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篇05

    自温宜帝姬事后,孙宁馨过了好一段逍遥自在的时光。

    如前世一般,皇上病重后,熹贵妃娘娘、敬贵妃娘娘与端皇贵妃娘娘便整日里都在勤政殿轮流侍疾,因此还免了嫔妃们的日常请安,是以孙宁馨只需在初一、十五与众嫔妃前往安华殿整夜诵经祈福,其余时间里便窝在自己的偏殿暖阁中。

    晨起有卉儿、穗儿伺候着用膳,闲暇时刻便独自诵经礼佛,皇上病情是否见好不晓得,她倒是长得圆润了一圈,肤色也胜往日里雪白。

    只昨晚因为贪嘴,想着明日个是初十,既不用去请安,又无须去安华殿祈福,便在晚膳后多用了一碗八宝甜酪,没想到却积食难寝,让卉儿扶着在殿内游走了好几圈,过了子时方才觉得好些睡下。

    等到再迷迷糊糊的听到廊下有“咚咚”的闷声醒来后,窗外已天光大亮,瞧着日头似是已经过了辰时的样子,便在床上悠悠翻了个身子,喊了一句“卉儿”。

    闻声,却是穗儿掀帘走了进来,含笑走到她跟前,问:“小主可是想起了”?

    孙宁馨懒洋洋的将胳膊伸在脸上,挡住微微有些刺眼的天光,声音含糊道:“真真是养的人越发的懒了,竟不想已睡到了这般时候。”

    说完便掀开身上的烟罗粉象牙花被子,翻身坐了起来,一边闭着眼睛等穗儿替她穿好鞋,一边开口问,“刚刚廊下是什么动静,听着像是有人在磕头的样子”?

    语落,穗儿捧着织锦绣花鞋的动作一顿,随后蹲下身子用两个手指轻巧一勾替她穿上,悄声道:“是卉儿姐姐”。

    “今早我俩去御膳房领早膳时,听路过的宫女太监低声议论,说有个叫鲁杰的勤政殿侍卫,趁昨晚换岗的时候喝了大酒,路过太和殿的时候不小心掉下了金水桥。”

    “虽人是捞上来了,可毕竟是皇上病期,他这般喝酒饮乐犯了大忌,被打了八十板子,腰部股部直打得血肉模糊,用过刑后便被架着撵出了紫禁城,叫家人来领。”

    “听那口气虽祸不及家人,但八十大板挨下,只怕下半生是要残废了”。

    孙宁馨闻言一怔,说起来自她从御花园见过叶禄·利贞也已过去好一段日子。

    她倒不担心叶禄·利贞会听不懂她的字谜,只是纠结他如何行事。

    只是如今看来却是她多虑了,那人除了不爱背《药典》、《医经》外,做起其他事向来是分毫不差的。

    只这般想着,嘴上便不觉挂上一抹浅笑,在穗儿的搀扶下从床上走了下来,净过面后,便坐到了榉木雕花铜镜前等候梳妆。

    穗儿一边拿起篦子替她梳头,一边看着她的样子好奇的问:“我瞧着小主怎么是高兴的模样,卉儿姐姐可是难过紧了,那侍卫与她似乎是同乡,知道后便一路闷闷不乐,回来了便在廊下磕了三个响头,此时怕是在屋里蒙头哭呢”!

    “哭吧”,孙宁馨抬抬下巴,示意穗儿从妆龛里选一支素净的黄玉珍珠银簪给她戴上,神色平静的看着铜镜里模糊的身影,道,“你卉儿姐姐这是生了一场大病,如今大病得愈,需得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方才能好”!

    穗儿半知半解的点点头,梳好妆后便扶着孙宁馨去前厅用早膳。

    卉儿自打回来后便一连好几日都闷在屋子里,手里的差事都分给了旁人做。

    好在内殿里还有穗儿顶着,一时间也不打紧,孙宁馨又知她向来是个主意正的,更明白她内心要强,平日里侍奉做事从无出错,偏此番因那人受了大苦。

    更何况对他还确有几分私情,若是自己想开也就罢了,若等旁人来劝,又能劝得动几分?

    索性便由着她去了。

    日子流水一般的过,孙宁馨一切作息照常,直到这晚用晚膳时突兀看见桌边穿着碧色软罗琵琶衣配一套雪白绸光下裙的卉儿时,竟还有些错愕的恍神,待坐定后,更是细细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几日不见,卉儿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着面色颇有些支离憔悴,但一双墨染似的眸子却炯炯有神,仿佛恢复了往日里的精神派头一般,此刻正沉沉稳稳地教导穗儿布菜,见孙宁馨这般瞧她,颇有些不自在的羞赧:“小主总瞧着奴婢做什么”?

