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薛氏的话传入耳中像是一道惊雷炸响,明薇脑子一片空白,茫茫然地看过去。黑白分明的杏眸,清澈明亮仿佛一汪清泉。

    眼尾处还残留着先前哭过的淡淡嫣红。

    看着乖巧软糯又惹人怜爱。

    便是薛氏素来不喜明薇,见状也不由得将声音放柔了几分:“你是暨白的正室夫人,你如何看?”

    明薇一怔,婆母这是在问她意见?大眼睛眨了眨,浓密卷翘的鸭睫像是两把小扇子,扑闪扑闪。

    她以为薛氏早决定好了,只是在象征性地通知她。

    不过,既然薛氏问她意见,明薇自然是不放过表达自己意愿的机会,小声又坚定地道。

    “媳妇……不愿……”

    说完,便心一横等着薛氏的训斥喝骂。却没想,薛氏并没有生气,连神色都没有变化。只是接过一旁婆子递上来的温茶,轻呷来一口。

    才淡淡瞥向明薇:“你倒是个敢说的。”

    这世间有几个女子愿意郎君纳妾?大多为着名声,为着家族,为着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独独不能为了自个。

    “我还是那句话,若你能在半年内怀上孩子,都好说。若不能,明璃将会成为安平侯府的平妻。”

    明薇眼前一黑,没有血色的唇微微颤抖,双手紧紧绞着,骨节因为太过用力泛着冷白。

    明薇张了张嘴,糯动了几下,说不出一个字来。

    “已问过暨白了,他没有反对。”薛氏道。

    明薇心里仅有的那一根支柱坍塌了!锥心刺骨疼不可言,眼泪不受控制地翻涌出来,又被她生生吞了回去。

    薛氏瞥了明薇一眼:“你也不要担心,你还是侯夫人。哪个男人只会有一个女人的?还是多些心思要个孩子,孩子才是女人的依靠。”

    明薇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薛氏嫌弃地摆摆手:“好了,你下去吧。”

    明薇恍恍惚惚地站起来:“是,媳妇告退。”

    明薇走后,一旁的婆子道:“夫人年纪小,又爱慕着侯爷。才看不明白,待长大了些,定会知晓老夫人的一番好意的。”

    薛氏放下茶盏,长叹一声:“我倒也不是为着她。哎,还不是暨白,谁家姑娘都看不中。”

    这三年来,她找了多少名门闺秀,萧暨白硬是一个都没瞧上。

    特别是半年前那事,想起来,她就心梗。

    她闺中的好友,尚书府夫人。随着夫君调回漠城,她有一个女儿,娴淑端方蕙质兰心,样貌也清秀娇美。

    那姑娘更是对萧暨白早心生爱慕,甚至不计较名分,愿入侯府为妾。

    薛氏被哄得喜笑颜开,当即就拍着那姑娘的手,许诺。待她入府,便会好好补偿她,将她当亲闺女看待。

    担心大儿子又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将人拒了,便先宰后奏,将萧暨白的行踪告知了那姑娘。

    不料,午后尚书府夫人就哭闹着上门,薛氏这才知晓,那姑娘竟被关入了大牢,理由是,她行迹可疑鬼鬼祟祟跟踪朝廷命官,有细作之嫌。

    薛氏感觉眼前一黑,她去寻萧暨白求情,萧暨白只冷冷一句:“朝廷大事,容不得徇私。”

    没过几日,尚书大人也被革职查办。最后尚书府一家,被流放西北。

    这事后,别说那些家有女儿的世家贵妇,便是官媒,见到她都要绕着走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安平侯,整个家族都遭殃。

    现在,萧暨白终于带了个女子回府,可……却是被夫家休弃的明璃。

    想到这里,薛氏只觉得胸口闷痛,一口气有些喘不上来,萧暨白那般残忍对待林尚书一家,却独独青睐,明家两个名声不好的。

    手掌重重拍在桌上:“你说他看上谁不好,怎么偏偏就都是明家的女儿。”

    婆子见状,忙上前为薛氏抚着后背。

    “老夫人,您别气着身子。依老奴看,侯爷是孝顺老夫人的。老奴还记得,侯爷年幼时,极是听老夫人的话,也常爱往梨院跑……”

    薛氏面色一沉,婆子自知失言,立马转了话题。

    “这明夫人倒是大方,为了明大娘子有个名分,竟连东市的那几间铺子都舍得出。”

    东市的那几间铺子,可是日进斗金,整个漠城谁不眼红。薛氏也是心动了许久,但那是洛氏的嫁妆。

    又想到当年明薇嫁入侯府,别说铺子,就是连件像样的嫁妆都没有。

    害得安平侯府也被人嗤笑,这也让薛氏对明薇更是不喜欢。

    婆子生硬的转换话题,显然没有起到作用,薛氏面色阴沉,浑身上下散发着怒气。她又想到了,十五年前,若不是那个女人。

    萧暨白何至于会……

    薛氏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寒声道:“安平侯府不能再出现什么庶长子。明薇那个没用的,我也不指望她主动了,你想个法子,勿必要让我的嫡长孙早点出世。”

    婆子心领神会:“老夫人放心,老奴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

    清晨,笼罩着薄薄的微雾。太阳还没有出来,天色已是大亮。初夏的暖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

    月桃捧着一个长木盒子出来,有些迟疑:“娘子,真的送这个?”再过些时日,便就是明家主明掣五十岁寿辰。

    明薇定定地看了那长木盒子一会,点头:“嗯,就这个。”

