头一皱,“我知道你担心,可这……行得通吗?”

    “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自己来。”若不是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她断不会利用薛泉。但是她看得出来,薛泉对孟夕轻是有些情谊的,她现在孤身一人,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你才到砾城,脸还生呢,我帮了你,你明天可得出来找我。”薛泉笑着回道。

    好在她赌赢了。

    薛泉挺身而出,没有过多犹豫,按她说的站到前面。

    江驭鸣在背后说话,由他大声复述出来——

    “大人,草民有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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