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才将将结束，院里树上的叶子倒是落得不剩几片了，尽显萧瑟，寒冬将至，这天是冷的，让人有些没有来的感到孤寂。

    苏时绾起了大早，她昨夜睡得也晚，着手用笔记录一些事情的未来发展，这梦境到底不是全然完善，它不连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很多时候要靠自己去理清，沉下心去写竟忘了时间，还是环陵催着，她才睡去了。

    外头有丫头进来，说是大夫人找。苏时绾忙整好了衣裳，往秋华院前院去。

    外面天空有些暗沉，乌云几朵点缀在天上，应是大雨将至，衬着寒风。厅堂里面点着烛灯，屋里炭火也烧的旺盛，一进屋，丫鬟替她解了外袍，苏时绾走到李氏面前行礼。

    李氏喝着热茶，见来人，忙摆了摆手，苏时

    起了身，一边的妈妈拉了凳子，示意苏时绾坐到李氏一边。

    李氏笑笑，给她面前递了几块枣糕，苏时绾道了谢接过。

    “你明日要随着老太太去阜隐寺我听说了，尽孝心原是件好事，前几年去倒不说些什么，可今年你阿父应了议亲的，你和苏素兰年纪也不小了，今年你们的亲事要定下来是老爷道明了的，你好歹养在我们秋华院，我还是为你也考虑一番，我总愿意你比采芳阁的那位嫁的好，出去也长我们秋华院的脸。”

    苏时绾站在原地，袖中的手紧紧攥着绢帕，炉火的柴碳滋滋作响，李氏脸颊烤得发红，她精气神很足，说话也不间断，苏时绾只觉得听见的声音时而大时而小，她觉得有些心悸……

    李氏说完见苏时绾脸色苍白，兴致减了一半。

    “你这可是冷着了？吃点糕，我继续说，你听着就行，京城荀家你知道的吧…”

    “阿母！”苏时绾这突然一叫把李氏吓了一跳。

    苏时绾站起来，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她忙解释：“阿母，我最近不知得了哪位高人托梦了…去阜隐寺是这梦中指示…”

    李氏一听倒是有些惊讶，她前几日和别的夫人去南桥的先生那里算过，说家里有幸要得一位贵人相助，苏时绾这样说她倒是信了七分，她素来是迷信这些的，不免心里有了几分考量。

    “要是宁瑾这样说，我定是不信的，你这孩子懂事，你说的我是信的，既如此你还是去罢，左右一个月，婚事我替你张罗，我跟你说本来对荀家作为太后母家，我们家是高攀不起的，但是因着你父亲升了职，现任户部尚书，太后有意提拔你父，倒是隐晦的提过几句。”

    苏时绾的手微颤。

    “阿母，我已经有了心怡之人。”苏时绾一时慌了神，一时心急，脱口一出，又暗自懊悔。

    李氏看着她，带了几分探究。:“你素日呆在府中，哪曾见过什么外男，你可是诓我的？”

    苏时绾忙低下头，脑子里一片慌乱，忽然，她想起一个清冷的背影，她咬咬牙，抬起头看向李氏，轻声道:“时绾不敢，贺家公子贺知砚，写得一首好文章，女儿虽不曾见过，但是一直仰慕已久…”

    贺知砚……

    为什么苏时绾要用贺知砚这个名字挡在前头呢？这个名字在现在还没有声音，但是明年科考一过，将不会有人不知道他，他才华横溢，天资卓越，最后甚至他会位极人臣，摆布天下臣子，她读过他的诗书是真的，羡艳他的才华是真的，但是他纵使绝代风华，却不曾娶妻，传言他极为清高，世间女子不能入了他的眼，用他的名号兴许是妥当的，她曾经在死去前的那个雪夜见过他，那是一个清冷孤独的身影，彼时她怀了必死的心，裹了一件披风逃出去买□□，医馆大夫怎么也不肯卖，她说她是用做药引的，医馆大夫却说要证明，她当时心灰意冷到了极点。

    这拒绝亦是洪波般汹涌冲击着本就不堪一击的意志，然后她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他说：“给她吧。”她记得他当时的眼神，淡漠而没有一丝温情，他长的极好看，明明是温润如玉的长相，却散发着令人恐惧的寒意，所有人跪在他面前，他自医馆里面出来，只堪堪扫过苏时绾一眼，但是她似乎从他的眼睛里面读到了一种悲悯，她想，也许他懂得她不想求生的意志，就像一个天人路过，允了她的懦弱，说他的名字也是她的一份私心，因为贺知砚是不会娶她的。

    李氏微诧“可是北街那个贺家？他家最高官阶才五品，你说的那个贺知砚我也知道，我们京城这些夫人一起聚会他母亲贺夫人也来了，那孩子一点不受嫡母重视，秋试中了举人才知道这号人是贺家的，不要说我觉得这门亲事不好，你父也不会同意的，实话实说，荀家你和苏素兰必须嫁一个的，这种好事怎么能落在采芳阁呢？时绾，你听我的，我虽不是你亲母，但是你母去的早，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待你是同自己亲生的一样，怎么会害你…”她笑得温柔。

    如果真的好，那为什么苏宁瑾不嫁，这句话堵在心上生疼。

    南晟新皇病弱，太后荀央掌权，荀家作为太后的母家地位自然高贵，太后的哥哥荀彧被封了安远侯，安远侯膝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荀琰已经娶妻，所以议亲议的是二儿子荀昔，荀太后最宠的侄子，彼时苏时绾的夫君就是荀昔，她那时真的天真的以为这门亲事是极好的，嫁到荀家才发现，那个地方才是她的葬身之地，荀昔对她极为冷淡，倒是荀琰对她总是十分热切，府中议论纷纷，荀家大小姐平宁郡主性子娇纵，以欺她为乐，而荀昔也视若无睹。

