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铜钱

    申时,天将暮,沿街有饭香。

    状元絮絮叨叨抱怨了一路,终于在醉淮楼前闭上了嘴。

    刚才崔狸把化尸粉当面粉用,不要命的往那僵尸身上撒,一粒都没留。状元对化尸粉垂涎已久,头一回见到实物,心疼得够呛。

    不过他现在什么气都消了,他萧渡即将再一次刷新醒魂司——不,是密都最快破案记录。

    状元对着荣安太后题的“半醉淮西”金匾扬了扬眉,对崔狸笑道:“大差不差就是这里了,待会儿您做好心理准备。”

    崔狸看着状元笑歪了的嘴,心里升起十二分不爽。

    他道:“她刚才给你一枚假铜钱外加说了俩字儿,你就能确定这里是碎尸的第一现场?”

    状元吹了下手里的铜钱,看弱智一般看他,眼里全是同情:“这还不够吗?一会儿真翻出来什么,案子差不多就算破了啊……”

    他仰天长叹,心道这新长官脑子慢成这样,崔家怎么放心给送到醒魂司来混资历的?应该送驯象所啊……

    状元见崔狸清澈而执着的目光死死钉在自己脸上,默默收回拍在他肩膀上的手,耐下性子解释道:“真看不出这铜钱里的猫腻?”

    崔狸拿过那枚“武安通宝”逆着斜阳细看,心里比照姜三醒早上抓摊主时候的思路,试着推理道:“这钱是摊主尸首化了之后,从他唇齿部位掉落的。有没有可能摊主早知自己随时有可能被抓,给自己备好了压舌的大钱,临死前放入嘴里,以求和家人团聚?”

    他又将铜钱放在鼻子底下认真嗅了嗅,恍然大悟道:“隐约有蒲菜的清香,蒲菜是淮扬菜特有的菜色。所以我们是要找和摊主有交集的淮扬菜馆,对吗?”

    状元震惊的表情逐渐失控,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憋笑朝他猛摆手:“算了算了小崔大人,人各有所长,您屠狼的刀干不了咱们绣花的活儿,还是别跟自己短板死磕了。”

    崔狸不甘心,无奈将那一文铜钱看破也看不出花头来:“这钱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主要还是太假了。即使是假铜钱也没必要做得这么假,中间的方孔歪得太明显。”

    状元有些欣慰点头,这新上司还是有一点教学的空间。

    他问:“您用过一文钱吗?不,您见过一文钱吗?”

    崔狸一怔,道:“这个……别说,我还真没用过。”

    状元道:“那也怪不得您,像您这种级别的纨……完美的出身,不出远门身上恐怕连个钱袋子都没有吧?所以您大概不知道,一文钱在咱们大宪其实屁都不算,连吃亏上当都买不了,二十个武安通宝串在一起挂腰上都引不来一个正经毛贼。您要是铸那种钱的,您会铤而走险拿黄铜包着精铁去铸假的一文钱吗?妥妥的费力不讨好么。即使咱们穷苦人家给死者压舌,不过一文而已,也完全用得起真钱嘛。”

    崔狸跟街上小贩借了一文钱,两相比对道:“你说得对,这枚虽然假得离谱,可做工确实有些过于精美了。铸币的原料价格已经远远超过它的一文钱面值,即便是积少成多也不划算。可是……嗯??”

    状元道:“您终于发现了?”

    崔狸挑眉道:“真的一文钱‘武安通宝’四个字是按照上下右左的顺序写的,而假铜钱上这四个字是按照上左右下的顺序写的。这么多破绽,就算不细心的人也能发现,那么做这枚假铜钱的目的是什么?”

    状元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师姐……”

    崔狸抬手打断:“我先自己试试。”

    他看了眼太阳的方向,又跟小贩打听周围四面八方的路名,回来勾唇对状元笑道:“我明白了。”

    状元被他这一笑搞得头皮发麻。早知道长官学得这么快,自己刚才不应该多嘴卖弄的,往后衙门里的鱼还怎么摸?

    崔狸伸臂将假铜钱树立在两人面前,用铜钱上的方孔框住眼前醉淮楼道:“这假铜钱是个地图。武、安、通、宝是独立的四个地名,分别代表了这附近北、西、东、南四个方向上的武定门、安济堂、通利桥和宝佛寺。铜钱中间的方孔歪向西北,更靠近安济堂方向一些,这个地理范围里能养得起‘冰库’的建筑,除了靖国公的宅子,就是这醉淮楼了。”

    因为淮扬菜讲究鲜味,有许多娇贵蔬果河鲜必得一路冷运到密都,存在冰库方能保证口感。

    铜钱能定位大方向,冰库帮助锁定具体位置。然而究竟她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锁定这两条线索的,还得等她清醒了再问。

    至于这里是否真的就是尸块流出的地方,就要看一会儿他们二人的手段了。

    状元拍手叫绝,强颜欢笑中顺手抹掉额头一层冷汗,他小瞧崔狸了。

    他本以为新来的小崔大人会如圈子中传说般,是个只会吃酒斗狠的纨绔私生子,没想到心思却这边机敏灵活。最难得是这种身份愿意撂下面子和底下人学点真本事,恐怕心中有大图谋。

    看来那件事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还需提醒师姐早做筹谋。

    “那什么,咳咳。”崔狸撇过头状似无意问道:“你和你师姐……你们总这样吗?”

