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抱着花走出林家的门，谢星遥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那句话说出口之后，许若琳半晌没接话。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一道懒散好听的声音响起。
“是挺好看的。”
许若琳看了眼低头喝茶的商青陆，对方微垂着眼眸，甚至没有抬起头看这边一眼，仿佛真的只是觉得花好看，顺着话随意夸赞了一句。
面上笑得勉强，许若琳说：“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就当阿姨送你的见面礼了。”
“谢谢阿姨。”谢星遥高兴道。
“……”
许若琳面上的表情更扭曲了。
整盆花搬起来挺沉，但谢星遥丝毫不觉，相当利落地抱在怀里。
花薅也薅了，一开始见到许若琳就知道自己没那么容易住下，谢星遥心里也谈不上失望，正想着要告辞。
原本好整以暇坐在一旁的商青陆也一并跟着起身。
“青陆，就要走了？”许若琳眼见商青陆要走，连忙想要挽留，暗恼自己不该因为一通电话按耐不住当着外人面就处理家事。
“嗯。”
商青陆淡淡应了句，将一张照片放在了茶杯旁。
看清照片上的人，许若琳惊愕地顿在原地。
“上回紫梨园拍卖，我只当林叔误带了些不干净的人进来。但再有下回，”商青陆面上情绪不显，嗓音听起来也平淡无波，气势不沉，但听来却无端压人，“就不要怪我这个当晚辈的不留情面了。”
言罢也没看许若琳是什么表情，抬步就向外走。
对于商青陆的话，谢星遥一句也没听懂。但此刻看着许若琳因为自己错拿的照片吃瘪，突然有种暗爽的感觉。
压下快要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她急忙跟上商青陆的步子，快速离开。
-
车还停在原本的地方。
谢星遥拿过自己的行李箱，思考了一瞬，叫住正要上车的男人。
“商……”她稍稍卡壳一下，“商先生。”
商青陆转过头，微微扬眉，无声询问她还有什么事。
“您喜欢这盆花？”分明是询问，语气却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她观察得很仔细，刚才在林家，商青陆没看向别处，视线基本落在这盆花上。
“喜欢又如何？”
“我可以卖您。”谢星遥满脸郑重，压抑住内心的忐忑，“一半。”
仿佛是被她的用词逗乐，商青陆原本冷淡的嗓音染上一丝薄笑，也没说买还是不买，只问：“为什么是一半？”
“书上说，吃了这个，可以通灵。”小姑娘一脸严肃，“我也想试试，所以只能卖您一半。”
“通灵？”商青陆低低地重复了一句，眼中的笑意放大，“哪本书这么告诉你的？”
谢星遥被笑得有点莫名奇妙，但还是一板一眼地回答。
“《中草药百科全书》。上面说，兰草，味辛、平，无毒。久服轻身，可通神明。”
听完这句话，商青陆微偏过头，掩唇轻咳了一下，好歹抑住快要溢出的笑声。
“我可以买下一半。”
他顺着话接，抬手指了指被她抱在怀里的花，“只不过，这花是不是得再长长？”
闻言，谢星遥蓦地抱紧了花盆：“只支持现结。”
笑盯着她，商青陆没再说话。
谢星遥看了眼盆里的花，小小的一株，看样子是还得长长。
虽然不太情愿，她还是承认道：“好吧，您说得对。那我不卖了。”
说完在心里叹了口气，本来以为如果把花卖出去一半多少能换点钱，她今晚不至于露宿街头。
商青陆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面前的小姑娘。
一只手里拖着个行李箱，能有她大半个身高那么大。另一只手里还抱着个挺沉的花盆。一双杏眼瞪着他，面上的失望藏也藏不住，整个人看上去蔫了吧唧的。
如果真的是想卖花，大可以留个联系方式，等花长得差不多了再卖出去。
略顿了半秒，他开口：“你是不是没地儿去？”
突如其来的问句让谢星遥呆愣一瞬，懵懂望向他，一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暂时为你提供住宿。”商青陆斟酌道：“等到花长得差不多了，我付给你钱，你可以再离开。”
似乎是担心谢星遥觉得自己这番话奇怪，商青陆又加了上一句。
“我和你父亲有些，”话至此处他略微停顿，似乎是在思索措辞，“交情。”
……
谢星遥嘴角抽了抽。
哪种交情？是指那种他暗地里偷拍你，你再反过来威胁他的那种吗？
不过转折来得太幸运，谢星遥略微思索便答应了下来。毕竟这结果可比她今晚睡在大街上好多了。
司机将她的行李重新搬上车，一直悬在心上的石头落下来，谢星遥真心实意想道谢：“谢谢……”
“敬称就免了。”“您”字还没出口就被打断，商青陆淡淡扫她一眼：“我比你大不了多少。”
谢星遥点点头：“那我怎么称呼你？”
“商青陆。”
-
错落有致的园林景观切割出主干道，车最终在一大片绿地的西侧停稳。
下车后环视一圈眼前的庄园，谢星遥内心感叹，难怪商青陆有资格跟许若琳那么说话。
商青陆也没多说什么，一路带着她走到待客的大客厅，一位略上年纪，面色和善的女人迎了出来。
有了许若琳那茬儿，谢星遥觉得自己都有心理阴影了，这会儿看到迎面而来的人，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商青陆朝女人微点头：“陈姨。”
“青青回来啦。”陈姨欣喜道。
“青青”这叫法实在是超出了谢星遥的想象，她震惊望向面色如常的商青陆，连带着心里那点儿微妙情绪都被冲淡了不少。
陈姨自然看向谢星遥，声音温厚：“这是星遥吧。”
