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娘子心里只道不好，若是还要下雨，今日出摊怕是要迟了。可明明昨日看了天象，有道是久雨大雾晴，连着下了几日秋雨，昨日晚间起了大雾。今日分明应当是个晴天，却见天空仿佛撕开了一个口子，电闪雷鸣。

    团团如蛛网联结的闪电从那道破裂的口子里反复闪烁，一道道紫色雷电从九霄云上直直劈向他们这个隐在高峻南明山后的小镇旁，一瞬间将天地照映得亮若白昼，好似一切万物都逃不脱天上雷霆的法眼。

    莫不是谁赌咒发誓，叫天雷劈来了吧？想到这里，胡娘子立刻关上门窗，回到厢房抱紧一儿一女缩在床头。

    缩了不知道多久，总算听见那仿佛要将天空撕裂，将大地崩裂的电闪雷鸣停了下来。又等了一会，彻底没了声，她将两个孩子安抚了一遍，自己才出门瞧了去。

    外头早站了一圈人，街坊邻居也都如她一般，披着衣裳的，裹着被子的，从门里窗中探出身来。

    她抬手遮目望去，竟真见连这几日连下几场雨的天空放晴了，一轮红红的旭日正从东边升起来，天上半朵乌云都没有。

    方才那样大的雷电，那样狂的风声，周遭一切竟然还都好好的，半点损失都没。

    真是奇了。

    只地上还留着昨日骤雨的湿意，反射着日光，给这个小镇镀上一片温暖金芒。

    而在离牡丹镇不远处的曲水亭里，明月枝也才刚刚睁开眼。看着识海里凝出来的一青一白两颗金丹，说不清是因为惊喜到了极点，还是因为心理素质增强对各种奇事的接受能力大大提升，她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亭外传来窸窣踏草声，明月枝抬眸，这才发现南清骊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

    “师姐…”她面上一喜，起身正要迎上前。

    倏尔间又想起东方既白也还在这里，师姐既然来了，那他呢？

    难道是见到师姐来临，便提前避开了？

    明月枝用余光小心觑着四周，面上那点喜色化成了紧张与小心翼翼。

    “你在找他？”见明月枝这副典型的做贼心虚模样，南清骊扯了扯嘴角，她承认她又被气到了。

    “……”明月枝咬了下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还想辩解，“师姐，我…”

    “行了，不用解释了。”

    说罢，南清骊摆摆手，往旁边挪了半步。

    被她恰好遮挡住的身影显现，明月枝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看见了东方既白。

    他正抱臂斜倚在树干上，晨起的日光照过来，他整个人都落在温和的金色暖芒里，绛裳雪袍随风飞扬，将上面用朱砂勾勒金线绣制的火焰纹路照得愈发清晰。

    小山上植被丰茂，绿得格外深重，在尚且还缭绕着雾气的山腰上，他是唯一一抹亮丽异色。

    见她看过来，他将那柄黑金骨扇撤下，懒懒扬起下颌，朝她勾了勾唇。

    居然还在这里？两人居然没打起来？明月枝不敢相信，大睁着的秋水眸水润润的。

    这神情落在南清骊眼里就是担忧到牵肠挂肚了，一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她额角高蹙，心道真不知这钟暝山少主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想过去？他自己可没过来找你。”

    “师姐，我才不是这个意思。”明月枝摸了摸鼻子，心虚道。

    师姐在这里，她才没想去找其他人。她就是担心东方既白伤还没好，又强行守了一夜。若是再跟师姐对上，出了什么意外可不好。

    既然他没挨师姐的揍，她自然没什么担心了。

    明月枝松下那口气，厚着脸皮“嘿嘿”笑了两声，三两小步挪上前，挪到南清骊身边，旋即举起手献宝似的道：“师姐，你看，我突破了。”

    她扬手凝出一团灵力，捏成一只在掌心里活蹦乱跳的小兔子，一时晃着一对长耳撒娇，一时又抬起两只前腿作揖，一副全心全力向南清骊讨巧卖乖的模样。

    纵然南清骊心里有再多的脾气，此刻也不好伸手打笑脸人。

    “师姐，别生气了嘛，我能突破还多亏了有他帮忙呢。”明月枝举起手里的灵力兔子，抿唇朝南清骊眨着她的一双大眼睛，兔子耳朵“啪嗒”一声自动傍住了南清骊的臂弯。

    而她眯着眸凑在南清骊面前摇头晃脑，心里想着能不能争取将师姐的脑袋晃晕，好叫她先将这一茬揭过去。

    南清骊睨了正在搞怪的明月枝一眼，伸出食指抵住她的眉心，将人又抵了回去。

    “是不是真的突破了，还有待检验。”说罢，她举起玄霜剑横在身前，定定看向明月枝。

    明月枝会意，流光出鞘，她率先发动了攻势。长剑刺出，带着破风之速攻向南清骊。

    南清骊却不着急出招，只是侧身反袖不断引导明月枝攻击她。也不着急反扑，只有在明月枝的剑锋袭至眼前时，她才会动用玄霜挡下剑势。

    铮铮声不断在小山丘上回荡，两厢较量间，南清骊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斟酌审视逐渐变成欣赏，翻来覆去似在检阅的严肃视线也渐渐放得柔和。

    继续切磋几十招后，南清骊踮着脚尖轻轻落在草地上。她收起玄霜，眉眼含笑，对明月枝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境界很稳，剑诀也有所突破。阿枝，这一次下山你的收获不小。”

