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几号了?怎么还不到我们?”
“不知道,再等等,来的时候,我看那两位已经在那坐着,现在还坐着,他们在我们前头都没排上,我们的号肯定还不到。”
“那等着吧,我就是心急,也不知道家里那头牛到底是怎么死的?我怎么就那么倒霉,费一嘴唾沫星子说服我家那个智障买头牛养着,花了那么多钱,拉回来七天死了,钱全砸进去了,这到底是走的哪门子霉运?”
妇人边说,边打量着这处家宅。
她们二人坐的位置,在大门口西面的亭子里,能眼观到院子里,从附近各地前来排队等候的人,也能留意着堂屋内宅子主人的动向。
这地方,以前是一户山民的家,家中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看山的老两口前后走了四年之后,他们那儿子在外工作养家糊口,发生意外也去世了。
剩下嫁出去的女儿路途遥远回来不便,便做主把这座山卖出去,大家伙都不知道卖给了谁,因为价钱不低,附近没人买得起,只听说是卖给了一个外地人,还是个女的。
至于具体哪来的,没人能说得出来,好像有人特意问过,她也没说。
当时,都打听这是个干什么工作的女人这么有钱?
传言率最高的一类,就是指定是哪个男人的小相好,因为,她身边还带了两个男的,一女两男住在这,红杏出墙又出墙,不然,能是什么好人?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听说是个神婆,会抓鬼,慢慢地,附近有事都找她,对她那些个偏见,慢慢地也就没了。
只是这女神婆太奇怪,有时候是女人声音,可有时候,又变成男人的声音,就好像,她的身体里有着另外一个人的灵魂,而且没见她笑过,整天板着脸,最主要,还养了一条蛇和一只红狐狸。
狐狸说得过去,养殖狐狸的养殖场一窝一窝,多了去了。
可谁家闺女养蛇?
如今,房子已经被她改造,从只有三间的看山房,到如今一进来便充满书香气的静寂宅院,可以看见这亭房的外面垂挂着“淡忘”、“静心”、“舍得”等字。
或许,是因为都知道她喜欢安静,所以来的人即便等候,说话也是低低的。
院子里风一吹,字幅飘动,说不出的冷郁感。
大门上方,还挂了副字:“长风堂”,这是山,最不缺的就是风,那风一刮,可不就是长嘛,不由得感叹,文化人就是会取名。
妇人正四处看着,心里头估摸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历,宅堂屋门帘掀开,走出来个身穿藏蓝唐装的年轻男人,扯嗓门高喊道:“27号入堂。”
***
“她又去河边了?”
男人一把甩开折扇,漫不经心的问。
旁边的白衣唐装男人回道:“可不呗,每天都去,定了闹钟似的,那残阳再怎么照,照出的影子也不是他,真是伤神又伤力。”
“唉,自古多情梦一场,人生何来愁或慌啊,随她吧,该走的路,路标都放上了,再怎么也得走下去,旁人再怎么劝,也替代不了那双脚。”
的确,这双脚,走不出两个人的影子。
她无数次望着黄昏下的夕阳,看着那拉长的身影,越过石子满地的河岸,再延伸向潺潺西去的小河。
乌黑的头发像极了山野中静放的筝,在河水的奔指下,发出动人的咕咚。
这些年,她无数次回忆起,准备离开蟒山时的场景。
那位向来不打交道毫无瓜葛的穿山甲竟然现身。
“我来完成我和你爷爷的承诺,我把他养在阎湖底下的蚌壳里可养了很久很久。”
苏言错愕:“什么?”
“喏,林长风的六识。”
“谢谢。”苏言红了眼眶,接在手心。
老山妖:“不用谢我,你该谢的,是你爷爷。”
“老头啊,咱们多年的交情,你当年放我一马,我还你这份人情,可满意啊!你呀,想的就是周到,生怕你的孙女活着孤单,大抵,还是你的孙女在你心里重要。”
他们一起祭拜阿婆和爷爷,一起祭拜林长风的母亲,把他们安葬在同一块地界,在三位长辈坟前表明了彼此的心意。
他还惦记周民生,不放心,苏言也特意去过。
去的时候远远看着,周民生正在街上安抚三岁的儿子和小朋友打架。
周民生抚摸着儿子的头发,教导道“有些事,不需要争着抢着拿第一,因为,很多事啊,并不是你想,就一定会按照你心中所想而得到,努力过,尝试过,就可以了,至于结果,得顺其自然。”
“因为,努力是人为,如愿,是天意。”
临了,皱眉站起来,“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
儿子继续和小朋友们玩耍,他大摇大摆回家去,路边摊一个算命的大爷喊他:“要不要算一卦?”
