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篇04

    清早用过膳后,孙宁馨便倚在软榻上的错金青缎靠背软枕上,神色复杂的垂眸翻动跟前楠木小几上的佛经,手中拨弄着的一条红玛瑙珠串,一串共108颗,是刚刚延庆殿端皇贵妃送来的谢礼之一。

    饶是她在宫中三年,也是第一次见这般品相皆好的红玛瑙,更何况每颗不及拇指盖大的珠子,须得刻上两千六百二十字的《楞严咒》,着实是一件礼情皆重的大礼,而自己不过是昨儿个傍晚,临跌倒时扶了温宜公主一把。

    回想起昨晚她与叶禄·利贞打了个字谜后,便低头匆匆带着卉儿离开,当时四周已渐渐掐黑,卉儿一路扶着她走在宫里的六棱石子路宫道上,却在临近宫门的拐角处,迎面与一个孩子撞了个满怀。

    她当时整个人被撞得朝后一仰,只差点仰面摔倒,好在身后有卉儿伸手托了一把,故身子只晃了晃便站稳,还腾出手朝前拉住了那孩子的胳膊。

    宫中的六棱石子路虽然走起路来安稳,但表面皆是棱棱角角,摔一下定是要掉一层皮的,俩人皆站稳后,孙宁馨看到那孩子面色苍白,显然也是有些心惊。

    孙宁馨心知能在这宫中狂奔乱跑之人,身份必然不低,只是还不知道是宫里的哪位公主、格格,只得先俯下身子,关切的问道:“没事吧”?

    那孩子眼中隐隐有泪花闪过,可见刚刚那一下也是吃了大苦头的,但还是教养良好的先向孙宁馨行礼道谢,随后远远的便有像是奶娘的宫中嬷嬷奔了上来,紧揽住左瞧右看,生怕她少了一根寒毛。

    孙宁馨本以为这只是无心之中的插曲,况且如今皇上病重,端皇贵妃日日衣不解带地照顾,想必也不会有时间料理这些个俗事,可没想到第二日就有延庆殿的领首宫女吉祥携了谢礼登门道谢。

    宫中皆知,温宜公主是襄嫔曹氏的独生女儿,奈何她实在是个福气薄的,没多久人便去了,后来温宜便养在端皇贵妃膝下,因着皇贵妃无子,对这一个抱养女儿也是极尽宠爱,孙宁馨摸索着手中这串红玛瑙佛珠上的精细雕刻,便可大致窥探到端皇贵妃的拳拳爱女之心。

    只是,温宜为何会那么晚出现在咸福宫的宫道上?

    梵音声声入耳,孙宁馨却在口中喃喃祝颂声中,眉毛愈皱愈蹙,忽地内殿茜素红的门帘被挑起,她抬眼望去,只见穗儿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记得上一回用她打听后宫嫔妃事宜的差事,她便办的极好,因此这一次查温宜帝姬的事,孙宁馨也托了她去。

    如今人回来,必然是探听到了什么消息,便把手中的红玛瑙佛珠递出去。

    穗儿眼疾手快的走到黑檀木雕花多宝阁前,抱出一个掐丝楠木盒龛,一边伸手接过佛珠小心放入盖上,一边悄悄的与孙宁馨道:“如小主所料,原先温宜公主的生母襄嫔就住在启祥宫,与咱们宫在同一宫道上”。

    孙宁馨以手抚一下面颊,似乎是沉思的样子,半响道:“如此说来,也不怪乎温宜公主会出现在咱们宫道上,只是这么多年公主养在端皇贵妃膝下从未提及,怎么这会子突然开始惦记起生母”?

    闻言,穗儿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停了下来。孙宁馨注意到,便轻声嘱咐有什么但说无妨。

    穗儿这才轻呼出一口气,道:“赏菊宴当日,您让奴婢去跟着卉儿姐姐和翠珠,奴婢在路上恰巧遇到位辛者库宫人,瞧着她年岁已大,烈日下还在御花园锄草,便把布兜里的点心分了她一块”。

    “后来才晓得她是原启祥宫主位丽嫔宫里的人,丽嫔入了冷宫,便又被派去伺候襄嫔,而襄嫔死后,原先的部分宫人便跟着温宜公主入了延庆殿,可不久后便都被皇贵妃寻了个由头,不是罚入慎刑司,就是没入辛者库”。

    “她说……”

    孙宁馨心中一热,追问道:“她说了什么”?

