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篇20

    京城靠北,冬天也向来比别的地方要来得早一些,此时虽还不到立冬,北风就已经吹的人受不住,刮得人面颊生疼。

    翠珠等在安华殿殿外,也不敢跺脚,只不时将手伸到唇边呵上两下暖暖,猝不及防的,一颗石子砸到她脚边,滚出啪嗒一声。

    这劳什子的天气下,竟还有人作弄到姑奶□□上了,她立时便竖起两道秀眉瞧去,却见是卉儿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冲她招手。

    她心下犹疑,待左右瞧过一眼皆无人后,才快步走至阶下低声问:“你不跟着你家小主,跑到这儿做什么?”

    翠珠一句话还没说完,卉儿抹了一把眼睛,窜上前攥住她的袖子,带着哭腔急道:“翠珠姐姐救我,姐姐救救我!”

    她被吓了一跳,挣扎着想要抽回被扯住的衣袖,对着卉儿低声喝道:“你要死啊,在宫里这般拉拉扯扯的,你还有半分规矩没有?”

    “死到临头,规矩哪里还有人命重要!“卉儿死死攥着翠珠的衣袖不放,”我可一切都是听得你和孟常在的安排!”

    翠珠怕两人争执引来旁人,连忙喊道:“住口!你竟敢攀扯我们常在!”

    卉儿瞪大眼睛:“你们是想过河拆桥?“她大口喘气下,呼出一团白雾,咬牙切齿道,”我可一切都是听照你与孟常在的安排,你若不救我,那咱们便先一起到熹贵妃前分说个清楚!”说着,卉儿就扯着她要走。

    翠珠被唬得慌了神,急急道:“你先等一等,你先等一等,便是要救你,也得先去求过主子才能想办法!”

    卉儿怔住,略一沉吟,咬一咬嘴唇问:“你说得是真的?”

    “那自然是真的!”翠珠一边说,一边用力扯回自己的袖子,“你也得先容我回禀才是!”

    “孟常在真的肯帮我?”卉儿痴痴的望着她,哭着道,“姐姐,翠珠姐姐,我不想死!”

    翠珠蹙着眉,咬牙扯回袖子,捋了两下,指着卉儿道:“你先等着!”随即扭身朝正殿急急走去。

    见她一走,卉儿面色一凛,抬头望去,只见漆黑无垠的夜色上方,一轮弯月此时离中天只差三寸。

    安华殿内,高大巍峨的菩萨金身像下,孟常在跪在一众嫔妃中,姿容端正,双手合掌吟诵佛经,瓷白如瑕的面上庄严肃穆,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相。

    卉儿后碎步走至她跟前,低低耳语过一句。

    她睁开眼,似是不经意的朝后瞧过,孙宁馨的蒲团是空着的。

    “小主,卉儿此时似是失了神了,若奴才不给她个交代,就要捅到熹贵妃哪里去,今晚的筹谋如何是好?”

    孟常在微微颔首,侧头对低声翠珠交代过一句,耳边长的珍珠嵌粉红色的宝塔耳坠扫过肩上华服,发出细碎的声音,在一众嗡嗡梵音中,却并不突出。

    翠珠点过头,又迈着步子悄悄退了出去,外面等着的卉儿在看到她的瞬间,眼眸中射出希冀的光。

    殿中,孟常在缓缓吐出一口气,合掌分别举过头顶,额头和胸前,顶礼后拜在蒲团上,随后起身走至敬贵妃身旁矮身道。

    “娘娘,贵嫔娘娘。”

    “什么事?”

    欣贵嫔是宫中老人,虽平日里虽有说话尖锐刺耳的时候,可实际上心却再良善不过,比之敬贵妃更好对付的多。

    虽然从前皇帝并不十分宠爱她,又叫她受了那样多的委屈,但皇帝就是宫中后妃们的终身依靠,此番他身体忽然病重,倒在这深宫里天长日久的岁月下,催的人越发生出些情谊来。座下为他祈福的,欣贵嫔就是其中心诚的一个。

    “娘娘,罗家妹妹那样容易就回去了,”孟常在顿了顿,眉心微微蹙起,似丝绸上微曲的折痕,“嫔妾的意思是,依着罗家妹妹的性格,会不会在回去的路上出什么事?”

    她眉间笼着层淡淡的担忧,一派全然为罗晴柔打算的模样。

    “嫔妾心里有些个担心,想着要不要去看看,稍作安抚?”

    想到罗晴柔的性子,欣贵嫔也踌躇起来,看她今晚突然安分的性子,与平常全然不同,沉吟片刻就把手搭在孟常在的手上借力站起。

    “你这么说,也确实有些个反常。”她愁眉深锁,思索间,不远处的敬贵妃留意到,也起身走过来,低声问,“怎么了?”