    他之所以娶她也是因为姑姑荀太后有意将工部尚书苏徐谌归为自己所用，他有先天性心脏疾病，这是个秘密，鲜有人知，甚至连家中亲姊都不知晓，他早就命不久矣，所以他素来冷淡示人，外界传言他不举，所以苏时绾的作用只是圆皇家一个颜面的工具，大概三年吧，荀昔就去世了，荀琰喜欢她，之前碍于荀昔还不敢做什么，荀昔死后愈发嚣张，平日里语言挑逗几句 ，动动手脚，苏时绾以为能忍一时是一时，府上谣言却像长了脚，荀琰的夫人夏氏知道了，多次置她于死地，她的名声狼藉，在荀家的每一天都是煎熬的，慢性毒药，流言蜚语，都是杀死她的利器，她承受的噩梦就是从嫁入荀家开始的……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那种日子好像就在眼前，她真的很害怕那没日没夜担惊受怕的日子再一次出现在眼前，李氏绝对知道荀家的意图，她不愿意送自己的亲女儿去受苦，也不愿意与荀家结亲的好事落在采芳阁苏素兰身上，她真是精打细算，狡猾至极……

    可是她苏时绾能做什么呢？哪怕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可她到底没有亲历过，当这些事真真切切的发生，她只是觉得害怕，她实在是懦弱胆怯。苏时绾双手攥着袖子，并不说话。

    门外传过来一阵嬉笑声，门被推开，一阵女孩家独有的馨香涌进来。

    苏宁瑾快步走进来，看见苏时绾在里面，她偏过头，直接走到李氏身边。

    “阿母，你要帮我！”她眼眶发红，满面愠色。

    李氏心疼的搂住她：“怎么了，谁惹我们瑾儿？”

    苏宁瑾恨恨地道：“苏云欢那个贱人，我竟不知她本事这样大，平宁郡主荀灵是我的闺友，现在荀灵竟然在我面前说苏云欢的好话，气死我了，苏云欢手段真是高啊！”

    李氏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过是小姑娘之间的弯弯绕绕，她笑了笑。“不过是个庶出，你理她做什么，平宁郡主素来是心善，之前你不是说苏云欢在宴会上替她说过几句话，许是那时让平宁郡主改了观，谁知她不是故意自导自演呢？你多提点几句，总归你们关系最好。”

    苏宁瑾听了很受用，心里也舒坦了不少，苏时绾看着她们，平宁郡主、苏宁瑾，恶人总是习惯为伍，听到李氏说平宁郡主心善，她心里冷笑，真觉得听到一出荒唐的笑话，难道以她们为主做的恶事还少吗？

    苏宁瑾这才看向苏宁瑾：“二姐姐，今日怎么这么早来阿母屋里请安”

    李氏这才意识到苏时绾还在呢，她拉住苏宁瑾。“对对对，瑾儿，我给你二姐姐说亲事呢，你和荀灵玩得好，你说说她的二哥哥荀昔是不是很好，翩翩公子之姿，又有才。”

    苏宁瑾面上划过一丝惊奇，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苏时绾要嫁给荀昔？”

    李氏眼神示意了她好几眼，苏宁瑾这才隐下表情道：“你倒是挺适合他的，反正你俩话都少嘛！”

    外头来人传李氏说是老夫人找，李氏应下，跟苏时绾说此事再议，然后就走出屋子。

    苏时绾缓缓抬起头露出一抹笑：“宁瑾，可是我已经有心怡之人了，该怎么办？你会帮姐姐的吧？”

    苏宁瑾偏过头，听她这么说，倒是有了兴致，闷葫芦居然也会有喜欢的人？李氏一走她倒是装都不装了。

    “你喜欢谁啊，谁这么倒霉？居然被你看上了？要我说，荀昔挺适合你的，他啊，可是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哦？包括女人。”她笑得开心，那张脸笑得仿佛天真至极。

    苏时绾笑笑，她递给苏宁瑾一块汗巾。

    苏宁瑾没有接，反而有点不屑的看向她：“什么啊？”

    “没什么，三妹妹不要的帕子罢了。”

    苏宁瑾看清那帕子模样，有些震惊，她一把夺过来：“你在胡说什么？”

    苏时绾笑笑：“前几日，在府里遇到了叶公子，他好像认错人了，当时竟然喊了我一声“心心”要过来搂我，着实吓人，可是我记得妹妹的乳名才是心心啊？”

    苏宁瑾直接脸色苍白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是吗？原以为妹妹与叶公子关系不一般，竟是我弄错了吗？可见这叶公子面上清朗，背地里竟然是揩油的伪君子，作为户部侍郎之子，叶侍郎把他送过来向父亲学习怎么处世，可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人？”苏时绾笑笑。

    苏宁瑾一时着急：“不是的，他不是你说的那样！”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面色霞红一片，愠声道：“苏时绾，你到底要干什么！”

    “妹妹，我只是不想嫁给荀家，你会帮我的吧……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苏时绾笑得温柔，苏宁瑾却觉得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心里有几分忐忑了起来，她跟叶齐的确关系不一般，只是她怎么会知道…

    “苏时绾，你这是逼我？你要我做什么？”

    苏时绾走进她，轻声道：“荀昔的这门亲事，你能帮我推了对吧，毕竟阿母最宠你了。”

    “婚姻大事本就父母做主，我如何替你推了？”

    “我说的是荀家，我知你可以做到。”苏时绾淡淡看了苏宁瑾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