    穗儿咬咬牙道:“她说,怕是皇贵妃早就瞧上了温宜公主,不想让其接触到从前母妃宫中的宫人”。说完,穗儿面上起了惧色。

    昨晚小主说路上遇到了温宜公主,她心中便有些惊惧,此时更是犹疑中带着害怕的望着孙宁馨继续说道,“小主有所不知,最近宫人间渐渐兴唱起一首小曲,讲的是前朝刘妃与李宸妃之间的一档子秘事,叫《狸猫换太子》,奴婢是害怕……”

    孙宁馨心中思虑上下翻转,细细推算来,前世自己便也是在这个时候心中惊疑不定,听了卉儿唱的小曲后,更是一下子敲定主意,行那凶险之事。

    而那孟氏当初怕也不仅仅只是在咸福宫中投入诱饵,而是在后宫低阶嫔妃身边俱布下一张大网,只待有那个坐不住的鲤鱼咬钩,前世是自己,今生也会有旁人。

    再加之,辛者库的宫人与穗儿旧事重提,做工暇余不免絮叨,宫人之间相互流通,渐渐传出些闲话,与《狸猫换太子》一起,传进了温宜帝姬的耳朵里,叫公主起了疑心。

    如此一来便说的通了!

    孙宁馨心中快哉极了,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想是孟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这张大网,悄悄粘上了不该得罪的人!

    几番思索下来,孙宁馨看着穗儿,正色问道:“那辛者库罪奴可晓得你是那个宫里的宫人”?

    穗儿摇摇头:“没有,奴婢依照小主说的,若有人发现只说是前面赏菊宴中妃子的宫人,撞上卉儿姐姐时,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便唤她作‘翠珠’,只是姐姐当时惊疑之下,并没有反驳我,我后来也有些害怕,怕卉儿姐姐追问起我当日之事,便不敢再与她言语”。

    “如今想来,那辛者库宫人只怕是将我们认作孟常在宫里的人”。

    孙宁馨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嘴上也不吝啬夸奖道:“你做得很好”!可穗儿心中却仍惴惴不安:“小主,倘若让端皇贵妃知道奴婢问过延庆殿的事,这岂不是惹下大祸”?

    孙宁馨摇摇头,面上含笑着镇定自若的道:“如果是今日咱们私下打探温宜帝姬生母的消息,只怕是瞒不过那位法眼的。”

    “可那日御花园长春亭中妃嫔无数,更何况你也说了是孟常在宫里的宫人,可你穗儿却是孟常在宫里的宫人,这与我们又能有何干系呢?”说着,便拉过穗儿的手,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从自己手腕上褪下来拨到穗儿腕上。

    “你差事办的很好,只是从今往后也要多三分稳重,学着把心放到肚子里,有关温宜帝姬的事以后不必再探了,莫要真让那位对咱们起了疑心”。

    穗儿摸摸手腕上的镯子点了点头。

    另一厢却道吉祥往咸福宫偏殿送完贺礼再回延庆殿时,只见东暖阁殿中已有两个小太监跪着,其中一个还是在温宜公主跟前伺候的。

    端皇贵妃正坐在上首的红木雕花太师椅上,两手并放在膝上,右手尾指和无名指戴着的三寸长金壳镶珐琅护甲,在自殿外泄进的阳光下,闪着璀璨金光。

    吉祥心知,关系到温宜公主的事,自家娘娘向来是事无巨细的,便小心的站在一侧回话,端贵妃瞧了她一眼,缓缓道:“回来了,咸福宫怎么说”?

    吉祥闻言走上前,行了个礼,恭谨垂首回话道:“咸福宫的答应孙氏瞧着是又惊又喜的样子,看神情似乎并不知道娘娘会赏赐她,奴婢也与咸福宫主位询问过,那位一向是个少出宫门,不理世事的,最近又寻思着开始念经诵佛,与温宜公主遇上怕是一场意外”。

    “意外”?端皇贵妃微一挑眉,冷冷笑道,“你可知你前脚刚走,她后脚就着人打探温宜生母襄嫔的住所”!

