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开学第一天的流程几乎全国统一,大致就是:发新书、同学自我介绍、任课老师自我介绍、适应性自由晚自习。

    这样的安排下,同学们都没多少紧迫感,教室氛围轻松自在,而熊永安那一套洗脑包也早被大家抛之脑后。

    崭新的课本从肉身搭建的流水线上由前往后传下,邬荔从王兆诩的同桌庄杰手里接过绿色小清新封面的地理必修三。

    将书放到桌面上,她想起来什么,压着分贝小声地问:“你们是做过自我介绍了吗?为什么我感觉今天一直都没走这流程。”

    庄杰就是王兆诩口中的“大壮”,人如其名,身材魁梧健壮,一身腱子肉看起来像个体育生,所以一直被大家叫着这一外号。

    但不知为何,男生举止跟外表不太搭。他没敢直视邬荔的眼,侧着脑袋眼神躲闪,声音还磕巴了下:“我……我们班属于文科零班,学校安排比别的班先开学三天,所以几天前就都进行了自我介绍。”

    邬荔了然,弯着唇说了声谢谢。

    庄杰想摆摆手说没事,却不料转身动作摆动幅度过大,导致他的桌子往前一倾,连带着旁边的桌子也被殃及了。

    空荡荡的课桌猛地摇晃了好几下,惊得趴在上面睡觉的王兆诩陡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身子触电似的抽搐了下,整个人像个弹簧一样跳起来。

    王兆诩睡得有点懵,全然忘了他这是在教室,还上着晚自习,兀自大喊大叫着:“我操!我操!地震了这是???”

    他这动静很大,几乎吸引了全班人的注意力。

    “……”

    不知谁率先发出一声闷笑声,而后跟病毒传染似的,笑声越扩越大,最后荡漾在整个教室上空。

    接收到众多的注目礼,庄杰略感不自在,他拉了王兆诩一把:“不就桌子抖了几下吗?你至于反应那么大吗?”

    王兆诩气得一拍桌子:“你几个意思啊,要不是我眼疾手快,刚才就差点摔了个大马趴。”

    庄杰无语地嘀咕:“那也不至于一醒来就喊是不是地震了啊,你这啥脑回路啊?”

    王兆诩没好气地横他一眼:“你懂个屁啊,这不是最近新闻上老放某地什么三级四级地震。”

    “我睡得正香呢,冷不丁被震醒,就稀里糊涂地以为也发生地震了,这不是很正常吗?”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而且我这叫安全意识牢固。”

    “不像你,可能真正的地震来了都睡得跟头猪一样沉,叫都叫不醒。”

    被这么毫不客气地抹黑,庄杰也急眼了,他一改刚才在邬荔面前的拘谨,脸上肉抖了三抖,“对,我是不懂。你那智商大脑盆地了都,也能地震。”

    王兆诩气笑了,冷嗤道:“呵,你智商就一整个刚果盆地。”

    “比不上你,你是塔里木盆地,一整个智商沙漠。”

    “你脑子里有一条马里亚纳海沟,里面装的全是水。”

    “……”

    两人越说越起劲,小学鸡互啄似的拌着嘴。也不管这是不是晚自习了,以及,有一堆人不亦乐乎地盯着他们看。

    就跟观看喜剧小品一样,虽无厘头但逗乐有趣。

    而坐在王兆诩后面的陆京浔,则有着纵享超清视野的VIP座位。

    此刻,他脊背抽走骨头似的往后靠,两条椅子腿跟着后翘,支着墙角,一条胳膊懒散地搭在椅背上,整个人后仰。

    似乎是觉得眼前场景挺有趣的,眉稍扬了扬,薄唇也抿着浅浅的弧度。

    等两人吵完,他也看够了。

    “嗒”地一声轻响,翘起的椅子腿回归地面。

    陆京浔从书包里摸出一只笔,又把堆积在左上角的一大叠新书挪了挪,抽出最上面一本,翻开在空白扉页上签了个大名。

    他动作很利索,字也写得行云流水,笔尖那么沙沙地一挤,就签完了一本。也不停顿,一本接着一本地签,跟知名作家开签售会似的。

    因为位置和距离原因,邬荔将这些画面尽收眼底。

    她默了默,突然觉得男生这种生物还挺奇怪的。

    -

    致远中学的晚自习四十分钟一节,高一和高二一样,统共上三节。

    第二节晚自习上到一半,陆京浔就把所有新课本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把笔搁在桌上,跟完工收摊似的,把那一大摞签好的书码得整整齐齐,重新放回左上角。

    像是无事可干了,陆京浔百无聊赖地拿起最上面的语文必修三,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密密麻麻的印刷字体映入眼帘,直接给他翻困了。

    想了想,陆京浔也没把书归位,两条胳膊一折摊平,然后将脑袋枕上去。

    他的脸冲着沁白墙壁那面,邬荔只能看见个黢黑的后脑勺和一截露出在松松垮垮T恤外面的冷白脖颈,一块棘突明显。

    预习完明天可能会讲的课程,邬荔偷偷从书包里摸出一个MP4。

    白色的耳机线缠绕耳后,隐没在乌浓发丝内,她低头选了一首周杰伦的《蒲公英的约定》循环播放。

    邬荔习惯了在晚自习的时候听歌,以前的老师也不约束她,很自如随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节晚自习结束,陆京浔正埋头补眠,教室里已然喧哗声四起——

    “来摸个塔罗牌试试手气。”

    “不要,我手气不好。”

    “也对,你没有手气,只有脚气。”

    那人大怒:“你信不信我晚上把我泡脚水灌你嘴里,让你喝个够!”

