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卿也是一怔,她平日都穿着束胸,就今日忘了穿,竟然就被人袭胸了?!
胸口上的那只手仍在,她闭了闭眼,压下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意,“怎么,还没摸够?”
徐映辰顿时反应过来,忙将手拿开,语带歉意道:“我并非是来抓你的,刚才碰你……也非故意为之。”他顿了顿,仿佛不愿与女子理论,但觉得还是把话挑明了好,“你若是早将解药给我,你我也不必大打出手。”
“你意思是怪我?”宋长卿实在忍无可忍,“你不是来抓我的,带这么一帮人来做甚?”
“老大……”这时覃雄走来,看了仍旧戴着鬼头面具的宋长卿一眼,然后对徐映辰抱拳道,“我们昏迷的那些人身上出现了黑斑。”
嘴上虽叫着老大,但行为规矩、举止得体,明显不是江湖中人,更像是朝廷命官和下属。
而这玄衣男子会武功,又带了这么多人。
宋长卿咂摸着嘴,“你是将军?”
徐映辰见宋长卿并未揪着他刚才逾矩行为不放,眸中闪过赞赏之色。但他也并未回答宋长卿,而是客气道:“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既然误会已解开,还望将解药给我。”
宋长卿理了理有些松散的衣襟,“给你也不是不行,只是——”
宋长卿话未说完,便被跑过来的彩霞截住了话头,她一把抓住宋长卿的胳膊,“我刚才难受之下昏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梦,你爹娘,还有你哥哥,他们……全被人杀了。”此时她脸色煞白,一手紧捂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喃喃自语道:“……完全不像是在做梦。”
宋长卿闻言眉头一蹙,但随即释然一笑,安抚地拍了拍彩霞的手背,“别自己吓自己,我们宋家向来救死扶伤,没有仇人……”
彩霞闻言看了徐映辰以及覃雄一眼,意思不言自明。
宋长卿不自在地咳了咳,“那个……我不算。而且他们也不是来抓我的,都是误会。再退一万步来说,我也没干杀人放火的事,何至于……”
“宋长卿,宋长卿,你在里面吗?你家着火了……”
一声大喊,仿佛划破了夜空,就连悬挂于九天的圆月,也变得支离破碎。
宋长卿开始时还以为是有人想要诱骗她出去。
她看着彩霞跌跌撞撞、脚步虚浮地向外跑,她还在打趣她。
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在山洞外面喊她,有的声音里甚至还带着幸灾乐祸,她的心顿时坠到了谷底。
她想起了彩霞刚才做的那个梦。
不,不可能的,不会的。
她家没有仇家,她父母对人向来和善,她哥哥也是素来都彬彬有礼。
家中只有她是个混世魔王,但她也从不杀人放火。
她唯一一次差点失手杀了人那次,还几乎被爹打断了腿。
这样的家人,又如何能有仇家?
她提起内力,要向前飞掠而去,却被徐映辰拦住了去路。
他站在宋长卿面前,挺拔如松,“走之前先将解药留下。”
宋长卿一改之前痞气模样,抬眸看向徐映辰,此时她方看清了这玄衣男子的面目。
只见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微扬的唇角透着势在必得,而他俊美的脸庞在被远处尚有余火的火把映照下,更显棱角分明。
若是以往,见到这般模样俊俏的人,不论男子还是女子,宋长卿总要调戏一番,但现在她已没有这番心思。
她迫使自己不与他动手,她知道若是真正动手,她未必打不过他,但是那定然会耗费不少时间,她压下心中的急迫说道:“我以身家性命为誓,你的属下性命暂时无虞,而你若放我离开,我之后定将解药给你。”
徐映辰定定地看着她面具背后的那双漆眸,只见那双眸中有彷徨,有恐惧,有急迫,但更多的是决绝。他从不轻易相信人,但这次他选择相信,只因他相信他若是不放她走,她定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让他得不到解药。
他挪动脚步,为宋长卿让开了道路,而覃雄看到老大让出了道路,不禁急急出声,“老大……”
徐映辰抬了下手制止了覃雄接下来的话语。
见到此幕,宋长卿知道了这玄衣男子定是看出了她所想,于是抬步向前掠去,在经过徐映辰身侧时,她破天荒地说了一声,“谢谢。”
“宋家之前进去了一群人,你看到了吗?”
“怎么没看到,我还听到里面的叫声了呢,那叫一个惨……”
……
山洞外再次传来交谈声,恰飞掠到洞口的宋长卿,猛地一颤,心慌之下被一块微微凸起的石头绊住了脚。
她摔了出去,滚落了很远,还被路边折断的树枝划破了脖颈。
鲜血顺着伤口涌出,渗进她湿漉漉的衣襟里,但她顾已不了这么多,她要回家。
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家。
不知何时,原本星辰闪烁的夜空,竟变得乌云密布。
她从未觉得回家路是这么漫长,她的手在抖,脚在抖,全身都在抖。她平时引以为傲的武功,此时竟使不出一点。
如银线般的雨丝从天而降,宋长卿倒在泥泞中,她奋力站起,却又倒下。脚心传来钻心般的疼痛,可她仿若未觉,再次奋力站起,可那双不听话的腿,竟又向一旁歪去。
“啾嘶嘶。”一匹黑色骏马蓦地停在她身旁,抬蹄嘶鸣。
她即将倒下的身躯,被一鞭子卷到了马上。
徐映辰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得低沉,“你家住哪?”