    孙宁馨恬静微笑,道:“我见你大好,替你高兴。”说着,起筷夹了一片芹菜猪肝放进嘴里,语气直白却意有所指的道:“佛家说贪嗔痴是尘世间最要不得的东西,我虽赞同但也并不认可。”

    “这深宫俗事与佛家伦理不同,你若软弱,哀伤恐惧便如同山之倾轧,压得你无处喘息,可你若刚强,它便犹如旱日甘霖,助你早脱困苦。”

    卉儿闻言颇有些黯然的点了点头,唯独穗儿云里雾里的,便一直痴缠着问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孙宁馨被她缠的没了办法,抽回自己被她攥的不成样子的衣角,嘴上只简单的道:“我与你卉儿姐姐打了个字谜,她输给了我。”

    穗儿顿时来了兴趣,转身拽着卉儿的衣袖,撒娇道:“好姐姐,快告诉我,小主说的是什么字谜”?

    卉儿与孙宁馨对视一眼,见她举箸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便将手放在下巴处沉吟道:“游鱼赶明月,浮木压清流,单人事无易,半爻不示头。”

    穗儿听后,歪着头想了半响,最后还是颇有些沮丧的道:“我也猜不出”。说完,便看向孙宁馨,只待她解。

    孙宁馨勾唇笑笑:“既如此,那就瞧好了,”说着,用筷子沾上汤汁,在桌子上一笔一划的写道:“游鱼赶明月,这句是上下结构,实际上是个鲁字。”

    “浮木压清流,这句同理是个杰字。”

    卉儿眼皮一跳,顿时也来了兴趣,只是不像穗儿一仰把脑袋凑到孙宁馨桌子跟前瞧,只听上首小主语气轻缓的接着写道:“单人事无易,是左右结构的伤字。”

    “而这半爻不示头……”

    孙宁馨话还没说完,率先领会一步的穗儿就先惊得把下巴磕在了实木桌子上咬到舌头,她素来伶俐,此时颇有些被吓得失了神儿,磕磕绊绊的颤着声道:“是…是个杀字”。

    她瞪大眼睛,望向孙宁馨的目光满是恐惧和惊异,一字一句的道:“小主竟杀人了!”

    卉儿听了,眉目顿时一皱,厉声呵斥道:“胡说些什么?那鲁杰活得好好的。”

    孙宁馨本就起了有意敲打的心思,闻言只勾唇含笑,将手轻轻放在穗儿的脑袋上,语气却轻飘飘的笑道:“你吓得她怕了。”

    穗儿心思一直活泛,当下看着孙宁馨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的说出一句不怕,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来回挣扎。

    一时间心里对孙宁馨又畏又惧,只下定决心今后切莫小心行事,仔细听话。

    因着第二日是初一,孙宁馨需要去安华殿祈福,而穗儿此前便已连着守了好几夜,用过晚膳后,孙宁馨便叫她早点下去休息,只留下卉儿一人在跟前侍候。

    卉儿麻利的替她铺好象牙花被子,又将鸳鸯花枕头摆正,随后帮孙宁馨换下外衣,待她上床后,便吹熄了室内的几盏宫灯,独留床前一盏,屋里的光影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屋外月光皎洁如霜沁入室内,吹熄殿内的宫灯后,卉儿并没有立即退下去,而是踌躇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样子,只是犹豫了半响却又咽了回去。

    不料,孙宁馨却看出了她的心思,从被子里伸出手在黑暗中拉住她,直起半个身子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卉儿斟酌了半天字眼,犹豫着开口问道:“小主,鲁杰……”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字谜里有杀字,可鲁杰偏偏活了下来,而穗儿并不知道此事,我却故意恐吓她,让她觉得我想杀了鲁杰?”

    卉儿点点头,回握住孙宁馨的手,怕她着凉,又将她重新塞回被子里,自己则在孙宁馨的床边脚踏处坐下。

    屋内一片阴影,只留一盏娟红色的床前宫灯投下一抹昏黄温暖的灯光,主仆二人对坐,只约莫能看清彼此的脸颊轮廓,神色不明,心却是贴得极近。

    卉儿坐在脚踏上,将头靠向孙宁馨一侧,听她缓缓道:“穗儿与你不同,说到底还是从外殿刚提拔上来的,心思又活络,我若不敲打着点,只怕有一日会升起旁的心思,至于鲁杰…”

    她顿了顿,似是思量了一下,才接着道,“我既废了他,他如今下半生与死人无疑,是不是我杀的也并无两样。”

    “只是今晚的字谜我并未解完,你可仔细想想,其他三句都是上下结构,唯有颈联是左右结构。”

    “所以整个字谜的字义在伤,不在杀。”

    想到前尘往事,孙宁馨不欲再提,只道:“那日你去领宫中俸例,一身碧绿色绸缎宫装出去,失魂落魄的着深绿色宫装回来,我便起了疑心,托人仔细地留意打听过,只是你自己却什么都不肯说”。

    “我知你恨他,但同乡一场,你到底不想要他的命,可我却不想就这么轻飘飘的饶过他去。”

    卉儿被戳中心事,于阴暗处泛起泪光,只是心中却已不愿再为那人落一滴泪,而回想起她这几日所做种种,此刻听孙宁馨这一席话,只觉内心颇感动容,随即便咚地一声在下首跪下,含泪愧疚道,“小主处处为奴婢打算,奴婢却做出令阖宫上下蒙羞之事”!

