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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极生悲

    明月枝看向他们所处的地方。

    他们坐在一条靠窗的美人榻上,正对的是一扇半开的窗。

    她只看了一眼这窗牖上的纱,便猜出这他们现在落脚的地方恐怕是个极富贵的人家。

    窗纱用的是上好的蝉翼纱,若说以纱糊窗,寻常富贵之家兴许也能用上。但值得一提的是这用来糊窗纱的胶,在日光下的照耀下正泛着淡淡金芒,直衬得满室生华。

    寻常人家糊窗通常用糯米胶,富贵人家或许会用上鱼鳔胶,若想再浮夸再奢侈一点,便会往各类胶质中混入金粉。

    但这扇窗上用来糊纱的胶泛着金光却不是混了金粉的缘故,而是一种来自西荒沙渊里的矛豸所产的蜜。这种虫蜜本身并没有太多功效,只是干涸后颜色很漂亮,较黄金清透,比黄玉秾艳,符合人类对某种审美的追求。

    不过话说回来,明月枝幼时生长在西荒,见到这种矛豸的机会也不过一手之数,更何况要捕捉到足以糊窗的数量。

    先不说本身沙渊里进的人少,出来的人更是所剩无几。再说这矛豸不轻易吐蜜,吐蜜之时便是应激之时,一旦应激,这种小虫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从内而外一步步溃烂,直至死去。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人类其实是一种很残忍的生物。

    明月枝又打量了一眼这屋子的规格,看着也不过寻常轩榭。

    但即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轩榭,矛虫蜜这种带着几分折磨意味的罕物,在这里,也只能被当做用来糊窗纱的材料。

    可见这主人家对自家的定位大约也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至尊至贵。

    而这样的人家,在无常境中,明月枝能想到的,只有…

    她在心里默默下了结论,回头再去看东方既白,才发现这人正用指尖反复揉着眉心,似是有几分不舒服。

    想到他此前曾传送过大量灵力给她,又不免担心起来,遂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东方既白只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随后看向她:“猜到了吗?”

    明月枝点点头,有几分确定地道:“这里是沈家?”

    “还没有葬送在火海里的上阳城第一世家。”她继续道。

    不过他们怎么又落到沈家来了?明月一时间头昏脑涨,上一场殊死搏斗仍让她心有余悸。

    而且他们在这里少说待了有半柱香的时间了,怎么会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危险信号,这太诡异了。

    沈修水不可能会这么好心,难道有什么阴谋?

    “不用这么紧张。”眼见这人都快被吓成惊弓之鸟了,东方既白按着额角笑了笑。

    “没办法,沈修水这人发起疯来…”明月枝眉间皱起了褶,直摇头道,“招架不住,招架不住。”

    东方既白以为她是在谦虚,停下按揉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夸了起来:“其实你爆发力挺强的,当时我将灵力传送给你后,都还没来得及眨眼,你便看穿了沈修水的弱点。我本来还以为你们至少要交手上千招,没想到不过几百招,便分出了胜负。”

    “不是你…”明月枝倏地想到了什么,还想继续问时,却听见这方轩榭的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声。

    “嘘…”吓得她赶紧示意,眼疾手快地拉住东方既白放低身量,以免被人看见。

    ……

    外头的声音清晰传来。

    “小桃,你要去哪?”明月枝趴在窗户上,借着窗牖那点微弱的缝隙看见这道声音来自一个穿着蓝色比甲的女子。

    她正在同离她不远处的一个身穿粉色比甲,梳双螺髻的小丫鬟招手。

    粉色比甲的小丫鬟回头,面上带着几分惊喜:“佩兰姐姐,你在这里,还好在半路上就遇上你了。夫人正让我寻你呢。”

    那蓝色比甲的丫鬟又道:“我正要去紫霄堂,夫人让你寻我做什么?”

    “夫人让你去同白云院里头那位说,今儿又到了请剑的日子,叫她早些准备着。”粉比甲歪着脖子,将自己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

    蓝色比甲的丫鬟立马捂住了她的嘴,往左右瞧了一眼。

    明月枝差点以为被她发现,赶忙将头放得更低。还好修行之人听力都不错,只听得方才那丫鬟轻声道:“什么那位,小心被嬷嬷抓住的错处,扣你月钱。”

    另一道稚嫩的声音娇声反驳:“可是夫人就是这么说的。”

    “夫人可以说,但我们可不能。”那人又道:“小妮子,我这是在教你,你怎么反倒与我顶起嘴来。”

