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临秋,将军府内,日光难得透过厚重云层,洒落在窗柩,暖阳一片。

    窗边案桌,一女子正襟端坐,手执书卷细细翻阅,正是刚过门一年多的将军夫人赵如卿。

    “翠兰,去账房那儿把这月的账本取来。”赵如卿轻声吩咐侍女,却不见应答。

    忽想来今日有庙会集市,她给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侍女放了半日假。

    坐了许久的身子也有些乏,书房外日头瞧着正好。

    账本一类重要物件她不想假以他手,也便起身,穿过巷廊小院,亲自去到账房拿账本。

    七进七出的将军府宅,账房在偏些的最西边,赵如卿平日里还从没来过这边。

    “哎,听说了吗?咱们府里要来新主子了。”

    有小厮交谈的声音落入耳边,大抵因着地偏,也没故意压低声量,又有拐角遮掩,让赵如卿听个正着。

    “你小点声,可别乱说,谁不知道将军和夫人如胶似漆,哪来的新主子?”

    “我今天听怡红院的人亲口说的,将军要纳她们头牌为妾,这还能有假?”

    几个小厮谈论地热火,走到拐角见到赵如卿,脸色刷得白了,纷纷跪地求饶。

    议论主子是非,赵如卿让几个小厮按规矩领罚扣了月钱。

    等回到主院时,才恍惚发觉,走了一趟过去却没拿账本。

    小厮的回话一直盘旋在脑海,说将军一个月多来都流连花巷。

    回想这一个多月,霍劲确实早出晚归,到今日已有半月未归家,可他说是去西郊练兵。

    想了半晌,赵如卿又劝自己别先着了套,各中定是有误会。

    五岁相识,同窗几年,联系从未间断,十八又嫁与他,恩爱相守一年多到如今,她该最是了解霍劲是何为人。

    如若霍劲是那花心浪子,谎话连篇的,这么多年定现端倪,她也绝不会嫁给他。

    赵如卿理好账本,两个近身侍女也归来,都是陪嫁跟她过来将军府,从小就跟着她的人。

    “翠兰,翠竹,怎的出去一趟,倒苦着脸回来了?”赵如卿笑着问,两个侍女回了声“夫人”,互相对视一眼。

    “好了,正好有两件事要交给你们去办,别人去我不放心。”

    “翠兰,你去账房帮我拿了这月账本来。”

    “翠竹,你再外出一趟,今日我听到有关将军和怡红院的谣言,你替我打听打听,但切不可招摇,暗中打听便是。”

    谣言四起对将军府总归不是好事。

    两个侍女都没动身。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赵如卿问道,拿起桌上茶盏,只觉得心里有些发慌,茶水送到嘴边,一口没喝又放了回去。

    翠兰翠竹颇为愤慨,“夫人,今日我俩出门,碰巧遇到将军,看到,看到将军正是去了那烟花柳巷里。”

    赵如卿心头一惊,流言蜚语总不会空穴来风。

    但断是周围人都这样说,她还是得亲眼看见才能确认。

    京城天子脚下,人来人往,即使是青天白日,那烟花巷柳里也热闹非凡。

    赵如卿头戴面纱,一路低调走进怡红院内,绕过难缠的老/鸨,只到大厅,便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霍劲面色微红,醉醺醺地围坐在一众艳丽女子中间,有女子高悬酒壶,酒水溅落在他嘴角衣领,打湿了衣裳,又是一番笑闹。

    她一身素裙白纱,跟穿红戴绿的女子们鲜明对比,很快就被人注意到。

    赵如卿径直走上前,拿过霍劲手里的酒壶,“砰”的有力一声,将酒壶放在桌上。

    “将军。”赵如卿唤他。

    老鸨是极有眼色的,心里对这硬闯进来的女子身份有了估量,忙打手势让院里的姑娘们散开些。

    霍劲是真喝得多了,眼神迷离地看着赵如卿,打量了好一番,又伸手掀开她的面纱,才恍惚笑道:“我倒是谁?原来是我夫人来了,怎么,夫人也想来吃酒吗?”

    说着朝旁边一粉衣女子招手,硬把人揽进怀里,粉衣女子做娇俏状,埋首在霍劲胸怀。

    “夫人,你来得正好,看看,这美人儿我喜欢得紧,要纳她为妾。”

    粉衣女子向赵如卿行了一礼,怯生生地叫了句姐姐。

    霍劲指着赵如卿,跟怀里女子介绍:“这就是我青梅竹马的正房夫人,这相貌身段自是不输你们吧。”

    如说伤心,赵如卿倒是震惊颇多,她都要怀疑霍劲是不是被换了魂,才会做出这番风流无耻之态。

    唐唐护国将军,不顾脸面白日逛花楼,在明媒正娶的正妻面前搂着青楼女子宣扬要纳妾。

    “将军不是说在西郊练兵?”赵如卿冷了声音,面色更冷冽,只是眼睛里一层湿雾出卖了她。

    夕日不惜跟亲戚翻脸也要拒绝纳妾的人,她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会转眼之间判若两人。

    到底是在外人面前,赵如卿不等霍劲回答,对跟来的小厮吩咐。

    “将军喝醉了,先把将军扶进马车回府。”

    “我不回去!夫人既不是来吃酒的,便自己回去,后院女流之辈,还能管起你夫郎来了,兰玲,你说是与不是?”霍劲偏头问怀里的粉衣女子。

    大家都心知肚明面前是将军夫人,自然不敢多得罪,明唤兰玲的女子尴尬笑着点头。

    “将军,你当真要跟我如此吗?”赵如卿问道。

    回答她的是霍劲转身上楼的背影。

    赵如卿独自回府,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她始终想不通,到底是为何,霍劲性情如此大变,难道真是她前十几年看错了人吗?

