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熹宁度过一个前十八年中最温暖的冬季,家里人聚在一起过年,包饺子,给陆知言庆祝十九岁生日。
她还清晰的记着,那晚少年的面庞被烛光柔和,他说他的愿望是有关她的。
一切都很好,春天在渐渐向着自己走来。
直到一通电话,打破了这一切。
彼时二人都在学校参加一模,模考的难度总会比平时高上一些。
这已经是最后一科了,两人早早就写完,一前一后的坐着。
陆知言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百无聊赖。偶尔偷偷回头看一眼趴着睡觉的陆熹宁。
“陆熹宁,陆知言你们两个出来一下。”
李清梅站在考场门口,低声唤着。
两个人现在几乎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明目张胆的谈恋爱,成绩还一骑绝尘。自从陆熹宁改姓名之后更是掀起了大众八卦的浪潮。
这一喊,几乎整个考场的人同时抬起了头。
陆知言起身,轻柔的拍了拍陆熹宁肩膀,柔声道:“宁宁,起来了。”
陆熹宁睡的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在家里,下意识去撒娇。
“抱。”
本就安静的考场,随着陆熹宁这一声更是落针可闻。
陆知言轻咳一声。
陆熹宁猛地回过神来,那一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知言脸上笑意根本掩不住:“先走吧,出去再说。”
陆熹宁把头低得死死的,只要不看别人,别人就也看不到我。所谓掩耳盗铃,一叶障目也是不过如此了。
两人刚离开,教室内就爆发一阵猛烈的吵闹声。
陆熹宁根本没脸去细细听他们说的什么。
“你们两个,真的是...”李清梅回身看向他们,一脸无可奈何。
这两个人成绩实在是太好,一般好学生谈恋爱只要不影响成绩老师都不会管,反而担心他们会因为分手失恋而拉低成绩。所以对于自己班里这两位,她一直没说过什么。
陆熹宁在那里当鸵鸟,陆知言也不说什么。
“你姑姑刚才给我打了电话,让你们赶快去医院一趟。”
听到医院,陆熹宁终于把头抬起来了。
“哪个医院?!”
...
陆熹宁心急如焚,陆知言跟在身后一路狂奔。
直到在手术室门口见到Leslie时两人才放慢了脚步。
“奶奶她...怎么了?”
陆熹宁焦急的问着,目光一直盯着手术室的大门。
Leslie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脸的悲伤掺杂着不安。
“宁宁,你别担心,一切等医生出来了再说。。”
“姑姑,她怎么了?”陆熹宁声音已然带着哭腔,甚至有些站不稳,抓着Leslie的手臂,整个人如同将要破碎的玻璃制品。
“医生说是心梗。”眼见陆熹宁就要昏倒,Leslie又连忙道:“但是送医及时,应该...”
“哪位是徐芳的家属?”
手术门被打开,一位女护士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是,我是她孙女。”陆熹宁慌张的上前:“我奶奶她怎么样了?”
“现在已经抢救过来了,但是...”护士深深地看了陆熹宁一眼。
陆熹宁倒吸一口冷气,脚下发软,整个人向后栽去。陆知言一直在她身后,将她揽入怀中,一手轻轻拍着少女的脊背。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护士叹气:“老人年纪太大了,就算有合适的心脏更换,也已经没用了。家属早做打算吧。”
陆熹宁抓着少年的衣襟,埋在他胸口放声大哭。
Leslie也红了眼。
...
奶奶被送进了ICU,隔着玻璃能看到老人无血色苍老的脸,浑身连着各种仪器,鼻尖萦绕的都是刺鼻的药味。
陆熹宁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泪水不受控制的顺着她的眼角滑下来。
陆知言劝说无果,只好在这里陪着她。
Leslie也想留下来,被陆知言劝走。
奶奶出事的时候她就在身边,受了惊吓,整个人也有些憔悴。,更适合回去休息。
“陆知言。”
一直沉默盯着病床上的奶奶的陆熹宁终于开了口。
“我在。”
陆熹宁转头,和他四目相对,眼底的红一半因为疲累和一半因为伤悲。
“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陆知言眉头皱了一下,眼底的积压了一天的不安显露出来。他没有忘记,陆熹宁说过。
-----她会和奶奶一起死。
毫无征兆的红了眼眶,心酸的要命。
陆知言上前一步,捧着少女的面庞如同捧着一个易碎品,语气带着哀求:“亲亲,一定要这样吗?”
为什么?一定要是这样的结果呢?
