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篇05

    亥时三刻夜色已深,月上枝头,自从皇帝病重勤政殿侍卫加派后,各宫里的巡逻都跟着懈怠下来,孙宁馨特意挑在十五这日,除皇贵妃、敬贵妃和熹贵妃在勤政殿侍疾外,众妃都在安华殿整夜为皇上诵经祈福,她则假借身子不适提早回宫。

    好在她平日里就常以此为借口大门不出,是以这托辞刚说出来的时候,众妃们皆深信不疑,钟嫔更是叫来自己的小宫女送她回去。

    左转出安华殿殿门后,她大半身子都倚靠在身边小宫女的身上,表面上看起来精神不济,脚步却不似病人般蹒跚漂浮,反而步履匆匆,直到远远的瞧见卉儿站在宫门口,低着头不停来回踱步的身影,才悄悄地松了半口气。

    临近了,卉儿看见她,忙迎上来冲孙宁馨身边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将人撤了下去,自己则上前代替她原先的位置,搀扶住孙宁馨,朝宫门旁的一丛假山走去,俩人一路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来到假山北侧。

    月色朦朦,给一切事物都仿佛蒙上了一片不真切的雾色。

    俩人都知道今晚谋划的是如何大逆不道的大事,是以孙宁馨的心里也一直惴惴不安,心思不定。措不及防的,她听到卉儿语带惊惧似的低低惊呼出声:“主子”!

    她的心猛然跳漏了一拍,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假山侧,一身着黄马褂侍卫装扮的人站在不易被人发现的假山北侧,一半身影隐在阴影中,另一半显露在皎皎月光下。

    隔着相当远的距离,如此模糊不清,孙宁馨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叶禄·利贞。

    不似卉儿的惊慌失措,孙宁馨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叶禄·利贞的那刻心反倒安定下来。

    她在托卉儿带话后,设想过一万个如果叶禄·利贞不愿来,她下一步应当该怎么做的假设。

    却唯独没想好,倘若他来了,自己要如何开口?

    “小主。”卉儿的声中带颤,透出明显的害怕。

    孙宁馨拍拍卉儿搀扶在她臂弯的手,安抚她道:“无事”,随后便示意她守在四周,自己则独自提着裙子一步步走到假山近侧,在对方三步以外的距离站定,开口轻轻唤道,“表哥”。

    她自小长在江南,10岁那年才回到了京城,虽然说的是北方话,但还是能隐隐听出南方软糯口音,此时语气中更夹杂着一些若有若无的亲近之感。

    那人闻声侧跨出一步,低头单膝跪地朝她行礼,俊朗的侧脸线被月光轻轻勾勒,透着不似年少时的坚毅。

    “小主折煞奴才了”。

    “奴才如今在乾清宫当差,于礼小主还是以礼相唤为好”。

    被这么根软钉子刺了一下,孙宁馨面色迅速冷了下来。

    一晃岁月匆匆已过十年,尽管如今的时间、地点实在不符合叙旧的时宜,但更多的时候,在面对他时,她心中却总是充斥着矛盾不已的心情。

    孙宁馨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这顶红色侍卫顶戴,抬抬手,让他起身,话语却失了刚才见到同乡亲戚的热络,反倒带上一股冷冰冰的意味,轻慢道:“我刚刚来的路上还在想,你会不会来?”

    “原本是不打算来的”,叶禄·利贞垂着头,依着礼节,微躬着身子回话,“但奴才想,如果不是奴才,也会是别人的话,有些话倒还不如是由奴才与小主讲个明白。”

    孙宁馨被刺痛,闻言冷笑一声:“你以为本小主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倒在这里托大,反倒教训起我来”!

    说话间俩人的距离不过只有两三步近,话语一出却仿佛相隔咫尺天涯一般。

    听出她话中带刺,叶禄·利贞也不好出言反驳,只抿了抿唇,道:“那日来托话的宫女,带着一支石榴式样的簪子,石榴多子……”

    后面的话,他顿了顿,顾及到孙宁馨的颜面没有继续说下去。

    可孙宁馨却依然觉得自己保养的姣好的面皮被人拿着刀轻轻割开了一道口子,火烧似得将所有虚张声势的伪装都燃成了灰烬。

    几乎一瞬,她便恼羞成怒起来。

    逼得她不由的朝前走了两步,叶禄·利贞低着头,目光闪躲着不敢看她。

    “呵,你既是已经看出来了,又不想来,那为什么还非要来”?

    “还是你就是想亲眼看看,看看我是如何不知羞耻地向你自推枕席,还要被你在这里轻言羞辱!”

