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陷阱

    崔狸靠在醒魂司东厢殓房门框上,看状元捧着口铁锯,颤颤巍巍往姜三醒颈子上招呼。

    “尸僵得太厉害,等锯下来我师姐人都没了!”状元哭嚎,“崔大人,你真没法子么?”

    崔狸两只手揣在袖管子里,漫不经心道:“乌鸦都来了,能有咱们什么事儿?”

    殓房中央,几个通身裹黑的锦衣卫围着一具僵尸。

    凌晨抓获的面档摊主耷拉着脑袋坐着,爬满尸斑的双手正死死掐住姜三醒细嫩的脖颈。她已经气绝有一阵子,四肢软绵绵垂落在地上,眼瞳里的微光开始迅速涣散。

    一个形貌怪异的锦衣卫蹲在姜三醒身边,铺开针袋取出十几根极长的细银针刺她面门穴道,行最后的弥留保魂之术。

    此人长得白皙面嫩,窄瘦的双手却如鸡皮老人般蜡黄枯槁。

    他施完针起身环顾四周,指着窗道:“你来看下。”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小仙儿正挤眉弄眼踮脚趴在窗棱子上看热闹。

    “谁?我吗?”她不可思议问道,得到对方的肯定后忙一溜烟儿小跑进屋。

    她穿着苗家百鸟衣,颈子上层层叠叠挂着银项圈,襟子走线处密密麻麻缝满虫蜕药针,跑起来叮当作响好不热闹。

    施针的锦衣卫见了小仙儿,先朝她银项圈上系着的草狗毕恭毕敬鞠了一躬,也不说话,只似笑非笑看她。

    小仙儿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先狐疑去探三醒鼻息脉搏,又抖着手去摸她颅顶,脸上登时血色全无。

    “死了?”她扶额崩溃道:“可是刚才她明明……我还以为姐姐在搞恶作剧呢,怎么会这样?”

    她心中慌乱栽坐在地上,又立刻爬起来夺过状元手中铁锯朝三醒颈子上的僵尸手猛劈。

    她对众人大喊道:“别等了,这会儿人都死了保命针根本没用,僵尸再拿不下来可就真没救了!”

    狗爷六神无主撒腿就跑要再出去叫人,被崔狸硬拽着拖回到僵尸旁边。

    他问小仙儿:“刚才你为何以为她在恶作剧?”

    “我……我之前答应过姐姐的。”小仙儿支支吾吾道:“嗨!跟你们说了吧,上午姐姐趁着尸体还新鲜的时候,自己把它摆成那个样子的。她说要模拟案情,让我先出去玩儿不要跟大家讲。我一直以为她要开玩笑吓唬大家,怎么会变成这样……活人怎么能被死人掐死呢?”

    崔狸又问:“她当时有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动作或者表情?”

    正在这时,许是面门上的保命针起了效,姜三醒猛缓过一口气来,四肢突然剧烈抖动挣扎。

    生死攸关的当口,众人再无心听什么恶作剧的细节,乱作一团去掰扯那僵尸,狗爷甚至上了牙。

    混乱中,崔狸绕过人群,反手慢慢从背上包袱里抽出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

    他走到姜三醒身后,将铁剑径直送入她身后一具尸首胸膛。

    那尸首闷哼一声,身子本能弹坐起来,却被贯穿胸腔的长剑牢牢钉在床板上动弹不得,当场毙命。

    那人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的惊恐,临死前手里还藏着一根暗器毒针准备随时射出。

    狗爷错愕道:“这,这不是京兆府的张小顺么?他家里三代都在京兆府当差,早上抓这摊主的时候还碰巧在一块儿吃面呢……”

    状元听狗爷这么一说,立时变脸大喊道:“快走!有埋伏!”

    他脑子转得绝对够快,可惜为时已晚。

    东厢是醒魂司收殓尸首的地方,空荡荡的大通间里停了不下一百具新尸。

    状元话音未落,通间里百来具新尸至少活了四五十具,齐刷刷从尸床上跃起亮出白刃,劈头盖脸就要落在众人身上。

    狗爷暴喝道:“好家伙,京兆府四十八个活死士,全招呼到咱们锦衣卫身上了?贺谦祥这吃绝户的臭忘八晌午还在祈年殿挨厂公呲哒,下午就要造反啦?”