    明月枝用余光瞟了一眼,瞧见那位叫佩兰的大丫鬟伸手去揪那个穿粉色比甲的小丫鬟的腰。

    小丫鬟被挠得咯吱笑,手中的手绢都被她扭成了一团,最后受不了只好去推另一个人:“我可不敢顶嘴了,便是谢谢佩兰姐姐的教导了,求姐姐饶了我罢。”

    这轩榭很是安静,大约是个远离主院的地方,两人嬉笑了一阵子,声音才渐渐小了。

    明月枝估摸着两人已经走远,这才起身,探身往外瞧,见那两人已经提着东西往西边去了。

    想来便是去往白云院的,就是不知道她们口中住在白云院里的“那位”究竟是谁?“请剑”又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叶前辈吧?

    在心中嘀咕了片刻,明月枝回头,正打算找东方既白商量。

    却见另外那人早就坐起了身子,支颐倚靠在另外半边开着的窗棂上,另外一只手拿着骨扇,视线却落在她身上,嘴角还噙着笑。

    明月枝低头一瞧,这人是在笑话她缩成鹌鹑样呢,这模样怕是已经欣赏好一会了。

    “……”她没好气地戳了他一下,“少主怎么直剌剌坐着?也不怕被人看见?”

    东方既白不说话,只继续笑。

    明月枝有些生气,似笑非笑地讥他一句:“少主的腰可真是矜贵,连弯一下都不舍得。”

    东方既白撤下支颐的腕,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很委屈:“明月枝,你为什么都不问一问,我为何敢这般坐着呢?”

    “比如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知道她们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说话。”

    “怎么可能?”明月枝回忆了之前的经历,提醒他,“你忘了,我们在无常境里都是各自扮演角色的,纵然醒过来了,无常境里的人也是能看见我们的,还能与我们交流,小心被境主盯上。”

    东方既白微一摇头,沉着嗓子道:“但这不是无常境了,这是境中境。”

    明月枝问道:“境中境是什么?”

    东方既白解释:“大概理解为另一个人所设的幻境…”他微微蹙眉,又添了一句:“或者称之为另外一个人的记忆更好。”

    明月枝不解:“你怎么知道?”

    而且他之前为什么没说呢。

    东方既白耸耸肩:“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明月枝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她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是你先前问,我们现在在哪里的时候。”他又顿了顿,才道:“我说那个时候这条信息突然我脑子里冒出来了,你信吗?”

    明月枝:“……”

    不信又能怎么样呢?这里毕竟是无常境,无常的事情还少了么?

    “那你还能再跟这条信息沟通吗?”她又问。

    东方既白摇了摇头,所以方才才会觉得不舒服。他尚且还不知道这条消息是通过何种力量传达给他的,并且看来只能对方单方面向他传递信息。

    “所以这里真是境中境?”明月枝摸着下巴思索,原来是另外一个人的记忆啊,难怪他们到这里这么久了都没有感知到危险。

    “不过那是谁的呢?”她又问。

    东方既白略一凝眉,提醒道:“你忘记我在这是什么角色了?”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东方既白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他在给明月枝全力输送灵力时,恰巧唤醒了一抹遗留在常自在上的残念。

    他犹记得明月枝倒向地面,他冲破束缚去接住她时,在耳边听见了一声叹息。

    明月枝点点头,瞬间了悟了:“哦,你是扮剑的人。”

    东方既白:“……”

    虽然理是这个理,但明月枝这话说得忒诡异了,听着像犯贱…亦或是半贱…

    正当他怀疑自己近来是不是过于刁钻促狭,连带着将别人也看得如他一般刁钻时,扭头看见某人那双正在咕噜转的眼睛,才明白这人是故意这么说的。

    憋着坏呢,大约是想报之前他揶揄她的仇。

    “明月枝,你信不信我削你?”他手中执着骨扇,身体歪靠在美人榻扶手旁。

    连头发丝都没动,只淡淡勾唇,冷冷朝明月枝一笑。

    “我当然相信…”明月枝立马乖乖坐好,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形容,但不过转瞬,声调陡然一高,她抬头朝东方既白做了个鬼脸,“毕竟你现在是一把剑,而削人是剑的秉性。”

    听得东方既白将一脸冷笑僵在嘴角。

    见他这副不上不下的模样,明月枝心里终于舒畅了。

    看吧,风水轮流转,总有她促狭他的时候。

    眼见自己占了上风,明月枝立马下榻,想趁机跑路。

    “东方少主,那俩小丫鬟走远了,正需要有人追踪,我先去也。”她乐不可支,“您…可以等等再来。”

    但人的悲剧往往是在最得意的时候发生的。明月枝觉得自己明明是踩了块地,但地为什么还会跑?