    叶禄·利贞被她激地朝后猛退两步,轻叹一声,语气不无怜惜的说道,“小主大可不必这般轻贱自己”!

    听到轻贱二字,孙宁馨只觉心中遍生寒意,不由得泪盈眼眶。

    一时间俩人眉目相对,却已然无话。

    夜色已深,假山旁别高树丛密,上面还有不知名的鸦子咕咕乱叫,宫妃与侍卫在后宫见面到底于理不合,叶禄·利贞想到自己已经出来良久,动了动站的有些发僵的腿弯,正想将那站在远处留哨的小宫女唤来,将孙宁馨送回去,却听到面前的人突然轻轻开口问。

    “十年前离开江南时,舅母问你想不想娶我,你没有开口”。

    叶禄·利贞的心蓦然一沉,孙宁馨却继续道:“回京六年后,父亲问我要不要进宫,我也没有回答”。

    “我父亲是汉人大臣,官职不高,家里又没有可以顶撑门面的兄长,少不了需要女儿进宫”。

    “是以我没有选择,所以也不必回答”,月光下,叶禄·利贞看见面前妆容精致,却难掩憔悴的女子惨然一笑,“你呢,叶禄·利贞,你当时是不是也是同样的心思”?

    叶禄·利贞皱皱眉,没有开口,孙宁馨却笑着笑着,忽然就落下泪来。

    “宫门深深,入宫这许多年来我日日谨小慎微,怕冲撞贵人,步步惊心,怕得罪宫妃,就这样小心谨慎,晚上却要靠安神香入眠,却从不得入梦“。

    “多少天的日日夜夜,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我才十八岁……”。

    深宫中的孤独和恐惧就已将她酿造的彷佛一坛苦酒,涩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孙宁馨眼角噙泪:“你是不信我,还是觉得我必定会祸殃九族,才会以这般口气来质问我”?

    叶禄·利贞的面上闪过痛苦挣扎的神色:“你知道的,我只是……”。

    “我只是不想见你如此轻贱自己”。叶禄·利贞的咬字越往后越轻,他眼眶深深,看谁都是深情的样子。

    孙宁馨摸摸脸上的泪痕:“轻贱”?她泪眼含笑,语气清浅的道,“我不是轻贱,是早已疯魔了!”

    叶禄·利贞无言看着眼前这张布满泪痕的脸,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并在一侧的手松了又握,却始终不敢抬起,只是矗然想起十年前送她上京之时,在码头船上,她被姑丈从身后强拽出,用帕子捂着脸跟每一个人道别,却独独跳过了自己,倔强转身时眼睛红彤彤的模样,活像隔壁三哥儿家养的白兔子。

    世人都说缘起缘落,缘分二字辗转而过,只是事以至此,彷佛再多说也没有什么意思。

    孙宁馨背过身去,用绣着缠枝花的帕子,擦拭脸颊上的泪痕,叶禄·利贞慌神之际,只闻到一股莫名好闻的暗香自面前浮过。

    自从十年前码头一别后,午夜梦回间,他总能梦见自己在哄一个眼睛红红的小姑娘。

    后来,他跟三哥儿说,她临走前都不肯和自己道别。

    可三哥儿说,你怎么能让小姑娘哭呢?

    他一愣,自此十年寒窗苦读、勤练武艺,放弃行医,不过都是为了能够入宫当值,好与她见上一面,亲口道歉,这才有了御花园的那日的情不自禁。

    鼻尖那股若有似无的甜香越来越浓,叶禄·利贞只觉得一股热气自丹田腾起,刹那间便像烈火烧原般流遍全身,只烧得他心中一阵心烦意乱,燥热般的难受。

    “我——”

    脑海之中理智的线崩得发麻,心头烦乱之情尚未来得及驱散,孙宁馨却忽然回身吻住了他。

    她灵巧的舌尖只是作弄似地在他褚红色嘴唇的嘴唇上舔了舔,他便已然心动不已,来不及思索,便将牙关打开。

    孙宁馨的双臂,拢在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喘着道:“你若此时走,便无人知晓你我见过面”!

    等叶禄·利贞再回过神儿时,只见面前朝思暮想的人将一双好看的杏眼压低,眼角还带着刚刚落泪过的猩红,如同梦里一般,眼睛红红的姑娘不哭后,便会笑意盈盈的勾起他的手,放在她胸前绣着兰草纹样的衣襟上。

    叶禄·利贞只觉脑海中那名为理智的线突然断掉了,多年来克制着的思念似海浪一般,瞬间席卷了上来,将他汹涌埋没,他伸手将孙宁馨抱起,走入假山旁葱深的密丛里,顺手将她的外袍解下,铺在她的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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