他大臂一挥:“不算,这辈子也不算。”
还是苏言找机会,在没有人的路段等他,林长风说话后,一个大男人当街差点哭出来,苏言把老山妖还给她六识的事,从头到尾讲给了周民生,他才明白林长风的声音和思想,怎么也在苏言身上。
“原来那老妖怪是在救你,唉,苏师傅思虑周到啊!我们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苏言笑了笑没说话,爷爷不说的何止这些,就像他只说需要她用身体承载,永载之,并没有说他自己,会以身自焚化三昧真火,也没有说,他会故意被妖化借体。
她明白爷爷,是有顾虑的。
在外界看来,依旧是玄门各高功合力起阵斩杀了妖鬼,谁也不知道,蟒山的那一夜,发生了什么。
有些事,不需要大家都清楚,就像会做人,不必标榜。
也如江冉,她知道她去过院子,也知道她是被襄王利用而已,什么也不知情。
她只是爱林长风,并没有什么错。
以前,她认为自己心不全,只有半颗心,她也期待过,能做个普通人的样子,去遇见情投意合的人,成婚生子,过上袅袅炊烟的平凡生活。
可期待总归演变不成现实,只好一半住着阿婆和爷爷,另一半心怀阴界众生。
她不喜欢在这个世界上,做一个无用之人,所以尽可能的,用自己力量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无用之大用,方可不枉此生。
可现在,那一半住进去了另外一个人,于她而言,她的心就是个家,那是她一直向往的生活,有阿婆和爷爷,也有了情投意合的那个人。
只是世事不随人愿,天地尚且不全,人又怎能没有遗憾呢?
“傻瓜,没有不随人愿,我一直都在,管它天地全不全,能如此,便是最大的成全。”
一阵清风拂面,几根发丝扬起,苏言笑了笑,离开河岸:“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做。”
右手无名指上,冒出个粉白相间的小花,像夏天瓦冈镇上的冰激凌加上冰糖西瓜,“这么难得的事,自当是满汉全席。”说完,小花又缩了回去。
苏言一笑:“那就再拌个黑暗料理。”
小花再次冒出来,同时,苏言觉得鼻尖一凉,好像被人轻轻地刮了一下,他的声音再次耳边响起:“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她在院外空地里,种了些菜,这些天久未沾荤,他们三个从昨天就唠叨想吃烤鸡,尤其是阿狐。
常买的那家很熟,每次都会多给蘸料,往日都是一份,阿狐总吵嚷不够吃,这一次,苏言便买了两份。
回到长风堂的时候,远远的,就听到有人在说话,这耳朵的听力真是越来越强,他们似乎在为某一件事打赌。
待苏言走到大门口,便看到那白色唐装的男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只见他灵机一动,斜着身子贼眉鼠眼的和他商议道:“大道昭昭,天地朗朗,不如……我们去……”
天边红霞处,夕阳的光韵无声无息铺在他发间别着的那枚红狐尾夹子上,随着他身形一动,折射出一条亮丽的光线。
他的主意立马被身边男人挥手拒绝,“得了吧!我可不变来变去了,你就是拿一堆吃的贿赂我,我也不随你变,好不容易变回来,要不是你耽误事,至于搞那么晚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是那个女鬼使坏,要不是她,我们俩早变回来了……”
“怎么跟你没关系?当初那主意还是你出的。”
“我出的那也是你同意的!”
眼看一个比一个嗓门高就要吵起来,门口传来苏言的声音:“阿蟐阿狐,接卦了,请香。”
二人异口同声道:“好嘞,上香。”
一个人的眼目,在外,可观山河,而心在内,虽不可观见,但却可以通过眼睛去认识山河。
一个人的方寸在内,却不可观其自身五藏筋脉,就连眼目,也只能通过对外界事物的认识,强加附会至自身独有的本质。
故自今日,林长风,以汝为眼,认觉内观。
同,苏言,以尔为目,赏其山河。
此故事完结——再见了林长风、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