    “是吧…”明月枝眯眸笑了笑，同样收起剑，几步走到南清骊跟前，接着她的话道，“我这次下山跟人切磋可多回了，于实战上还算拣了些心得，对境界的领悟也有所提升，所以才会突破得这么快。”

    说到这里，明月枝又想起一事，她看向南清骊：“师姐，说真的，我觉得咱们宗门的年轻一辈还是不能闭门造车，得多出来历练历练才行。”

    “这回既然师父跟寒叶长老都来了，师姐不如跟他们提议提议，也好让他们回去宗门商讨商讨。有几个峰的长老将弟子看得太像眼珠子了，就算是好苗子也要经风历雨才能成长。”

    “哪有这么简单…”虽然知道这建议确有用处，南清骊还是摇了摇头，面上多了几分无奈。

    宝剑锋从磨砺出，道理都知道，但实践起来总要考虑现实情况。

    上一次湮祸过去也不过十余年，直接让钟暝山的势力除了一人外整个消失在了修仙界，更别论往上数还有百年湮祸之乱。数不清的宗门覆灭，不知几凡的大能殒落。

    现在各大宗门里就剩下的那点小禾苗，谁敢不精心养护着。

    下山历练过程中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若是刚好选中了险处，比如无常境，普通弟子一旦入内，莫说脱身，能在其中活下来便已是一件幸事。

    如今整个修仙界都处在休养生息阶段，玄微宗也不会想着去标新立异。

    真大开闸门让弟子定期下山试炼，万一一个不慎，全军覆没。那玄微宗作为沧渊上仅存的几大硕果之一，恐怕也用不了多久就要成光杆宗门了。

    简而言之，能为弟子保驾护航的人并没有那么多，敢挑大梁做主心骨的人也没有那么多。新生力量不光还没成长起来，数量也远不及从前，放手让弟子去试炼确实是言之过早了。

    明月枝明白这个道理，甩甩头索性不再言说，转而挽住南清骊的手臂，面上带着神秘兮兮的笑，询问道：“师姐，你是不是也突破了？”

    这是她方才在交手过程中发现的，师姐的剑意似乎比往常更为磅礴高深了。

    南清骊没有否认，她是在明月枝筑基三日后突破的。

    凝滞七年，她自己虽说并不如何忧虑，但同门间总会流传一些猜测。从前阿枝也为她与一些人生过些闲气，不过现在倒是不必担忧了。

    “我在一月前破至金丹巅峰，不久后契机若到，大约可以一步跨入元婴。”她缓缓道，语气很平静，丝毫没有因为这次突破而喜形于色。

    不过得到确认的明月枝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了，这消息比她自己突破了还要惊喜。要知道师姐停滞多年，上一世是在三年后才重新突破了，也不过突破至金丹后期。

    至她真正筑基后，师姐才突破元婴大关。

    这一世居然提前这么多，明月枝喜出望外，不禁掰着手指数起来：“好耶，那等师姐到了元婴中期，再去申请谕师考核，通过初试复试后再做两年预备谕师，再过复核，师姐就能直接挂牌谕师收徒了。”

    “这样说来，师姐应该就是咱们宗门最快成为谕师的弟子了。”明月枝回想了一下各位师长们成为谕师的年纪。

    “八字还没一撇，你就只管往以后想了。”南清骊被她这话赶话的劲头弄得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了，一夜未归，咱们现在该回去了。”

    明月枝点点头，旋即看了一眼倚在树干旁悠然阖眸听她们闲聊的某人一眼，师姐方才没给他眼神。

    那回去的人里能不能直接拉上他呢？明月枝悄悄将步子往那边挪了挪——偷偷摸摸跟上来应该可以吧？

    她背在身后的手不停向某人招手示意。

    南清骊也不拆穿她，只提步慢慢往山下走。

    等到东方既白跟上来时，南清骊才忽然转头。

    玄霜剑横在眼前，明月枝吓了一跳，她还没有完美解决这种状况的经历，只好佯笑着先将东方既白费劲往自己身后推，自己则作为人肉屏障不动声色隔在两人之间。

    “师…师姐，他跟我们顺…顺路的。”

    她本意是想调和气氛，面上也堆着笑，奈何这话说得实在没底气。

    两条秀气的春山眉愁得全皱起，仿佛两条毛毛虫在额上缓慢爬行。

    东方既白险些失笑，本要顿在原地的脚卸了力道，顺从地随她的拉扯往她身后退，宽大的绛色袖摆落下，遮住还未松开的手。

    手心里生出一点异样，像是有小蚂蚁沿着受伤的手背不断攀爬，在肌肤上踩出些酥麻痒意。东方既白仔细感受着臂上突如其来的奇怪异样，琢磨一会，还是挑了挑眉。

    是有些怪异的，或许应该提醒她松开手，或者他应该挣扎着将手抽出来。

    但转瞬间，他又想起来，这人的小毛病也很多，偶尔还有些执拗的别扭——具体表现为不说。

    比如怕黑但是不说，就那么蒙头往前走；再比如身体受伤痛到了极点也不说，就那么生忍着；又比如明明非常喜欢那些可怜兮兮的小东西但也不会将情绪外露太过，就那么不着痕迹地塞点灵露塞点灵果，再做个小窝。

    所以…所以说不定这人紧张的时候就喜欢握点东西，他想。

    一种小毛病而已，她太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