    吉祥一愣,姿态越发谦恭:“奴婢不知,约莫是因为延庆殿与咸福宫相居甚远,孙答应好奇公主为何出现在哪儿”。

    端皇贵妃自然心知自己是迁怒,可一想到温宜已经多日私下里向宫人询问生母之事,在她面上却不肯表露半分,心中一痛,将手拍在红木椅把手上,冷哼一声道:“这宫中最要不得的就是不该有的好奇心”!

    说完,抬手指指座下跪着的太监,道:“你们且把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其中一个面生的小太监便向上首磕了一头,道:“公主生母一事是一原先在襄嫔宫里的宫人传出来的,后来又随着公主一起到延庆殿伺候,因为偷盗宫中财物被娘娘发配至辛者库。”

    “这头昏眼花的笨货是个不牢靠的,整日里已与多个做工的宫人说过此事,奴才已将她转至暴室,只是她自己也记不清自己都跟谁说过”。

    端贵妃声音蓦地森冷,直咬牙切齿的厉声道:“想不到当初的慈心竟惹出这么多事端,合该当初直接将人打死!”

    吉祥立在一旁不敢答话,但也心知娘娘这是因为与公主离心生了大怒。

    紧接着,另一个太监叩首道:“最近宫人间渐渐流行起一种杂剧小曲,叫《狸猫换太子》,唱的是宋朝刘妃与内监郭槐合谋,调换李宸妃所生婴儿,李宸妃随被打入冷宫,后宋真宗查明真相,迎回母妃,为世人称颂的故事,奴才虽也在宫人间听闻过,但也不知是谁传到公主耳中的。”

    细想来,这后宫中太监宫人无数,一个人投进去恍如雨滴汇入汪洋一般,一来不能如大海捞针般一个一个的彻查,二来碍着温宜年岁渐大,轻易轻不能随便发卖打杀她身边的宫人。

    端妃心中恨极,如今眼看着温宜渐渐离心的模样,却无处下手,只觉当年被华妃灌下红花的不育之痛也不过如此,只能阵阵冷笑道:“真是好手段!我近来只顾着在勤政殿侍疾,不想后宫竟生出了如此手段高明之人!”

    吉祥的脸色也跟着阴沉下来,当年襄嫔一事自然是她咎由自取,旁观者皆知,虽说娘娘确实也有自己的私心,但若以刘妃来论也太过杀人诛心!

    长久,端妃静静吸入一口气,拢紧手指,沉声道:“查!细查,就算是大海捞针也得把这人找出来”,说完,顿了顿补充道,“只是,莫要惊动温宜”。

    吉祥与殿下跪下的太监,一同点头应是,端妃这才卸下思虑。

    这两天因着在勤政殿侍疾,昼夜难寝,她一向身子虚弱,此刻为着温宜的事更是思虑过重,头痛心焦,只得用右手撑着头支在身边的紫檀木方案上,另一只手轻轻挥了挥,颇有些力不从心的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语落,两个小太监便起身静静退了下去,吉祥着人把早已温好的参茶送了上来,亲手端至端皇贵妃嘴边,看她勉强饮下一口。

    吉祥见状,一脸心疼的道:“娘娘本就体弱,近日来一要照料皇上,二还要顾及温宜帝姬,身体哪能吃得消”。说完,便动作轻柔的为端妃擦拭嘴角的水渍。

    端妃却摇摇头,轻轻推开吉祥的手,缓缓道:“你不知,我第一次在雪地里见了粉雕玉琢的温宜,只觉长久不畅的呼吸都通顺了几分,那时我是真心实意的羡慕曹琴默能有一个这样可爱的孩子”。

    “如今她养在我膝下,整日里拉着我的手唤我作额娘,我的心是软的,日子也跟着快活起来”,说到这儿,她含着水光的眼睛微眯起来,“只是,如今却是有人存了心不想让我好活”!

    吉祥扶住端妃的手,安抚道:“娘娘且放宽心,温宜帝姬是娘娘看着长大的,自不会与娘娘生分”!

    吉祥话语慰贴,端贵妃不禁亲近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只是心中却只感到一片寒凉,不由默默的想倘若她真的是温宜生母,哪里会生出这么多的难解之愁!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