    “奴婢与鲁杰自小婚约,原本说好等到宫女二十五放出宫嫁人,我们俩便成亲,如今他升成勤政殿侍卫,却又说什么家里催得紧不肯再等,除非奴婢给他一个交代……”

    那日出门,她听小宫女窃窃私语鲁杰之事,只觉得既心中既酸涩,又畅快无比,鲁杰前脚几乎毁了她一生,后脚就发生如此惨祸。

    一开始她只觉是苍天有眼,恶有恶报,可穿过御花园看到那块大石头的时候,她这才心胸敞亮的联想到是小主的手笔。

    “他不是个好人,奴婢早该看清的,奴婢本该看清的……”,卉儿拼命摇头,连带着话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说着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朝着孙宁馨磕头了好几个响头,心思也越发坚毅,“小主待奴婢不错,奴婢却有大事瞒着小主。”

    孙宁馨在黑暗中仰首躺着,听卉儿语带恨意的道:“孟常在不是好人”!

    “当日孟常在与翠珠撞破奴婢被徐管事纠缠,见奴婢裙裳残破,却并未声张,还叫翠珠给奴婢拿了套新的衣裙来,奴婢被猪油蒙了心,竟以为她是个好的,实际却是生了有意探听咱们咸福宫宫闱之事”。

    “如今鲁杰残废,奴婢心愿已了,明日便自请去慎刑司受罚,无论是死是活,都定不叫小主难做”!

    孙宁馨听了,却翻身在黑暗中坐了起来,从地上强拽起她,若是上一世她若知道,恐怕也只会任由她去慎刑司,生怕沾染是非,只是这一世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此时见卉儿仍是如上一世般倔强不听,心中又急又气,一双曜石黑的眸子睁得大亮,语气凌厉的逼视道:“倘若我真的不想保你,当日便让慎刑司派人将你锁了去,又怎会替你出头?”

    “你伺候我这么多年,我自认为你是个明白我的,可你这般想便是将我看的太轻了”!

    语落,卉儿惊讶含泪抬头:“小主……”。在她心里,孙宁馨一向不愿沾染后宫琐事,可以说是整个宫中惟一不谋恩宠,置身事外之人,如今却因为自己的事牵涉其中,心中既感激又愧疚。

    孙宁馨却不得不再趁热打铁追问道:“你我主仆同为一体,我且再再问你一句,孟氏除了要你让我去赏菊宴外,还有没有其他事情再瞒着我”?

    卉儿忙摆手否认道:“没有了,真没有了,她若是真有那害小主的心思,便是要奴婢的命,奴婢也不会答应的。”

    孙宁馨点点头,这一点倒是和前世康氏自己说的吻合,她也说了只是要卉儿诱自己去赏菊宴和教宫里宫人唱《狸猫换太子》。

    而前后仔细一想,孙宁馨也不由得感叹康氏心思了得,她帮卉儿满下如此大事,却只是要卉儿诱自己去赏菊宴,卉儿自然会认为这无关紧要,甚至还会以为她是好心给自己在人前露脸的机会。

    再加上孟氏多年来在宫中经营的清名,只怕卉儿更会将她看得如同观世音般善哉,不生疑心,怪不得上一世自己会被她耍弄在股掌之中。

    只是这一世自己聪明通透了许多,就衬得她的马脚也暴露的太快!

    如今,一切误解解开,卉儿顿时就有些惴惴,刚刚亮起来的水灵眸子也暗淡了下去,只踌躇不安的问道:“小主,如今可如何是好”?

    孙宁馨微微一思量,忽然心生一计,让卉儿上前俯首耳语了一番:“可记住了”。

    “记住了”!

    夜色已深,院外密丛中的秋蝉即用粘杆粘了一天,此时仍叫个没完,月光如水轻轻渗入,再次透过纸窗,洒在雕花木床上。

    只是同景同人,此时已是不同的心境。

    卉儿将内殿里的灯吹熄,悄悄退了出去,歇在外间的榻上,而孙宁馨躺在床上回想近日之事与来日之计,颇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如果说上一世,卉儿是康氏插在她身边的一处暗桩,那么如今的卉儿便是她插在康氏跟前的明桩,而有了衣裙这一档子事,哪怕康氏再精明的人物,也不会料到卉儿会背地里偷偷反了她。

    只要康氏一死,再也不会有人只道卉儿的事,也不会有人能拿捏到她,到时候皇帝一死,无论是入甘露寺为尼,还是去皇陵守陵,哪里不比这深宫大院强?

    望着窗外圆月,孙宁馨久久地宛若落叶飘落般轻轻叹出一口气。

    孟姐姐,这辈子你的命我就暂且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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