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舸从前只在家中看过阿爹料理院中的花木，偶尔也搭把手，如今轮到自己亲自动手时，才知其中学问繁杂。
如今地气开始回温，但开春之前，气候依旧不稳定，花木的养护便需要找准好的时机。部分花种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低温生长，于是黄舸每日清晨便从大棚内将它们拿到室外放置，空闲的时间又去花田给花苗们堆上一层落叶肥。
“花木比我们能更早地感知到四季的变化。即便是在寒冬，它们也在卯足了劲蓄力。你别看眼前的这些枝桠被修剪了大半，等待春天来时，你就能看到它们那股肆意的活力。阿舸，现在虽然不是繁花似锦时，但其实你来的可正是时候。”
黄舸蹲在田边认真听着，蹲的久了些便起身揉揉自己发麻的腿。抬头的瞬间，黄舸看见一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走进了花圃与别人交谈了几句。
“那姑娘叫作林轩，是今年的新秀之一。”藤阿顺着黄舸的眼神看去，介绍了起来，“你应该听说过她阿娘的名讳：姜若英。”
黄舸点点头，听闻姜若英擅建造，手上的雕工也是一绝，黄舸家里就有一块牌匾是出于她之手。而且听闻姜若英人如其名，有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
黄舸心想，林轩承自己阿娘的衣钵，应是很厉害的人。她转头看向了藤阿婆，不知为何竟在阿婆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心疼。
“阿婆？”黄舸唤了一声。
藤阿婆回过神来，“小轩是个好孩子，有机会你们两可以相互讨教一番。”
黄舸每日清晨随着阿婆去花圃照料花木，也时常看见林轩在花木司出入，但谁也没有迈出第一步主动去认识彼此。
花木司每三日休沐一日，黄舸不喜欢出门闲逛，便常去林地里遛弯。今日，黄舸和往常一般拎着折叠木凳，提着食篮，去往后山的竹林小憩。
竹子开始长出嫩绿色的叶子，准备将冬日的枯槁逐渐褪去，清风拂过时发出沙沙声响。
虽然黄舸自家的院内也种着几丛竹木，但远不及这漫山看起来壮阔。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黄舸缓缓回头，看见林轩怀中抱着一盆植物走向自己。
“那个，我来花木司查花录，顺便来后山走走，看见有人坐在此处，没想到是你。”林轩解释着，“嗯，我叫林轩。”
“我叫黄舸。”
黄舸看着林轩怀中的植物，莫名有些眼熟，总觉得似乎在哪见过，好奇道：“这是何物？”
“在山里寻来的，还不知是什么。”林轩说着，抱着花盆的手更紧了些。
黄舸见状，笑道：“那它一定有特别之处。”
林轩看着怀中形状普通的枝叶：“说不定现在已经是它最终的模样，比不上旁的花。”
“既然你选择了它，那它就是特别的。毕竟从来都只是人在比较花木，然后赋予其意义。更何况我看你把它养得还蛮不错的样子。”
林轩愣了一下，嘴里嘀咕着：“原来你是这样想的。”，黄舸并未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只见林轩紧接着对她摆了摆手，“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又聊。”。
和黄舸告别后，林轩往林地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自从上次林轩在后山与黄舸进行了交谈，之后的日子里，林轩每次来花木司便会找黄舸聊上一阵。黄舸一直以为林轩擅长木作，谁知她对花木的知识也颇为深厚，只可惜没有多少实践机会，不然黄舸认为林轩一定不会亚于花木司的其他人。
你来我往多次后，两人逐渐熟悉起来。黄舸有些欣喜，觉得自己在园境也算是结交了一个伙伴。
昨夜，花木司接到了去揽月台商议龙树大典的通知，今日一早林轩前来花木司交还饲花工具，便主动邀约黄舸：“阿舸，想不想一起去揽月台看看？”
“我也能去吗？”黄舸看着林轩。
“自然可以。”
藤阿婆站在一旁补充着：“揽月台大会一直都是开放式，园境里喜欢凑热闹的都可以前去观望。”“那阿婆你去吗？”黄舸问。
“老太婆年纪大了，就在这等着你回来与我说。”
揽月台是一天然石台，位于就云殿的侧上方。夜晚晴空，明月高挂，站于石台，可挽风揽月。
揽月台现下已站满了许多人，黄舸见眼前之景，在心里感叹：喜欢看热闹的人果然哪里都不少。黄舸站在人群外，踮脚抬头张望着。林轩拉起黄舸的手腕，带着她穿过人群，挤到了前排。黄舸抬眼看到一旁站着的是梁生。梁生今日穿了一件白衫，清净疏朗。黄舸对上梁生的目光，对着他点头以示问好，梁生眼中含笑也朝着她点了点头。
“轩姐厉害，真能把她带过来。”一位肤色黝黑的少年凑到黄舸面前，“你好，我叫邓珞珞。”，少年眼眸明亮，颇有一丝任侠之气。
“你好。”黄舸回应着。邓珞珞接着将身旁一位少年揽了过来，“这是沈磊。”
沈磊长相清俊，眼神里有一丝傲然，他看向黄舸也只点头示意了一下。梁生身侧有一位姑娘探头看了过来：“阿舸，我是徐以禾。”徐以禾眉眼弯弯，她上前挽住黄舸的手臂：“百闻不如一见。”，对面的沈磊微微转头瞥了一眼徐以禾，“你那么热情，别吓到人家。”
徐以禾瘪瘪嘴，对着黄舸说道：“是我们拜托小轩带你来的，想着和你认识一下。”
黄舸有些内敛，只是保持着微笑一直在点头。