    状元被问的猝不及防:“啥?”

    崔狸脸上波澜不惊:“就是她比划一下,说两个字儿,你就全明白了。她放心两眼一闭,指望着醒来事儿就全被你办妥了?你们平时都这么相处的?”

    “不是,这哪儿跟哪儿啊……”状元被问懵,“咱醒魂人不就干这个的吗?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咱去京兆府干师爷捕快,去刑部做吏司提刑,何必来醒魂司占着位置吃白饭呐?”

    见崔狸打听姜三醒,状元忽然就支棱起来了:“您别看我师姐记性差脾气大,真正的手段您还丁点儿没见识过呢。也就是倒霉催早早嫁了个规矩多的人家,否则咱们大宪有那么多女子从军做官,要是她能在醒魂司正经上值,咱们干成锦衣卫龙头那是分分钟的事。”

    崔狸见状元吹得眉飞色舞,心中隐隐跟着愉悦,嘴上却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她嫁了个规矩多的人家,是怎么回事?具体哪里规矩多?”

    “啥?”状元觉得崔狸讲话真的很难预测,每个问题都让他有一种在大风天儿闪了舌头的感觉。

    “吱呀”一声响,醉淮楼二楼的小窗自个儿开了,探出个小二的脑袋。

    小二拱手道:“二位对不住,醉淮楼不接待散客。留神挪步靠边儿叙旧,门口杵着当心挡了财神爷。”

    说完他顺手把窗子一关,留崔狸和状元面面相觑。

    状元朝楼上喊道:“哎你什么意思?没见锦衣卫办差,刚才门敲了半天也不开?”

    这回二楼连窗都没开,小二隔着窗户纸阴阳怪气道:“锦衣卫?您还真敢编啊。没官文没手令连干净衣服也没穿一件,您不讲自己是锦衣卫,咱都不敢往那个方向去猜啊。”

    话音没落,只听见一声喝斥,楼梯板上布靴咚咚作响,醉淮楼正门一排门板“嚯”的被拉开。

    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慌慌张张扶着巾帽奔来。

    “二位爷莫见怪,新来的小二年轻没见过世面。”掌柜的朝两人行了个大礼,一叠声赔笑道:“这年头,谁敢在密都冒充锦衣卫呢?”

    淮扬菜最讲究清淡嫌雅,吃的是食材精心搭配出来的调和与鲜味。要不是必得调味,恨不得连盐都不放。

    上等的淮扬菜有滋有味又不过火,暗合官场中庸之意,最受京中权贵追捧。

    密都有两家淮扬菜馆,均是有头面的人在背后经营。其中醉淮楼因有当朝太后的题字而略胜一筹。

    醉淮楼掌柜在密都什么人没见过,手上的资源没准儿能压某些地方大员一头。此刻他愿意亲自出来卑躬屈膝周旋,不仅因为锦衣卫山头太多伺候不好容易翻船,更因为今儿是大日子,门脸儿出不得一丁点差错。

    他见崔狸二人不出声,腰弯着不好立刻直起,低垂着眉眼打量两人风尘仆仆的布靴道:“小老儿敢问二位老爷具体在哪个卫所效力,咱们也好尽力服侍。”

    此话一出,刚才还牙尖嘴利的状元瞬间灵魂原地出窍,装聋作哑起来。

    崔狸见状元竟难得安静,径自开口道:“醒魂司办案,你们有几个冰库?”

    掌柜本来看两人皂靴破旧沾满尘土,已猜测二人必然是锦衣卫里头跑腿办事的低级军官。此时清楚听见“醒魂司”三个字,腰杆儿立刻原地弹起挺得笔直。

    他在密都官场服侍久了,惯会见人下菜碟儿,从怀里掏出本账册装模作样翻了几页道:“按说锦衣卫五所二十四个司的军爷们来咱们醉淮楼都能挂帐,今儿个也是奇了,小老儿在这醉淮楼做了十几年掌柜,倒头一次见醒魂司的老爷上门。”

    崔狸心里清楚得很,掌柜的阴阳怪气想说啥?不就是想告诉他们醒魂司为啥不招人待见?

    他刚入职几个时辰就已经看出来了——醒魂司不是一般穷,而且没有油水。

    那么锦衣卫为什么有个穷衙门呢?无非就是朝中无人,或者把兄弟衙门得罪光了。

    他盲猜两者应该都有。

    崔狸做惯了纨绔子弟,实在不屑同这掌柜站饭堂门口打什么机锋,没得被熟人看见了掉价,抬脚就往门槛里迈。

    那掌柜的没想到崔狸竟敢直接闯进大堂,登时变了脸色。

    他急吼道:“莽撞后生,你不认得太后题的匾么?可知道内堂此时谁在设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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