    他抽刀迎战,然而姿势摆了好一会儿,担心的事情却没有发生。

    京兆府的四十八位死士根本没来得及跃到近前,就凭空碎成了百来个大小尸块,落在地上。

    血肉横飞,几个年轻的锦衣卫没忍住“哇”一声呕了出来。

    未时西昳,午后微凉的春风吹落一面窗纸。

    冷冽的日光钻进东厢,两排尸床之间狭窄的夹道正中,数十根极细的血线泛着银光,在浮动的灰尘中若隐若现。

    温热的血珠沿着血线滴滴答答滚落,无声砸在尸块上又流进砖缝里。

    状元分开众人,壮着胆子率先走到夹道近前查看:这些扮成尸首的死士大概并不知道有人在夹道尽头做了一面隐形的索网,被活活切碎了。

    他哆嗦着嘴唇道:“仙儿,你没理解错,可能我师姐刚才真是要模拟案情……这是凤家军专门切骑兵用的缚鬼丝,院子里好些碎尸块上也有类似的整齐伤口。”

    小仙儿拍脑门道:“我知道了,这是个陷阱!姜姐姐一定早都发现有人埋伏,但是觉得对方人多咱们根本打不过就没呼救,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一边验尸,一边暗中做了这个陷阱,就等他们自己上钩。可陷阱外面还有一个杀手,她就先装死等待机会,一定是这样!不过我想不明白,这些人做什么要藏在殓房扮死者?姐姐又怎么会真的被尸体掐死?”

    崔狸收刀放回包袱,阴着脸道:“不必浪费时间猜想,一会儿听她亲口说。各位再看一眼摊主的尸身,记住些有用的线索,我要用药粉了。”

    他从身后包袱里掏出一个旧纸包,在里面挑了个明黄色的小纸袋撕开,一股脑洒在僵尸身上。

    刚才刀割斧劈都纹丝不动的僵尸瞬间化作一滩泥水。

    状元看他一通操作瞪圆了双眼,声音都气到变形:“你你你……你有化尸粉,现在才拿出来用的吗??”

    崔狸点头。

    状元被气到无话可说,强压下火气拾起装化尸粉的明黄纸包,捧在手心左看右看好一会儿,再次痛心疾首哀嚎道:“全撒了?一点儿也没留?暴殄天物啊!”

    若不是狗爷和小仙儿在两边劝着,他可能会忍不住踹崔狸两脚。

    一盏茶的功夫,姜三醒悠悠醒转,唤作乌鸦的十二名黑衣锦衣卫功成身退。

    临走前,乌鸦里一个不起眼的矮个子将狗爷叫了出去。

    等狗爷顶着一言难尽的怪异表情回到殓房,姜三醒已经醒转。

    她嗓子坏了暂时讲不成话,迷迷糊糊趴在摊主的尸水旁找什么东西,同时一遍遍跟状元比着两个字的口型。

    众人盲猜:

    “鼻孔?”

    “宾客?”

    “冰窟?”

    ……

    姜三醒忙点头,很快又摇摇头。

    小仙儿脱口而出:“冰库!你想说冰库对不对?”

    不待姜三醒反应,状元被这两个字钉在原地。

    他如遭雷击愕然看向三醒,正巧她已在尸水中找到想要的东西,扯了帕子捏着递给状元。

    是一枚一文铜钱。

    状元伸出双手滑跪去接,激动得眼泛泪光:“师姐,你安心休息,等着瞧好吧!”

    姜三醒还要嘱咐些什么,眼睛一阖再次陷入昏迷。

    后巷,醒魂司院墙里的鸡飞狗跳一字不落钻进楠木马车中。

    端坐着闭目养神的凤至忽然垮了肩背,吐出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一个穿血衣的男人顶开马车后座的箱板,迫不及待爬进温暖的轿厢。

    他舒展开颀长的手脚,把身子埋进柔软的引枕里眯起眼喟叹道:“花这么大心思把本王从醒魂司里捞出来,怎么,李家做皇帝的人手又不够用了?”

    凤至蜷着指骨在软垫上轻敲两下,不悦道:“你不该动她。”

    “谁?”男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说殓房里那漂亮小媳妇?她有点意思,才两天就发现了咱们的计划。我出来的时候顺手给她办了,省着误了爷们的大事。”

    话毕,凤至骤然起身,男人全然没有防备被他用手臂死死绞住脖颈。

    凤至咬牙切齿道:“发现就发现了,有什么值当?你动我家娘子,不如自己也尝尝被活活勒死的滋味罢!”

    男人憋红脸奋力挣扎。

    他向来听说凤至不近女色,不想竟已娶了妻,急吼:“杀了我,你们还玩什么?”

    凤至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伏在他耳边低笑:“你死了,他们确实不必玩了。不过你坐牢坐久了可能不清楚,我和他们玩的早就不是同一个游戏了。”

    巷子里剧烈摇晃的马车渐渐止歇,车窗外立了许久的武将轻敲三下窗板,低声道:“主公,刚才崔大人奔上房顶朝咱们看了一眼,又折返下去了。”

    车帘掀开,凤至扔出一具新鲜男尸,边咳边道:“无妨。将尸首穿戴整齐了送给宫里那位,问他这算不算投名状。”

    武将见尸首上那张跟武安帝一模一样的脸,心中狂跳数下,又听凤至道:“一会儿换辆车接夫人家去,我先回了。”

    武将忽然想起来什么,禀道:“乌鸦刚给夫人头上用了针,不知夫人会否想起什么。”

    车帘落下,凤至歪在引枕上猛咳起来,他捏紧了拳头,好像在继续跟帘子外的武将讲话,声音却小得连自己也听不清楚。

    他幽幽道:“崔狸回来了,她早晚都得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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