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看着你】
像是从小学生练字簿上撕下的半张纸,歪歪扭扭贴着从报纸杂志上东拼西凑剪切来的字。
宋茶动作放慢,盯着这张从饭团包装夹层里抽出来的纸条,面无表情。
第几张了?
她也有点记不清了。
半年之内,她换过两次工作搬了三次家,这纸条始终如影随形。
宋茶从最开始的恐慌紧张,到现在彻底麻木。
“叮——”
微波炉工作完成的声音尖锐。
宋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正好送到她手边。
穿着便利店围裙的青年在她身边坐下,带着清爽的气息,声音低沉。
“你还好吗?”
宋茶若无其事地把纸条团在手里攥紧揉碎,露出一个笑容:“没事啊。”
青年沉默了几秒。
掩藏在厚重刘海和黑框眼镜后的眼睛有些忐忑地望向她,“那个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什么?——啊,你说那个,”宋茶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喝了口热牛奶,有些头痛:“泰亨,那天我喝多了,你不用放在心上的。”
宋茶和金泰亨原本没什么交集。
他是她家楼下便利店里的店员。
宋茶搬来这里不过一个多月,只在一次手机没电时和金泰亨有过交谈。
金泰亨帮她扫了个充电宝,他们顺理成章地交换了联系方式。
交集产生在前天夜晚。
那天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的雨。
宋茶工作碰壁,心情烦躁,跑去喝酒,直到雨线稍停才拎着两瓶酒回家。
她醉醺醺走到楼下,正巧看到一群半大的熊孩子围着金泰亨推搡。
金泰亨个头挺高,但瘦,赤手空拳,一点都没有威慑力。
少年人不知轻重的拳头雨点似的落在他身上。
他被推倒在污水里,宽大得足以盖住大半张脸的黑框眼镜摔出去好远。
酒壮怂人胆。
宋茶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勇气,竟然挥舞着高跟鞋冲了进去。
“呀!你们这群小子,我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有本事都别走!”
那群少年顿时做鸟兽散。
宋茶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向倒在地上的金泰亨伸出一只手:“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被厚重刘海遮住眼睛的青年停顿了几秒,才慢吞吞地握住了宋茶的手。
双手交握。
男人足足大了快两圈的手很轻易就把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皮肤相交处传来他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忍不住战栗。
金泰亨顺着她的力道,慢慢站起身。
被雨水打湿的短袖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青年人精壮流畅的肌肉弧度。
“我没把烟卖给他们,所以趁我下班的时候,想打我一顿解气。”
金泰亨说话的速度慢慢的,声音低沉,带着莫名的磁性:“谢谢你救了我。”
他没松开手,低着头看向宋茶。
宋茶这时才猛然惊觉,金泰亨竟然比她高出一头有余。
总是在柜台后面站着没什么存在感的人,竟有这么一副极具压迫力的身材。
宋茶抽回手,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金泰亨捡起摔落在地的眼镜,看到镜片上的裂纹,有点失落:“碎了呢。”
宋茶踌躇:“你度数很深吗?”