    等到第二天,霍劲却先来她房中了,开口便是让她准备纳妾事宜。

    两人对坐茶桌,赵如卿一夜未睡眼底带青,反观霍劲,一身劲装意气风发,只是沉着脸色。

    赵如卿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不认识这个人了。

    “我思来想去,理不出头绪,将军给我一个原因。”赵如卿开口,嗓音哑哑。

    “男人三妻四妾情有可原,夫人要什么原因?”霍劲淡定喝着茶水,没了昨日的醉态,菱角分明的五官看着很是凌厉。

    “将军心里清楚我在问什么,我何时不准你纳妾,我只是想知晓,将军因何事性情大变,你我夫妻一场,本该同心同德。”

    霍劲低沉地笑了几声,打断赵如卿的话,兴致缺缺地看着窗外秋景,院里下人女使来来往往。

    “夫人一向聪明,何必刨根问底让自己难堪。”看着赵如卿苍白的脸色,霍劲补充道:“时间久了,再好看的花儿也觉得些许厌倦,这便是夫人想知道的缘由。”

    “我不相信。”赵如卿一字一顿,“你我相识十五载,你,”

    “夫人爱信不信罢,这一年多来夫人也很是操劳,兰玲进门了,账房的那些事也尽可教给她。”霍劲说罢,起身离去。

    霍劲与夫人吵闹纳青楼女子为妾的消息,一夜间便满京城皆知。

    赵如卿娘家久未联系的亲戚连赶着上门来,嬉笑寒暄着明里暗讽看笑话。

    当初赵如卿一个庶女,却因青梅竹马的情谊被将军看中,高嫁过去当正妻,日子还幸福美满,说不让人眼红是假的。

    谁能想到才一年就变了个光景,可不得来看个乐事,赵如卿都一一应付着。

    她自己名下便有好几家大铺子和酒楼,劳神经营外还得管着将军府的账目,确实是操劳得很,忙起来吃不上饭也是常事。

    但再忙,她的心里是稳当的,如今被突然一激心气郁结,再加上连日劳累,赵如卿病倒了。

    人还在院中走着便突然昏倒,把翠兰和翠竹吓得半死,还好请郎中看了没大事。

    赵如卿不常生病,病一来便如山倒,发烧卧床,上吐下泻,虚弱得一发不可收拾。

    傍晚间好容易安生喝了药,昏昏睡了过去。

    但睡也不踏实,赵如卿心里装着事,梦境也纷沓繁杂。

    一会儿梦见她回到了小时候,被她那做妾的母亲嫌弃推搡,骂她为什么不是儿子,为什么不去死?

    又梦到母亲教她后宅争权夺势的软硬手段,逼迫她去冲撞有孕的其他妾室,不去便要挨巴掌。

    只是一恍惚,母亲的脸就变成了她的脸。

    赵如卿眼睁睁看着自己面目狰狞丑陋,像母亲一样,一辈子陷在后院内斗,最后小产死在雪白的床上,瞪圆了眼睛。

    她的亲生娘,到死也没能得到夫君的宠爱,没能生出梦寐以求的儿子。

    赵如卿惊叫着醒来,急促喘/息着被熟悉的臂膀拥住。

    汗湿的头发贴在鬓角,鼻尖嗅到浓烈的酒气,赵如卿心神未定,抬眼看到了霍劲的脸。

    屋里已点上了蜡烛,窗外漆黑一片,不知是何时辰。

    “卿卿,没事了,只是个梦。”霍劲抱着她,轻抚她汗湿的后背。

    梦里的画面交织现实,赵如卿伸手想推开霍劲,却如何都推不开。

    正巧偏头看见霍劲脸上的口脂颜色,想到那日在怡红院的场景,气急攻心,挣扎着一巴掌扇了过去。

    “滚开!霍劲,别来恶心我。”

    霍劲被扇得脸歪向一边,本来因为醉酒泛红的脸更红了,回头不仅没生气,还带着笑意。

    “夫人心里有气,想打就打好了,本将军给夫人打。”

    说着又拥住了她,赵如卿哪是一个武将的对手,左右挣扎不开,被霍劲强势地搂在胸前,眼泪不争气地滴落下来。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当初娶我的时候怎么不说那些话?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个王八蛋,霍劲,你个王八蛋,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霍劲沉默不语,只是听着赵如卿崩溃的哭诉搂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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