    不用打开,她也知道,这长木盒子里的是一副画。还是一副她极熟悉的画。这三年,她常用会拿出来看。

    似乎就发生在昨天。

    那是他们新婚第二日,新房还挂着满室的红绸,燃尽的一对花烛落下两坨红色的蜡泪。细碎的阳光从雕花的窗子投进来。

    落在红色地毯上,映出一个个绚丽的浅红光斑。

    萧暨白站在案桌前,手握着笔,袖口微微上提,露出一截细白的腕部。骨节分明的手微微虚握成拳,执着一支玉色毛笔。

    笔墨挥毫,在洁白的宣纸上,绘出一笔一笔优美的线条。

    明薇浅笑着走近,看了一会,觉得那些或粗或细的黑色线条,像一团乱麻,几乎要绕得她眼晕。

    她自小就不喜欢这些阳春白雪的琴棋书画,不过,只要是萧暨白画的,她都会努力去喜爱。

    浅浅抿嘴笑了,想到曾在戏台子上见过的红袖添香。

    心中一动,伸手拿起小勺子,舀了一些水到端石寿山福海纹砚里,拿起墨条,打着圈儿缓缓研磨。浓稠的墨汁一点一点晕开。

    明薇一面继续着手上动作,一面微微仰着头,水润的杏眸亮晶晶地瞧着萧暨白。

    他长得真好看!

    五官精致得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勾勒出一丝寡淡的味道。

    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眸,特别的勾人,阳光洒落的阴影和他冷白的肌肤,在这张清俊如嫡仙的俊脸上,画出一道阴阳分割线。

    大红色的玉带拢住他健实强壮的腰腹,只看一眼,明薇就脸红心跳,急急地别开眼。

    “郎君……”明薇才发现她的声音竟娇嗔柔软得似要滴出水来。才出口,明薇又羞得惶惶低下头。

    “你该唤侯爷。”萧暨白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明薇一愣,这才发现,画作已经完成来。一副秀丽磅礴的山水画,跃然纸上。明薇兴奋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如捧起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捧起那副画作。

    “郎君,将这画送与我可好?”噘着嘴,眨了眨眼,杏眸里波光潋滟,比这满室的红绸还要耀目。

    萧暨白清冷的黑眸睨过来。

    明薇做出一副讨好的模样,眉眼弯弯,一双水洗般的明眸,晶莹剔透熠熠生辉,仿佛有漫天的星光被碾碎了缀在其中。

    随着她一笑,娇嫩红嫣的樱唇边绽开两个甜甜的柔柔的梨涡。

    萧暨白眸光闪烁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整了整一丝不苟的领口,漂亮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随你。”冷冷丢下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去了。

    明薇如获至宝,当即就派人拿去裱了。她以为这是他们幸福生活的开始,却不成想,这是他们唯一仅有的一丝温馨。

    自回门日,从明府回来。萧暨白就让她从新房搬出来,并让她住入了偏远的琴院。明薇至今也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不管是为何,都已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明薇在心里喃喃道。

    月桃见明薇坚持,便也没再说什么,手脚麻利地从柜子里抽出一匹红绸,将长木盒子严严实实包好。

    “老爷派人捎来话,让娘子今年勿必要邀侯爷一道回去明府。”

    明薇心脏轻微一痛,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起,樱唇挪动待要开口,突然,院子外响起一阵喧哗声。

    “娘子,您身子还未大好,外面风凉,待奴婢去看看。”月桃说着,麻利将红绸打了个结,包装好的长木盒子放进柜子里,快步往门外走去。

    “好。”

    少顷,月桃又一脸怒气地进来,脚步踩得很重。

    明薇抬眸看去:“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月桃怒气冲冲:“娘子,他们太过分,这个月府中发放月俸,竟然漏了我们琴院。定是二夫人故意的。奴婢这就去找他们理论去。”

    这些时日,府中供应琴院的食材,都是烂的,根本没发吃。还是明薇偷偷让她卖了库房里的嫁妆,才换得一些银子,贴补。

    明薇拉住月桃,摇头:“算啦。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拿去分给他们,以作月俸。”从床头柜子里拿出一个钱袋,递给月桃。

    月桃眼眶一红,这是娘子仅有的一点贴己了。

    **

    午后的阳光,褪去了温柔变得有些炙热,透过盖在屋顶的梧桐枝叶的缝隙,从窗棂肆无忌惮地洒进来。

    “娘子可还记得那王三?”

    明薇想了一下,点头:“记得,他是府里的车夫,他怎么了?”上回去金仙观,便是他驾的马车。只是后来,那马车坏在路上了。

    让他回去再驾一辆马车过来,后来也没等到,也没再听到他的消息。

    “他的娘子跪在院子里,说是求娘子救救王三。”

    明薇一下子站起来,快步往外走。

    院子里的梧桐树下,跪着一妇人,约莫三十来岁。一身暗灰色粗布麻衣,头发用一根木簪别着。几缕发丝凌乱地垂下,飘落在腮边。

    她肤色暗沉神情憔悴,一双浑浊干枯的眼睛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忧惧和惶恐。两只青筋暴露瘦骨嶙峋的手,不安地来回搓动着。

    见到明薇,妇人干裂的嘴唇颤动,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的浮木。

    她膝行两步,额头磕在地上:“夫人,求您救救王三吧,求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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