“嗯,还行,一二百度吧,就是晚上看不太清。”
可能是酒精麻痹了她警惕的神经,可能是他温吞唯喏的姿态实在让人生不起戒备心。
宋茶咽了口口水,听到自己说。
“我家里有一副备用的眼镜,正好是差不多的度数,可以先借给你用一下。”
总是习惯把头低下去的男生惊讶的抬起眼:“真的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他踌躇着,没立刻同意。
“还是我自己凑合一下吧。”
他越是这么说,宋茶越是放下戒心。
“没关系,明天还给我就好了。”
金泰亨不远不近地跟在宋茶身后。
两步之遥。
女人的身形比他小了一圈。
从后面看过去,她快垂到腰间的波浪长发如海藻般蓬松,随着走动微微晃动,摇曳生姿。
小腿白皙修长,踝骨纤细,沾了些许污水的脚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湿湿的脚印。
金泰亨表情温吞,眉眼低垂。
缓缓、却精准的。
覆盖住她留下的痕迹。
宋茶的眼镜是大学时配的,金丝边框,有些旧了,但保养的很好。
眼镜度数正合适。
没了那副土气的黑框眼镜遮挡,宋茶这才惊讶地发现,金泰亨的轮廓长得非常不错。
巴掌大的短脸,下颌线如刀削斧凿般清晰。
“黑框眼镜实在是太埋没你的颜值了,戴这副眼镜帅多了。”
金泰亨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腼腆的笑笑。
“可以借你的浴室冲个澡吗?身上湿哒哒的,很不舒服。”
宋茶同意了。
之后发生的事情水到渠成。
金泰亨的衣服都被泥水打湿了。
她家里没有可以换洗的男士衣服,她最宽大的肥T被他宽广的肩膀撑得紧紧的,感觉随时都要绷坏。
无奈,只好裹着浴巾走了出来。
略长微卷的黑色头发遮住眼睛,露出线条锋利的下半张脸。
没擦干净的水珠沿着蜜色的皮肤滚落。
他宽肩窄腰,肌肉线条紧实流畅。
男色惑人。
勾的宋茶看直了眼。
也可能是她真的有点喝多了。
脑子实在不清醒。
总之,夜已深。
于情于理。
这时候再赶人走夜路,好像实在是有点不太合适。
宋茶已经记不清是谁主动了。
一切水到渠成。
好像……他们天生就该如此契合。
——但这不妨碍宋茶下了床以后翻脸无情。
那天醒来以后,金泰亨那句“我会对你负责的”当真吓到了她。
宋茶没想把自己搭进去。
她平日里不做饭,一日三餐都是在便利店里快速解决。
宋茶特意空了一天没来,就是希望他能好好想清楚。
但结果显然不如人意。
金泰亨很是失落,视线落在牛奶杯上:“是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不是,”宋茶有点头痛:“你很好。”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都是成年人了,其实有些话没必要说太明,点到即止即可。
可想想平日里金泰亨温吞沉默的性格,以及那晚他青涩笨拙的反应,恐怕这孩子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宋茶带了点怜惜,声音放得轻柔:“是我还没做好进入一段感情的准备。”
“是不想谈,还是不想和我谈啊?”金泰亨鼓足勇气,声音放的很轻:“你不用在乎我的想法,直说就好,我承受得住的。”
毕竟睡过。
体验还非常不错。
宋茶一下就有点心软了:“跟你没关系,是我真的很久很久没谈恋爱了,你、你让我想想。”
电话铃声打破僵持。
“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宋茶如逢大赦,忙从包里拿出手机,快步推开便利店的门走到外面。
快到中午了。
阳光毫无节制的洒下来,烤得人焦灼。
宋茶边接电话边沿着路边踱步,视线透过便利店透明的大门,落在吧台旁的男人身上。
金泰亨。
在看着她。
“怎么了妈?”
“家里来客人了,中午回来吃饭吧!”
“我刚吃过饭,下午还有事呢。”
其实仔细想想。
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也该往前看了。
金泰亨性格温柔,又没什么脾气,相处起来应该挺不错的。
宋茶脑子里漫无目的地想着,随口问了一句。
“什么客人啊?”
妈妈的声音中气十足。
“你这孩子,这才几年不见就把人家忘了?你以前不是天天吵着要当人家媳妇呢嘛。”
金泰亨一直在看着她。
注意到她的视线,向她挥了挥手。
宋茶不由自主泛起一个甜蜜的笑容。
倒也不是不能给彼此一个开始的机会。
要不……
就和金泰亨试试?
“哪有啊妈,到底是谁来了啊?”
“瞧你这孩子,还能是谁,当然是田柾国啊!”
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初夏的正午时分,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空。
宋茶却感觉如坠冰窟,脊背上瞬间爬满细密的鸡皮疙瘩。
“……妈,你开什么玩笑。”
“是不是高兴傻了?小国终于从国外留学回来了,他说了,以后再也不走了!你快点回来!”
耳中传来阵阵尖鸣,宋茶大脑宕机,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几乎不能思考。
“可是妈。”
她声音艰涩。
“田柾国……”
“已经死了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