没想到陈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名字，谢星遥惊讶了一瞬，很快乖乖问好：“陈姨好。”
看到谢星遥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抱着花，陈姨赶忙接过她的行李：“哎呦，小姑娘家家的，提这么重的东西不累坏啦。”
说完还想要接过她手里的花。
不太熟悉面对长辈的关怀，谢星遥有点不知所措，坚持自己抱着花，连声说着谢谢。
陈姨要带她去准备好的房间，临走时谢星遥回头望了商青陆一眼。
他站在原地，没有要继续跟着的意思。对上她的视线，象征说了句：“去吧。”
一路跟着陈姨，谢星遥本来还担心多少会被问点什么问题，比如她和商青陆的关系，又为什么会暂时在这里住下之类的。
但出乎意料的，陈姨什么都没说，将她带到房间后嘱咐她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找她就离开了。
整个人扑倒在柔软的大床上，谢星遥整个人有种漂浮在云层中的感觉。
点开手机，从她下飞机到现在，谢苑没给她发过一条消息。
看来这次真是被她惹过火了。
对着聊天框犹豫了一会儿，谢星遥心累地叹口气，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房间内的采光极好，厚重的窗帘被束起来，傍晚的天空云蒸霞蔚，夕阳落在地面上沉淀出一片熔金之景。
陌生的景色，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人。
静谧的氛围一瞬间将人的情绪放大，谢星遥心里久违地涌上惶然，不过她没来得及沉浸在情绪中太久，奔波了一天的疲惫很快显现出来，没过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
洁白敞亮的实验室内人群熙攘，一片吵嚷之中分辨不清具体的声音。
被围困在人群中心，谢星遥只觉得整个人被恐惧攫住，嗓间桎梏，双脚更是如同被生生钉在原地。
来自同窗的质疑声不绝于耳，曾经最看重她的教授脸上写满了失望。
“为什么要抄袭别人的研究成果？”
“你是人工智能研发的耻辱！”
从床上惊坐起来，梦境中混乱不堪的场面迟迟在眼前挥散不去。
浑身上下黏腻的跟刚从水里出来似的，混合上房间中沉闷的空气，只觉得连呼吸都是困难的。谢星遥后知后觉，盛夏时节，她昏睡过去前忘记开空调了。
整整在床上呆坐了半分钟，谢星遥才从失序的心跳中缓过神来，身上难受得厉害，从床头柜下拿出双未拆封的拖鞋，只有男款的，她凑合穿上，去洗了个澡，好歹换了身干净的睡衣。
此刻窗外的夜色已深，谢星遥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过了凌晨。
深夜人总是容易多愁善感。
她开始和【月亮】聊天。
谢星遥：我今天被人收留了。
【月亮】：为什么是收留？
谢星遥想了想，输入道：本来应该是我爸爸来接我，但我和他一直没有见过面，他大概把我忘记了。所以我就暂时被别人收留了。
【月亮】：那今天需要童话故事吗？
看到这句话，谢星遥倏地一下被逗乐了。
她之前失眠过很长一段时间，过得日夜颠倒，睡不着觉的时候就让【月亮】给她讲童话故事。
谢星遥：不用啦，感觉我今天不会失眠。晚安，月亮。
明明知道对面只是一个AI而已，但她每次都会很认真地说晚安。
【月亮】：今天过得开心吗？
每次她说完晚安，是代表一天结束的意思，【月亮】就会这样询问她。
谢星遥：本来今天过得不开心。
打下一行字，谢星遥莫名回想起商青陆站在车前，淡淡问她是不是没地方去的样子。
她半开玩笑的继续道：但是被一个长得好看又有钱的小哥哥帮了忙，就突然不是那么不开心了。
【月亮】迟迟没有继续回复。
谢星遥以为是网络不好，正想起身换个地方，手机振动了一下。
【月亮】：要对看起来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保持警惕。
谢星遥：……
聊完天，谢星突然觉得有些口渴，在房内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可以喝的东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客厅看看。
担心吵到其他人，她溜出房间，轻手轻脚走到走廊上，再加上拖鞋不太合脚，一时间走得更慢。
慢吞吞挪到客厅，一片漆黑。
谢星遥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摸不着方向，在偌大的客厅内晕头转向了好半天，好不同意找到了厨房，却在冰箱之前顿住了。
现在她怎么说也算寄人篱下，随意拿别人家的东西难免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踌躇了一番，谢星遥决定先回房间拿个便签，贴在冰箱上说明一下，应该会比她直接伸手拿好。
厨房的地面是大理瓷砖质地，谢星遥一个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
“嘶溜”一声，右脚上的拖鞋直接飞了出去。
眼看着直摔下去，脸就要着地，谢星遥下意识闭眼，手腕却突然被人一拉，腰上被道力量往前虚虚一带。
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琥珀檀木香味，不多时，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笑声。
“大晚上的，做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