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伤了,跑不远的,快追!”
一众纷纷沓沓的声音在阴风阵阵的乱葬岗上空回响,追兵很多,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陆知雾靠在一方隐蔽的墓碑上,她捂着腰间一道血肉狰狞的伤口,强撑着眼皮,将喘息压抑在喉间。
脚步声越来越近,期间伴随着刻意放轻的呼吸,似乎是怕把人吓跑一样。
但她如今经脉寸断,紫府破碎,丹田受损,跌跌撞撞逃到这里,血流了一路,连御剑飞行都做不到了,何况是逃跑。
真是谨慎。
“找到你了。”
薄薄的眼皮垂下那一瞬间,耳边骤然出现了一道声音,嗓音妖媚,听得人心都酥了,但此刻却含着阴森的笑意,恍若吃人的恶鬼。
陆知雾眼皮颤了一下,还没抬眼,来人已摇曳着身姿行至眼前。
白裙半透,隐约可见其细腰、□□、白臂,面容似妖,唇瓣红如血、眼睛狭如狐。
“看起来真惨啊,师姐。”
段风华自顾自咯咯笑了一会,蹲下身子,望着面前死到临头依旧面不改色的人,禁不住皱了一下眉,但想到待会她就会消失于世,一下子又舒展开了。
“我从来不记得,我们有过龃龉。”陆知雾咳了一声,嘴角一下子溢出了猩红的血液,眼皮轻磕,掩下一切不解。
莫说龃龉,甚至连面都未见过几次。
少有的几次会面,也都是在凶险的秘境里,众人拼命抢一份宝物,隔着重重的人群,她站在远处望着自己,眼神满是挑衅。
每次法宝触手可及时,段风华总能在她之前夺到手里。
她会当着自己的面,故意拿出来,放在手里把玩,惊诧一样看着陆知雾,“师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需要它。虽然我用不到,但是我已经答应送给朋友了,若是师姐早点和我说,我也好给你留着……不过,每次都被我抢法宝,师姐不会生气吧,那我可伤心死了。”
每当这时,各个男人都会拥着她,心疼得安慰道:“是她技不如人,乖乖别愧疚。”
但她搭在肩膀上的脑袋,脸分明十分舒展,目光嘲讽,嘴角会咧开一个极大的弧度,故意似的,直勾勾瞪着自己。
这是小师妹。
自第一次见面,她便察觉到了她的恶意,此后对她敬而远之。
“你是没得罪我,”一句话将陆知雾拉回现实,眼前,段风华唇角泄出一片微笑,身边没围着男人,她的恶意便毫无掩饰。
“但每次看到你,我都恨不得撕烂你的脸,断你的经脉,勒紧你的脖子,系上狗绳,让你软趴趴跪在地上,做一条讨人欢心的狗……可见,厌恶一个人,是毫无理由的。”
陆知雾缓慢地掀起眼皮,抬起手掩着唇角,咳了一声,咳出一片暗红血迹,那血液,怎么都擦不干止不住,她便放弃了一样地垂下手,神情淡淡,不羞不恼,“我如今都快死了,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这话一出,段风华心里止不住惊讶,拍手夸赞道:“师姐果然聪明。”
“也是,若你那么蠢,上辈子也不能踏上九重天。”她得意地摇头晃脑,“很惊讶吧,我本是世外之人,穿越而来,目的只是将你取而代之。”
“你想要的、本应得到的、原本属于你的,我都要抢到手里。自我穿越此间,我便是天道偏爱之人!而你,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失败者!”