    欣贵嫔有些迟疑:“在说罗常在,见她今日如此安份,倒是有些不妥?”

    语落,孟常在也随即跟着附和道:“嫔妾揣度罗妹妹的性子,若当场发作还好,若是……”她话没继续往下说,留给敬贵妃深思的余地。

    敬贵妃侧首看她一眼,眸光深邃如无穷黑洞,幽远难测:“你是觉得罗常在会出事?”

    孟静如看出敬贵妃目光似有探究之意,低头敛色肃然道:“嫔妾不敢赌这个万一。”

    “姐姐,此时正值多事之秋,若她回宫后再闹开亦不好,”欣贵嫔想来想去,都觉得心下不安,“不如且走这一回,安心便是。”

    见欣贵嫔也这样说,敬贵妃想了想,沉稳道:“也罢,就走上这一回。”

    语落,两人携手朝殿外走去,而身后孟静如亦步亦趋的跟着,只是在正要跨出殿门时,身子有些不稳的晃了晃。

    敬贵妃似有察觉,回过头瞧了一眼,余光却扫到一处空着的蒲团。

    “是谁不在了?”敬贵妃出声问。

    聂贵人心里本就惦记着孙宁馨久久未归,此时再被问到,心猛地一跳,连忙垂头拜道:“回贵妃娘娘,是咸福宫答应孙氏,她适才去偏殿更衣。”话落,她目光扫过敬贵妃面色,见她并未有不豫之色,咬咬唇又补了一句,“才去不久。”

    欣贵嫔见敬贵妃停下,也跟着驻足,听了一嘴,有些疑惑的喃喃问:“答应孙氏?”

    欣贵嫔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但敬贵妃却是宫中心思百转的老人,她早知近几日孙宁馨出入永寿宫的事,又见是端皇贵妃旁系亲眷出口求情,便没有再多话。

    “既是刚去不久,想必也该回来了。”欣贵嫔扫了一眼,也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

    孟常在在后垂首听着,闻言跟着淡然一笑,不动声色,只见敬贵妃点点头,与欣贵嫔侧耳说过一句,两人视线交汇互换心绪,便抬脚继续朝前走去。

    门“吱呀”一声微响,近侍的宫女率先上前为几位小主、娘娘披上斗篷,麻利的将风帽戴好,又另有四个奉命夜行的宫女提灯在前探路。

    孟氏微抬下巴,好方便侍奉她的宫女打好一个漂亮的结,她即将马到功成,心情直惬意无比,便平日里就注意着这些小事,广施恩惠,此时更是愿意做足这个脸面。

    她回过头看向安华殿关上的大门,只觉得这真是百日来诚心礼佛的回应,孙宁馨竟也在这个时候动了心思。

    她跟在敬贵妃和欣贵嫔身后,脚下却如踩在云端上一样轻快,她耷拉着眼睛,看着欣贵嫔斗篷下掩映着的绣着莲蓬祥云暗纹的宫裙,心里却异常不屑。

    与这些深宫中的女人不一样,她自一开始就不像旁的嫔妃,一心一意的将皇帝的宠爱作为后半生的依靠,毕竟她刚进宫的时候,才二八年华,而皇帝却已经迟暮了。

    老到必须要靠服药,才能辗转在各个嫔妃之间。

    可既然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便做好了成为后宫诸多女子其中一位的觉悟,但等着宫妃的结局永远只有两条路:得宠亦或是失宠。

    孟静如很聪明,她从一开始就在给自己铺路,从皇上对她还掐着点新鲜劲的时候广施恩惠,直到后来就算被新的红颜所淹没,但她依然可以游刃有余的游走在宫中。

    温婉有惠妃之闲情,贤德恰敬妃之柔怡,这是皇帝对她的评价。

    她本来打算的好好的,用手上一些微不足道的情谊,一步步往上爬,虽然时间久了些,但胜在稳妥,毕竟宫里已经有了这么多怀有子嗣的嫔妃。

    可没想到,皇上的身子真的是败坏的太快了,坏到她不得不剑走偏锋。

    好在长平宫和咸福宫就在一条宫道上,无论是遇到谁,都是万无一失的买卖。

    她心思在移步之中划过千头万绪,心中越是惊涛骇浪起伏不定,面上就越是谦卑恭谨。

    突然,前面的敬贵妃和欣贵嫔停下了脚步,只听得长平宫附近一处低矮的乔木丛中,隐隐约约能听到有男女欢好的莺声浪语传来。

    宫中男子唯有皇上,可近几日因为皇上身子不佳,乾清宫守卫又加上了一道巡防。

    孟静如的脚步也跟着顿下来,心却跳到了嗓子眼咚咚作响,彷佛是要承受不住一般,下一刻便要炸裂崩开。

    欣贵嫔很快反应过来,讶异之下,拿帕子掩住面,侧头看向敬贵妃:“这是……”语气中夹杂着十分的难堪。

    还是敬贵妃先一步蹙眉对着身边的人喝到:“荒唐,还不进去先将这岂子人拉开”,语落,似又觉得不妥,语含怒意的道,“先将人扣下,押入暴室!”

