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招呼让沈欣一颤，仿佛孙大圣魂魄归来猛地一个激灵。魂定，才看清是同班同学林少昀。

    “吓到你了？”林少昀嬉皮笑着脸，站到沈欣旁。

    沈欣吓得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嗯。”有气无力应了一句，像是被妖怪吸走了精气，只剩下一具躯壳在街上游荡。

    林少昀从身后拿出一束花，耳根微红。“毕业快乐哦！”

    林少昀从未如此明目张胆地表示过。之前在班上他怕同学议论给沈欣造成压力，当作八卦的对象，他不敢过分张扬自己对沈欣的喜欢。不过，现在大家都毕业了，也就不用管那么多了。

    沈欣一怔，傻傻看着这束花。浅粉色的包装纸把一簇簇一束束深紫小花拥抱在怀里，还有一朵朵浅蓝、纯白小花点缀其间，好看极了！沈欣不认识这是什么花，花名与实物永远对不上号。

    “又……又吓到你了？”林少昀挠了挠后脑勺，轻声问道。

    “嗯。”沈欣不知道该不该接过眼前这束花。她看着林少昀，想起自己又红又肿的双眼，立马转移视线望向别处。

    林少昀把花往沈欣面前递了递，语气诚恳道：“今天算是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天了，希望你能开心。”

    犹豫一两秒，沈欣还是接过花束。“谢谢你，毕业快乐！”

    林少昀本想问：“你打算报考哪个学校？”但是脑海中闪过一幕：那天沈欣去找王老师问数学题，林少昀不小心在办公室门边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你准备考哪所大学？”

    “不知道……家里人想让我高中毕业后就去工作。”

    后面的话林少昀就没注意听了，只知道沈欣拿着试卷走出办公室时，眼眶微湿，神情沉重。

    哪壶不开别提那壶。林少昀改问：“你要去参加聚会吗？”

    “嗯……先不去了。”

    “巧了，我也不想去。”少昀为找到了一个小共同点而开心。“那你现在要去哪儿？”

    “不知道。”沈欣眼神向下，轻轻摇了摇头。

    空气突然静了下来，沈欣心想，自己可真是个话题终结者呀！可是她确实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以后能去哪里。

    两人不急不缓，并排在街上漫步。

    “你……还记得你之前答应过什么吗？”林少昀支吾着。

    “什么事？”沈欣脱口而出，转过头迎上林少昀的目光时，她想起来了。

    高二那年，林少昀向她表白了心迹。沈欣以为这又是男同学之间的打赌恶作剧，没往心里去。但是后来林少昀用一举一动证明嘴上的感情并不是说说而已。

    不过，初尝人与人之间最美妙的喜欢，是欣喜又紧张，纯粹也简单。没有牵手，没有拥抱，没有任何逾规越矩的行为。

    一份情感越是简单，越是能体会到感情实质上的美妙。

    普通的高中生活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两人之间的互动更多是在学习上的互助。老师说，命运的一切都在这场高考胜负上。父母也这么说。孩子们就信了。

    沈欣记得，有一年冬天格外冰冷，寒风刺骨，刮得玻璃窗户砰砰作响，寒气从门缝中偷溜进来，钻进鞋里。学校规定在校必须穿校服。迫于规定，有些同学先穿上自己的厚棉衣，再套上校服，俨然一个行动不便的胖娃娃。不少同学开始顾及到自我形象，穿得单薄，保暖衣里却贴了好几张暖贴御寒。

    因此，每逢冬季，班里的饮水机热水便成了驱寒送暖的宝贝。一下了课，十个几同学拿上水杯，可能手上还拿着好几个朋友的水杯，一同涌向饮水机处。热水有限，先到先得。动作稍微慢了，就只能一面干巴巴望着别人怀中的温暖，一面等下一批冷水烧开。但是课间休息只有宝贵的十分钟，往往下一次水烧开了，上课铃也跟着响了。就在这激烈的“抢水大战”中，沈欣却发现每次上课时自己的玻璃杯总是热的。

    捂热的暖手套，午休时披的外套……正是这样微小的温柔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背负太重的负担。

    或许这些小事看似微不足道，可在那段枯燥忙碌的高中生活里，林少昀的存在确实让沈欣有种不再是孤军奋战的踏实感。

    沈欣自知自己不是公主，但是林少昀却像极了一个默默守护她的骑士。他的体贴见于照顾他人的情绪，他的温柔见于尊重对方的意愿，他的幽默见于适时气氛的调和，他的多情见于一双含情带意的眼。

    做一件小事很容易，持续做一件小事却需要十足的坚持。浪漫在坚持中一点一滴积攒，沈欣慢慢发觉自己想要回应他给予的柔情。

    但是学业当前，沈欣不敢让自己分心，也不能耽误别人，更重要的是沈妈曾经告诫过沈欣，不准早恋。于是沈欣压下这份感情，拒绝了少昀。林少昀看出了沈欣的顾虑，坦言自己会好好学习，一切等高考之后再考虑。沈欣也欣然答应了。