这话没头没脑,但陆知雾却被震得指尖颤抖。
原来如此。
怪不得呢。
自段风华出现以来,她确实感觉到自己倒霉了许多,修炼多年,什么都没得到,反而变得众叛亲离。
即使是少时结交的朋友,最后也都纷纷向段风华倒戈。
至于实力,没有趁手的武器,也没有绝世的功法,同阶的修真者里,她几乎垫底。
一身配不上修为的实力,被人鄙夷,污蔑为靠旁门左道修行。
而段风华,则靠着夺来的法宝做人情,拉拢了所有和她交好的朋友。
她现在,一无所有。
她本来应该悲伤,或者愤怒,然而此时此刻,只剩下叹息。
段风华见她沉默不语,心情分外畅快,“上辈子你意气风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你如今不过是罪有应得、恶有恶报。”
“但我不像你,我不会恶意打压别人,也不会刻意争夺别人的气运。”陆知雾瞳孔幽深,表情淡漠,却带着一身不可摧折的傲骨。
她长着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美得摄人心魄,沉默不语时尤其疏离冷漠,此刻月色寒凉,将她脸披上一层银霜,本就漠然的表情瞬间更高不可攀起来了。
那般正义凛然,那般淡漠疏远,段风华看得嫉恨不已,“修行之路,本就是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我能踏着你上位,便是证明!强者生,弱者死,实力就是一切,你有何不服?”
“实力?”陆知雾轻轻笑了笑,眼神嘲弄,抬手间抹掉嘴边溢出的血液,漫不经心道:“靠着作弊上位吗?”
段风华刹那黑了脸,恼羞成怒,一刀刺入她的心口,然后又狂捅了数刀,才泄了气一样的大笑不止。
“是呀,不止如此呢,”她看着疼痛得流尽冷汗的“师姐”,表情洋洋得意,忍不住炫耀,“我还抢了你的身份地位,本来你是段家流落在外的孙女,本来你会有一个冠绝天下的未婚夫,本来师兄们很喜欢你……现在,这一切都属于我了!”
“是不是很不甘心?嫉恨?悔恨从前?或者痛苦不堪?”
她凑到陆知雾耳边,满含恶意地笑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是世外之人,不止能看穿未来,还拥有强大的系统,只要能得到男人们的爱意,即使不用修炼,我也能踏上九重天。而抢夺你的气运,不过只是我随手拈来的乐趣罢了。”
“上辈子意气风发的仙人,如今不过是一个同阶中谁也过不了的废物!真是好笑哈哈哈哈……”
她捂着肚子笑得颠三倒四,直到最后笑出了眼泪,才打着嗝停了下来,打量起陆知雾平静得几乎看不出情绪的脸。
“啧啧,事到如今还不动怒,师姐真是好定力。”
陆知雾瞥了她一眼,像是怕眼睛疼一样极快移开视线,随意地笑了笑,“那些乱七八糟的喜爱和关系,于我只是过眼云烟,却不想对你来说如此重要?居然值得特意点明。”
她说到这,恍然大悟一样,“也对,你毕竟只能靠着男人的爱意修行的。”
“你!”段风华气得瞪大了眼睛,一刀捅进她犀利清明的眼睛里,恶毒地搅了搅,直到她血液流尽、气若悬丝,才故作姿态地停下了动作。
“哈哈,你说得对,我是靠男人上位,但那又怎么样!最后的胜利者还不是我?这场游戏,胜者为王,你已经出局了,死得明白,便是我对你最后的恩赐!”
“恩赐吗?”陆知雾抬起薄薄的眼皮,血液渗流而下,“咕噜咕噜”的,像一道流不尽的血泉,应当是恐怖的,毕竟她听到了旁边暗卫倒吸凉气的声音。
但她却懒得理会,血淋淋的双眼茫然望着段风华的方向,虚弱地勾了勾唇角,断断续续说道:“既然,如此在意我,何不,与我共黄泉?”