    押入暴室,孟静如明白敬贵妃这是先入为主的认为是那个宫的宫女和太监行为不检点,但又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于是对着自己身后的人,低声叱道:“你们也去,瞧清了是那个宫里的!”胜券在握,她语调也有些激动的颤抖。

    迅速的,有太监上前拨开乔木,敬贵妃匆匆从中扫过一眼,便瞥见两个抱作一团的男女,心下厌恶的偏过头,几个太监将两人分开钳住,口中堵上汗巾。

    “此事还是得先禀过熹贵妃,再做处置。”欣贵嫔这样说着,却被敬贵妃摇摇头按下,“便是去说也要查清事宜,先探清是那个宫的再说吧。”

    欣贵嫔点点头,敬贵妃便揽下这腌臜事,挥手示意跟前的近身侍女上前认人,便也没过一会儿,人便回来了,只是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眼孟常在。

    “认得出是那个宫里的吗?”欣贵嫔不想再待下去,急急问道。

    宫女却模棱两可的说:“认清了,只是不是长平宫的宫人。”

    不是宫人,便是宫妃了。

    孟静如不说话,也学着欣贵嫔将帕子掩在面上,手腕上的银镯在昏暗的宫灯下反射着微弱的冷冽暗光,可嘴角的喜悦笑容却是压抑不住的。

    敬贵妃显然如她一般作想,立时便惊怒道:“可是长平宫宫妃?”她第一刻想到的便是罗晴柔。

    “不……不是,”宫女连连摇头。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孟静如的心骤然跟着提起,却觉得即便不是罗晴柔,也会是孙宁馨,只是从回忆里来回翻索,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孙宁馨是有这样算计的人,竟能把这巫山戏摆到了长平宫。

    敬贵妃怒了:“你今日怎的这般吞吞吐吐?”

    如敬贵妃一样,孟静如的心里也蹿起一团火,只觉得满身经脉中流淌着的血液在被冷风吹得凝固住后,又即将被烧得正旺的心火焚烧殆尽!

    若不是罗晴柔,那便只剩一个人,只有一个人!

    她满心期许着能从那宫女中的嘴吐出,甚至都快要抑制不住地替她大喊出声!

    “回贵妃娘娘的话,”那宫女似有顾虑,垂头咬牙斩钉截铁地道,“是……是翠珠。”

    没错!孟静如的四肢百骸在听到答案后,都畅快的抒发起来,血液似乎又重新开始了流动,直冲脑海,将脑中一根隐秘的弦轻轻拨动。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被扭转成一个不可思议的音调,陡然提高了八个度:“你说谁?”敬贵妃和欣贵嫔被这破音声,惊得忍不住回头侧目看她。

    “是翠珠,是孟常在宫里的翠珠和太医院管事徐来!”

    “不可能!”几乎是瞬间,情感先于理智,让她忘记了平日里恪守的规矩,甚至不顾形象的几步冲上前拨开木丛。

    那厢扣着人的太监们正牢牢的将人锢在原地,根本没有意料到会有贵人冲过来,甚至还有太监故意去挑翠珠已经被暴露在外的芙蕖出水的肚兜颈带,而翠珠也几乎是在孟静如露面的一刹那,就迫不及待地挣扎着要向她奔来。

    与此同时,正被孟静如期待着的孙宁馨正尽量不引人注目的小步移回到自己的座位。

    只见,大殿中众妃皆合眼小声诵经,她暗地里庆幸还好自己平日里在宫中是如透明人一般,一时间竟也无人察觉她出去了许久。

    冷不防的,坐在前侧方的舒贵人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低首小声道:“你去更衣怎么去了这么久?”

    更衣?孙宁馨略微不解,但也只一瞬便明白过来这应该是欣贵嫔发现她时,聂贵人为她想的托辞。

    “许……许是吃坏什么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抠了抠手指,显出些羞赧的情状,举眸环顾四周,却发现座中妃子虽然仍多,但敬贵妃、欣贵嫔和孟氏俱不在。

    她心里对这些人的去向了如指掌,面上却装出一副糊涂模样:“这是怎么了?”

    舒贵人见她模样笨笨的,把头扭了回去,不再与她搭话,还是聂贵人瞧出她疑惑之色,只压低声音道:“别瞧了,宫中想是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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