难道说我真的救不了你吗?
没有人能给陆知言答案,所有的不甘和痛恨只能被积压,直到终有一天化作利刃,刺穿他的胸膛。
眼角泪滴滑落,睫毛不住的颤抖。
陆熹宁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扯出一个微笑,扑进少年怀里。
两个人都不曾说话,空荡的走廊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交缠的心跳。
...
奶奶昏迷了两天才醒来,老人家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陆熹宁叫到身边。
所有人都知道,这已经是遗言了。
老人带着氧气面罩,夹着血氧仪布满皱纹的手抚摸着陆熹宁的发顶。
“亲亲,奶奶可能要离开你了。”老人说话声音已经有气无力。
陆熹宁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本不想让奶奶看见自己哭,但还是泪水还是不受控制的滑下。
“奶奶...”
陆熹宁跪在床边,抓着奶奶的手,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豆大的泪珠滴落在惨白的白床单上,炸出朵朵泪花。
“人人都会死掉的,不要太过伤心。”
老人不舍的看着这唯一的孙女,看着这世界自己最后的牵绊:“我能看到你长大成人,看到你找到自己真正喜爱的人,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你以后要好好生活,小陆是个好孩子,你不要总是朝他发脾气。不要总是吃垃圾食品,冬天冷了一定要多穿衣服,夏天风扇不要对着脑袋吹。”
老人的眼里闪着泪花。
“我知道,我知道。”陆熹宁不住的点头:“奶奶,奶奶...”
面对死亡,人类是那样的渺小,陆熹宁清晰的知道这个道理,她能怎么办呢,她只能哭泣,流淌着自己毫无用处的泪水,缓解不了一丝悲伤。
没有办法,没有转机,奶奶...要永远的离开她了。
有什么是比看着至亲之人在眼前死去还令人绝望的,可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了啊......
“你去帮我把小陆叫进来,我有几句话要叮嘱他。”
“奶奶.....”
陆熹宁心里清楚,这已经是最后一面了,她不想离开,她还想再和奶奶说说话,哪怕只是一句,哪怕只是一个音节。
“去,快去。”老人的胸口开始起伏,显然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陆熹宁咬着嘴唇,,泪痕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清晰可见。
“去...”
下嘴唇渗出血色,陆熹宁咬着牙,转身跑了出去。
“还好吗?”
陆知言听不到里面的对话,只能隔着玻璃查看,在悲伤的同时他真的很怕,很怕陆熹宁会放弃自己。
放弃这个世界,也...
放弃他。
“奶奶叫你进去。”陆熹宁抹了一把眼角,垂下了头。
陆知言抱了她一下,吻在她的额头:“乖,在这等我。”
陆熹宁不知道奶奶和陆知言说了什么,她只能无助的隔着玻璃,企图把奶奶最后的样子记在心里。
每一分每一秒对于陆熹宁来说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陆知言终于起身了。
隔着玻璃,陆熹宁看到奶奶朝着自己缓缓伸出手。
突然,那手无力的垂下去,心跳监护仪逐渐变成一条直线。
“奶奶!”
陆熹宁泪水决堤,额头贴在玻璃上,四肢逐渐失去了力气。
情绪崩溃时,忽然被拉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是陆知言。
“别看,奶奶不希望你做噩梦。”少年颤抖的声线溃不成军。
“啊-----”
女孩哭声凄惨,如同一把利刃,刀刀剜着他的心肉。
陆知言满是心疼,将女孩搂的更紧,顺着她的发丝:“不怕,不怕,还有我呢。”
耳边是医护人员赶来的声音,老人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医务人员宣告了她的死亡。
陆熹宁昏过去了,她本身就经受不起打击,至亲之人离世对她影响太大。
在经历了两三天的折磨之后,她终于撑不住了。
...
陆知言坐在女孩床边,摩挲着她的手。
这次的事情过后,陆熹宁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又或者说,她能从这件事里面走出来吗?
陆知言不知道。
前路充满了各种未知,如同笼罩着经年不散的大雾叫人看不清身前也看不清背后。
他总是不懂,为什么陆熹宁要遭受这些呢?
为什么他的爱人一定要死于这世俗,为什么自己已经倾尽所有还是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
他不懂,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找苦命人,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他恨。
他恨人世不怜,恨天不遂人愿。
荆棘之上是未燃完的余烬,我难见爱人眉眼,彷青莲雾染。犹如在湖面上漂浮,仰面朝上,以为碰到了生的可能,其实从未离开湖中。
深渊...从不会予人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