她话刚落,段风华不知怎么的,忽然生出一股惧意,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瞬时响彻云霄。
即使在同阶中垫底,但完全压缩到一起的元婴之力,也足够在场的人头疼一阵了。
只是天之骄子,最后落得自爆的下场,也足够让人无限唏嘘。
陆知雾再次睁眼,已到了云霄之上。
此处无日无月无星,天空却明亮透彻,一切皆清晰可见。
她困惑地伸出手,拂过一片逍遥的云,不出意料地摸了空。
一时之间,她困惑于,到底是她成了游荡的鬼,还是云朵本身不可捉摸。
“陆知雾?”
身后传来一阵疑问声,本身却充满了笃定的意味。
他知道自己,陆知雾下了定论。
于是她回过头,远眺四处,却不见人,犹豫再三,她低头望了望,也不见其踪影。
“抬头,我在你前面。”
陆知雾抬眼,果真看到了一个人,小豆苗一样。
看来越矮的人越喜欢站高处,而让人不敢逼视的方法是——露出他的□□……
非礼勿视!
小豆苗却对这个效果很满意,于是它大发慈悲的飘到了陆知雾跟前,与她平视。
“我是天道。”
陆知雾冷漠脸,“哦。”
气氛一时冷场,沉默片刻,小豆苗顿时不满,“你就在态度?”
“我已成了孤魂野鬼,你不如让我消停一下。”
小豆苗闻言,转了转圆溜溜的黑眼睛,叉腰得意道:“如果我可以让你复活呢?”
陆知雾不解,“为什么?”
复活一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然怎么说人死不能复生。违反自然,总要付出一些代价,她不明白小豆苗专门找上她的目的。
“因为你是十世善人转世,这辈子本应该顺风顺水,却被人夺了气运,半路夭折。”小豆苗背身摇头,左右转悠,像个老气横秋小老头。
陆知雾望着他,若有所思,“让我重生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小老头拨浪鼓一样摇着脑袋,眯着眼睛,奸商一样搓了搓手指,“是给重新你捏一具身体,让你复活,然后重整旗鼓,走上……”
“我拒绝。”
“人生巅峰。啊,不是,为什么?你不想活着吗?”小豆苗吓得拔起脑袋上为数不多的几根软趴趴的头发。
陆知雾望着长空,漫不经心又稍显漠然,道:“属于我的机遇气运都被夺走了,复活也是憋屈,如今作为一个孤魂野鬼游荡世间,远了斗争困苦,也是自在。”
“不行,你不能这样子,这样子我很难搞的,我会被九霄天雷劈成木炭的。”小豆苗摸着自己的脑袋,哭丧着脸卖惨。
“和我无关。”陆知雾面上微笑泠泠,嘴上却冷漠无情。
小豆苗在原地转圈,直到晕得摔倒在地,还不见陆知雾心软,才不情不愿地拍着脑袋,商量道:“你要怎么样才肯复活?”
“至少,我得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小豆苗望着她,思虑半响,终是咬咬牙,“可以!”
说完,他又补充道:“我会送你到这个世界的同人世界,虽然不是现世,但同一世界观,现世有的那里也有。你每取回一件自己的东西,都可以回到这个世界修补你的身体,这总行了吧。”
陆知雾却捉住了重点,挑眉问:“同人世界?那是什么东西?”
小豆苗摆出一副老学究状态,叉腰科普,“就是关于这个世界的衍生,世界观相同,但是发展的事情不一样,而你要去的那个世界……就是嗯……”
他说到这,欲言又止。
大大咧咧的豆苗说话忽然吞吞吐吐,这不由得令陆知雾起了疑心。
面对她质疑的眼神,小豆苗心虚地捂着眼睛,激动道:“反正就是一个有点奇怪的世界啦,你去了就知道了!待你夺回第一件宝贝,我再去找你。”
“让我看看,第一次掠夺在哪里?”他一眨不眨地望着虚空,脸色风云变幻,最后打了个哆嗦,深吸一口气,朝陆知雾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这地方挺好的,宝物也挺好的,就是……有点毒。”
他说完,迅速闭上嘴巴,不等陆知雾再问,明亮温暖的世界瞬间崩塌,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