    只不过一个眨眼,她整个人便往地上跌去了。

    “……”

    “……”

    四目相望,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被调侃的安如磐石,正歪着身子倚在美人榻的扶手上,调侃人的早早蹦起,结果斜着身子摔在了地上。

    真是好一出…风水轮流转,明月枝捂着脸,顿时无地自容。她再一次用血淋淋的事实验证了,多年来,她的倒霉蛋体质从未更改。

    东方既白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起身看向明月枝的腿。

    “你的腿也受伤了,你居然没有一点感觉吗?”他细细摸索了一会,这明显是骨折了。

    他只记得她胸腹之间有几道伤,在她昏迷的时候,他便帮她将手上跟肩上的伤口包扎过了,连断掉的几根肋骨也都被他接上固定好了。

    但那些伤都不影响行走。

    他到底也不是她,不知道内里还有哪些地方受了伤,但她自己竟然也不记得吗?

    明月枝捂着腿骨皱起了眉,她对疼痛的忍耐值向来很高。同沈修水打了一架,自然浑身上下都是不舒服的,所以方才这些时间里也没发现自己的腿骨居然还受了伤。

    “你别动了,我来瞧瞧。”东方既白截住明月枝的手,继续托着明月枝的腿骨,手中骨扇一扇,地上多了固定腿骨的夹板与纱布。

    “你身上到处都是伤,只有你自己不知数。”他说这些话时总皱着眉,因而看着更加疾言厉色了,“我需得提醒你,咱们俩的路还长着呢。”

    这一通话,将明月枝说得羞赧。

    毕竟身体是自己的,她不久前还大言不惭地叫他捅她一刀。真若是再多一刀,结璘魄也不知道忙不忙得来。

    长路漫漫,她要报仇,东方既白要治病,炼化结璘魄才是他们的共同目标。

    而她的身体又是炼化结璘魄的本钱,说好了一起经营,如果创业未半,合伙人身先死了,换成是她自己,恐怕也会遗憾,遗憾没有早早将结璘魄拿到手。

    还有更让她汗颜的一点,大约是因为知道自己本身擅长忍耐疼痛,又有结璘魄在身,所以她的潜意识才会认为可以纵着自己。

    想到这,明月枝未免又有些落寞,说到底自己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稍不注意便会过骄过躁。

    这可不是好事。

    听说有种一生下来就无法感知痛苦的人,原因是痛觉神经失灵。

    听起来感觉很美好,不会疼痛的世界,多好啊。

    然而痛苦有时候才是天道与自然的馈赠,因为人类对于危险的感知大多时候靠疼痛形成记忆联想,比如靠近火会痛,撞到头会痛,被刀切伤手指头也会痛。

    这些痛苦可以让他们从幼年时期便认知伤害,并不断在脑海里形成记忆,等到日后即将遭遇时,就能率先警醒躲避。

    但因为这种疾病的存在,得病的人无法感受这些痛苦,因而也无法实现记忆链接。

    乃至在真正危险来临时,比方撞到头的时候,须知有时候头部重击并不一定会流血,恰恰需要身体上的疼痛来提供反馈,正常人因为疼痛早早去寻医问药,但天生缺少痛觉神经的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所以导致的结果就是,得了这种病的人通常都活不到成年,便会因为各种意外死去。

    虽然明月枝不是不能感知到疼痛,只是对疼痛的忍耐值高。但她在这一刻确实觉得,这种在过往被她定义为能力的特质有时候也不一定会是一种能力。

    显而易见的弊端是,这会让她自己忽视那些可能致命的伤害,比方说如果今天的伤是在心脏呢?

    ……

    她这边沉默多时,那边东方既白已将她的腿伤处理好了。

    回头看见明月枝正面无表情,意识到方才的话约莫说得有些重了,又忍不住放低声音:“我只是希望你小心些。”

    “我知道的。”明月枝点头应是,他的话很正确,仅仅是语气严肃了些。对她好的事情,她没有什么听不进去的。

    “那我背你吧。”看着她被包扎后明显不能走路的那条腿,东方既白提议道。

    “那倒不用,我还有另外一条腿。”明月枝推拒,径直拿起放在一旁的常自在,杵在地上充当拐杖。

    说完,也不再看东方既白,便自顾自杵着剑起身,单腿跳向了轩榭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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