    林少昀停下脚步，“现在，我可以知道你的答案吗？”他小心翼翼得试探，呼吸也变得轻盈起来。

    沈欣也跟着停下脚步，偷偷看着少昀，脑中闪现过往片段。

    高三上学期，沈欣爷爷因病离世，沈欣请了一天假。除了班主任，禁止带手机的同学根本不知道沈欣请假的缘由。终于在询问老师之后，林少昀才得知情况。

    第二天，沈欣来上学，虽戴着副眼镜，但是禁不住细看，一双眼红肿得厉害。

    语文课上有个规定，每次正式上课之前，老师会请一位同学分享一本书，顺序按班级名单来。好巧不巧，那天刚好轮到林少昀做读书分享。

    “同学们，大家好！”林少昀先站在讲台中间向全体师生问好，然后脚步挪到沈欣所在的那一列前，这样一来，他和沈欣之间就是最短的直线距离。

    班上安静了下来，老师退到一旁静静看着学生的表现。只有在这个时候，沈欣才敢让自己的眼神消失在一双双向前注视的眼眸中，大大方方看着少昀。

    少昀一双眉毛长得十分好看，而在这浓眉之下，一双眼眸清炯明亮，形若桃花，眼尾似垂似翘，配上密而长的睫毛，眨眼之间扑扇扑扇，便让人沉沦在一汪似水深情的眼眸之中。这双眼睛真好看！真不知道这双眼里藏了多少柔情蜜意？

    “今天我想跟你们分享史铁生先生写的一本散文集《我与地坛》。”林少昀在黑板上写下“史铁生”“《我与地坛》”七个字，字迹清隽遒劲。

    “史铁生先生在二十一岁时双脚瘫痪，后来又患上肾病、尿毒症，依靠透析维持生命。这部作品就是作者在面临这样的苦痛凝聚而来的思考，极富哲理。因为身体上的限制，向外走不通了，作者开始向内看，向内寻找补偿，人生的种种感悟──对生命意义的思索，对生与死的思考──其思考维度广阔又深刻，甚至到达了一种禅意的境界。”

    林少昀站在讲台上翩翩风度，眼神坚定又多情，看着沈欣说出了下面这段话：

    “比如书中写的那篇《奶奶的星星》，大家可能在教材上都读过了。奶奶说，人死后都会变成一颗星星，照亮后来人的路。这是我自己很喜欢的一句话。当你环顾四周或是抬头看看，天地之大，自然万物都在生死之间更替变化，无一幸免。

    我们可以为逝去的生命难过，但不能沉湎在悲伤的漩涡里。死，可以是活着另一种方式，活在后来人的心里。怀念是对逝去生命的尊重，也是对活着的生命的不辜负。如果你想念某个逝去的生命了，别忘了抬头看看这片天空，去找找亲人的星星。带着对他们的爱和思念，活出双倍的生命精彩，那才不辜负逝去的人。那么今天我的分享就到这了，谢谢大家。”

    底下响起一阵掌声。“好帅啊！”楚秀秀带头起哄。一两个男生也跟着附和：“林哥，你真行！”

    林少昀鞠了一躬，走下讲台，从沈欣一侧经过，绕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少昀刚才是在安慰我吗？应该是吧。他刚才是看着我的眼睛说这些话的。沈欣在心里自问自答。林少昀肯定是知道了自己请假的原因。但是出乎沈欣意料的是，他居然在班上公开安慰自己。

    好在同学们不明就里，只是当作一贯的分享会。但是楚秀秀肯定是知道了，不然她不会特意转过头向自己投来意味深长的笑容。

    “沈欣？”林少昀看着发呆的沈欣，猜到她心里的两个小人儿肯定又在打架，互相试图说服对方。

    “啊？哦。”沈欣回过神来，与少昀对视一眼，又匆匆看向别处。

    “又走神了？我想这个回答应该不长，不需要这么长时间吧？”林少昀一脸坏笑。

    沈欣心里嘀咕：“我的答案？现在有什么答案？一切都成了疑问，一切都变得不确定了。这样的不确定会牵连到少昀吗？我们会有将来吗？再者少昀去上了大学会遇到更好的女孩子，那时少昀还会喜欢自己吗？只怕是留自己一人独尝分手的苦果。如果是这样，何不在一开始就避免可预见的伤害？”想至此，沈欣深吸一口气，为自己过分的理性而感到诧异。

    终于，沈欣开口缓缓说道：“少昀，你很好……谢谢你。”沈欣借着花束的掩盖，边说边掐手指，“对不起……你值得更好的女孩子去喜欢你。”沈欣明白自己不是不喜欢少昀，正是因为喜欢，拒绝的时候才会有难过的痛苦。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结成重重的铅球，在沈欣心里悬着坠着，她已经在心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狠心了，竟辜负了一番深情。

    见少昀没有回答，沈欣稍稍转过头，偷瞥了一眼，看不出少昀脸上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但一双眼睛出卖了他所有的克制。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少昀眼睛透亮，闪烁微光。

    沈欣红着脸，“什么？”与少昀匆匆对视一眼后，她立马收回自己的目光。

    “我最喜欢你的执着。”林少昀故作轻松地说：“执着于拒绝我。”

    沈欣先是神情疑惑又转为尴尬，咬了咬下嘴唇说：“抱歉……。”

    “不要老是说对不起，是我给你造成困扰了。你没办法答应，有你的顾虑。一定是我还不够好，没办法让你打消那些顾虑。”林少昀抿着嘴，右手握成拳，一副斗志满满的士气，像是给自己加油打气，“你放心，我会努力，努力让你答应我的！”

    沈欣没有回应。两人又开始并排走着。她真希望生活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没有争吵，没有所有的不愉快，也没有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