    另一人贱兮兮地来了一句:“哎哟哟,我好怕怕呀,可是你不是从来不泡脚吗?”

    还有人招呼着:“别看书了,一起出去透个气。”

    对方并不领情,摆摆手:“我再看一会儿,我可不想以后喝泡脚水。”

    陆京浔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见“泡脚水”三个字眼,他用手掌拢住耳廓。但声音没能盖住,再一次钻进他耳朵里。

    “……”

    陆京浔睁开眼,窝在臂弯里停顿些许,忽地坐直身体。长指按上太阳穴,脖颈微抻,他搓了下脸,惺忪睡意消散了些。

    揣着满腹疑惑,陆京浔将“喝泡脚水”四个字在嘴里咀嚼了下。

    前面两个不见人影,他实在觉得费解,便曲着指节,叩了叩邬荔桌面。

    邬荔顺势看过来,眼里带着点不明所以。

    “同桌,”陆京浔的下颌朝座位前排那么一抬,开门见山地问:“我想问一下,你知道这班里人为什么那么喜欢喝泡脚水吗?

    邬荔戴着耳机,耳边歌词正放到一句:“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在音乐干扰下,她将陆京浔的话听成了:你知道班里人为什么那么喜欢泡脚吗?

    她心想:这问题还不简单,泡脚不就为了养生保健吗?

    不过邬荔没这么说,因为她觉得这个简单的问题是陆京浔作为同桌朝她释放善意的信号。

    便摘下一边耳机,郑重其事地回答他,语气特诚恳:“我觉得吧,他们这是为了养生,以便有精力更好地学习,你也可以试试。”

    “……”陆京浔盯着她看了两秒,忽地乐了:“喝泡脚水养生?”

    他颤着肩膀笑了会儿,在邬荔莫名的眼神里,也正儿八经地点评了句:“那还挺朋克。”

    “……”

    -

    弹指一挥间,三节晚自习就过去了。

    邬荔把MP4收好,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

    骆家住的的小区就在致远中学附近,邬荔办了走读生,每天下了晚自习走个十几分钟就能到家。

    邬荔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卧室自带卫生间,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便去了浴室洗漱。

    等她洗漱完毕,时间也才十点半,邬荔从书柜上抽出一本她最近正在看的一本书。

    这本书纸张残缺泛黄,是她之前回老家,在小镇赶圩时某个小摊子淘到的,里面的都是些稗官野史,但她读得津津有味。

    中途看到一半,邬荔看见一个她没见过的生僻字,便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开了手写键盘,才查到那字的意思。

    临睡前,她收到一条企鹅好友申请,备注为“陆京浔”。

    邬荔一愣,想起来今天下午王兆诩撺掇了前后几人加企鹅好友。

    但她没带手机,便直接报了个企鹅号,没想到陆京浔会主动加她。

    邬荔没多想,直接点了通过。

    页面跳到两人已经成为好友的界面,她才注意到陆京浔的头像似乎是一个卡通人物。

    怕看走眼,邬荔特意点开看了下。

    黑白相间的,冷酷又不失可爱的动漫形象。她没看错,只是心里还挺惊讶于陆京浔这大帅逼的童趣心。

    过了会儿,陆京浔给她发来条消息:

    【你今晚走后,熊老师来了一趟,让我们明天去逸夫楼那边领新校服。】

    ……

    另一头。

    陆京浔从王兆诩那里要来邬荔的企鹅号,发过去申请被通过后,他就发了条消息过去。

    还没等来回复,他又接到了外婆的电话。电话接通后,外婆那满含关切的慈祥声音就传了过来。

    陆京浔抽开书桌前宽大的人体工学椅,后背懒洋洋地往里头一窝,两条长腿斜着一倒,整个人随着椅子滚轴转了半圈,脸庞正对着实木书架,神情比平时多了分正经和松弛。

    “嗯,外婆,是我。”

    “我这边都很好,您不用担心,没什么不适应的。”

    那头又问了一句什么。

    陆京浔沉默两秒,敛着嗓音里的情绪,温声回答:

    “这几天我都在医院陪着她,情况还不错,她也很配合治疗,您别担心。”

    不想让老人家忧虑,他扯开着话题:“外婆,我前几天给你在网上买了个颈椎按摩仪,收到了吗?”

    “收到了就好。你快去睡觉吧,你才出院不要熬夜,身子骨会受不了。”

    “……”

    挂了电话,陆京浔把手机放在桌上。

    他定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半晌后,才不紧不慢地把披在肩膀上的白色毛巾扯下来。

    手里动作擦拭着湿漉漉的黑发,一双眼眸漫不经心地往手机屏幕上一扫。

    下一秒,陆京浔拿着毛巾擦头发的动作一顿,视线定格在邬荔发过来的那一条回复消息上。

    很简略,但恣睢又挑衅。

    邬荔:【妈的。】

    “啪嗒”一声,发丝末梢渗下来的小水珠滴在了手机屏幕上。

    正好掉在那分外嚣张的两个字上,慢慢地模糊了字眼。

    陆京浔抬起手,削瘦干净的拇指指腹轻轻揩去屏幕上的水痕。与此同时,他脑海里不由地浮现邬荔的那张脸——

    圆润剔透的杏眼,脸颊巴掌大,皮肤瓷白如冬日的第一抔新雪,干净又细腻。

    跟她名字一样腮凝新荔,鼻腻鹅绒,是很甜净乖巧的长相。

    又垂眸盯着屏幕反复确认了遍,陆京浔不由地轻哂一声。

    自己这新同桌。

    貌似真有点。

    表里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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