各司逐一来到揽月台，沈文元和沧海片刻后也走到众人的前方，让匠人将一张长卷贴在告示栏上
“咳咳。”沈文元轻咳了两声，吵嚷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沧海走上前来将一只手负在身后，说道：“诸位，今年龙树大典将在一个月后举行，各司后续需留出时间配合龙树大典的相关事务。龙树大典结束后，园主阁的考核便正式开始。”，沧海说完向第一排的少年少女们扫视了一圈。
“今年龙树大典轮到花木司来做主导，还需要叶司主您多费点心思。”
叶如棠站在台下点了点头。
“同时，今年决定让你们几位新人参与其中。根据之前的三司考核结果，梁生综合能力不错，就安排你与花木司配合统筹。各位可有异议？”
邓珞珞拍了拍梁生的肩膀：“没有，实至名归。”
“邓珞珞与徐以禾一同与山水司配合，林轩、沈磊和木作司配合吧。”
“阁主，花木司负责主导，其余相关植物配置是否需要再派一个人？”林轩突然问道。
沧海看着她：“你应该清楚你要把心思放在何处。”
林轩张口想辩驳些什么，一旁的徐以禾立马扯了扯她的衣袖，摇了摇头。沈文元见状把话接了过来：“放心，花木司不是还有帮手嘛。”，沈文元说着，看向了黄舸。
沈文元这一看让黄舸觉着背后似乎聚集了许多目光。气氛略微尴尬，黄舸躲开了沈文元的目光，看向别处。
沧海看了眼黄舸并没有表态，接着说道：“好了，散会。”
黄舸推测自己应该是得到了沈文元的授意，可以参与一下，但转念想到初遇时沧海带着那副面具逼近自己的模样，立马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往后几日，黄舸依旧老老实实地待在花圃里干活。
“在想什么呢？”藤阿婆拍了拍黄舸的后背。
“没事。”，黄舸见阿婆背了个小布袋并递了一个给自己。打开来看，布袋里面装着水和干粮。“阿舸，今日就不照料花木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后山的古木林。”阿婆拍了拍黄舸衣袖上的泥土，挽起她的手臂。
“古木林不是禁区吗?”黄舸疑惑。
“对外人是，对我们自己人不是。”
藤阿婆带着黄舸穿过林地，往后山更深处走去。
树木的体量逐渐变大，枝叶遮掩住上方的天光，让环境的色调变得浓重。走了一段路程，几株粗壮的古樟树，屹立在眼前，蜿蜒的虬枝有力的张扬着。
黄舸兴奋地跑到古樟身侧，抬起手掌轻轻放在树干上，即便隔着层层树皮包裹，似乎也能感受到生命的脉动。
“再往里走走还有几棵古桃木、古梅树，不过现下季节不对，待花开了，我再带你来看。”
阿婆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拿出水袋袋喝了一口水，“阿舸，我蛮好奇你有一定要来园境的理由吗？”
黄舸眼中的笑意收敛了些，刚上山时，沈文元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黄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坐到藤阿婆身边歪头思考着。
“或者说，你为何选择了造园？”藤阿婆换了个问法。
过去的记忆黄舸已经忘了大半，只模糊记得，即便日月城以造园为盛，但阿爷从未强迫过自己选择造园。不过有一个场景记忆深刻：有一日，家里没人，阿爷只好带着她去造园场地。那日天气正好，阳光穿过树叶落在白墙上，黄舸抱着水袋，啃着果子坐在游廊等阿爷，然后她看着眼前的光影变化，不知不觉便倚着木柱睡着了。阿爷说，那日她醒来后便说了一句：我也想学造园。
黄舸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勾起：“大概是它能令我开心，也能令别人开心。”
“那便好。”阿婆欣慰的点点头。
“你阿爷可曾和你讲过龙树之约？”藤阿婆继续问道。
黄舸摇摇头：“我也是进山后才听说此事。”
藤阿婆听完，心里最后的一丝顾虑总算是放下。如今许多人进入园境，并非为了求学，而是为了龙树之约。相传最后的优胜者有机会在龙树神面前实现一个愿望，所以现在的龙树之约与其说是奖赏，不如说它也成为了一种达到目的的捷径。
但不是所有愿望都可以被神明实现。藤阿婆一直以为龙树之约只是传说，直到那年看见黄老爷子站入水月台后金光亮起，才开始相信龙树神迹。
不过至今也只有黄老一人见过龙树神明。
藤阿婆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原本还担心黄舸大病一场后急于来园境求学是否有什么隐情，如今看着她的模样，果真是自己想多了。
“阿舸，我和鸢尾说过了，明日你便跟着她去营造科学习。”
“阿婆..？”
“那日在揽月台，沈先生的意思你心里应该明了。”
黄舸低下头“嗯。”了一声。
“阿舸，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推着你走出来的。”，藤阿婆伸手摸着地上古木破土而出的根茎，“你看，这些古树虽然千百年来只屹立在此处，但地底下的根脉都在默默地蔓延乃至破土而出，或向更深处而去，它们也一直在自我探索着。”
“阿婆，我知晓了。”黄舸乖巧地笑着。
藤阿婆拍了拍她的后颈，“好孩子，明白就好。”
“阿婆，所以龙树之约到底是什么？”，黄舸没忍住心中的好奇，向藤阿婆询问道。
“一个机会，一个从龙树神明处求得心底执念答案，或实现了却一个人生遗憾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