“前面集镇,宋家医馆。”
“哒哒”的马蹄声一下下敲击在她心上,坐于马上的宋长卿远远就看到了那处熊熊燃烧的大火,可她不敢再深想。
她怕……是的,她怕了,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怕了。
宋长卿闭上双眼,不再去看那大火。她压下内心的恐惧,忍住颤抖,只希望马快些再快些。
“突噗噗”打了个响鼻的骏马不情愿地停在了宋家医馆门口,仿佛在向主人抱怨跑得距离太短。
徐映辰安抚地摸摸马鬃,然后抬眸看去,只见门楣上规规矩矩地写着“宋家医馆”四字。与从远处望来相比,近处看时更添谨慎庄重之色。
风声伴着雨丝吹来,门梁上挂着的两盏红灯笼,还在悠悠摇曳,漆黑大门上一对衔着门环的兽面铺首,在摇曳烛火的照耀下,愈发显得威严肃穆。
宋长卿猛地睁开眼,在马尚未停稳时,她便快速地翻身下马。
倾盆而下的大雨让她狼狈不堪,此时宋长卿满身泥泞,脖颈处流出的血在她前襟绽放,仿如二月红梅般妖艳。
她摘掉脸上的鬼头面具别在腰间,然后理了理衣袍,就像平时回家一般一步步走到家门口。
她抬起手,按在了门环上。
却迟迟不动。
她祈祷着一开门看到的还是训斥她回家太晚的父亲;不忍被父亲训斥,拉着她急忙进屋的母亲;以及为她打掩护的哥哥。
时间仿若定格了一般,宋长卿的手就那么一直放在门环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比宋长卿一身狼狈好不了多少的彩霞踉踉跄跄地跑来,一把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随着“吱呀”一声大门打开,焦灼之气、血腥之气,伴随着浓烈的烧焦肉味顿时扑面而来。
宋长卿一直抬着的那只手,霎时仿若没了生机一般,猛地垂落下来。
只见熊熊火光中,不大的院落到处都是被砍杀尸体,血水与雨水混合渐渐汇成一条小溪从她面前淌过。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方探出一只脚,想要迈进门的宋长卿顿时立在了原地。
她通红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对面尚未被大火侵蚀的墙壁上的那具尸体。
——他被吊在墙上,双手被钉在墙上以承受整个身子的重量,而其肚腹处却被剖开,鲜红的血液伴着淌出的食残,晕染在衣袍上呈黄褐色,那双与宋长卿有着七八分相像的眼眸绝望地望着上天。
死不瞑目。
而倒在他脚下的中年女子,再不会起伏的胸口上插着一把长刀,顺着长刀洇出的鲜血染透了她胸前的衣襟。
宋长卿眼眸血红,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巨大的悲恸排山倒海地袭来。
“爹,娘……”宋长卿嘴唇颤抖着、蠕动着,竟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正烨……”一声尖叫打破了这院落的沉寂。
仿佛上天也感受到发出声音之人的哀恸绝望,不忍再摧残这可怜的世人,纷纷云销雨霁。
彩霞跌跌撞撞奔到了院中一根木桩前,嗓音因哀恸而发出不似人声的声音,“正烨……”
宋长卿忍着悲恸转过眼眸,透过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帘,她隐隐约约看到木桩上挂着个焦黑的人形木炭。而其戴着白玉发冠的,尚未燃烧的头顶还有丝丝白烟飘出。
宋长卿身躯猛地一晃。
“哥哥……”
宋长卿一下子窜到木桩前,伴随着水磨石地砖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声响,宋长卿跪了下去,她涕泪交加,悲恸难抑。
就在不久前,她还想着告诉家人彩霞怀孕之事。
就在不久前,她还想着让爹别知道她所做的混蛋之事。
就在不久前,她还有父母亲人,她还是个混世魔王。
……
“正烨,我来陪你。”
悲痛欲绝的宋长卿闻言猛地抬头。透过水帘,她看到彩霞猛地将匕首捅进了自己心口。
“彩霞……”宋长卿一把抹干了泪水,骤然起身,瞬间接住了即将倒下的彩霞。
宋长卿目眦欲裂,抬手按住鲜血蜂涌而出的伤口,“彩霞,你可知……”
彩霞抬起手制止了宋长卿的话语,气若游丝道:“我从小在宋家长大,老爷和夫人是我的再生父母。还记得那年……”她鲜血越淌越多,脸色愈来愈白,无论宋长卿如何努力,鲜血仍旧汩汩地涌出。
彩霞苍白地笑了笑,“不用白费力气了,你知道的,我喜欢少爷。他不在了,我也不愿独活……”她说着眸光渐渐移到那处焦黑人形木炭上。
眸光愈来愈暗,以至于无……她都再未将眸光移开。
宋长卿坐在地上,静静地抱着彩霞。
良久后,直到怀中人的身躯渐渐僵硬,宋长卿才轻声说道:“彩霞,你可知你怀了哥哥的孩子。”她泪水滚落,“如果我早点告诉你,你是不是就不会死?”
“是不是就不会死?”她趴俯在彩霞的尸体上,“你是不是就不会死……是不是……”她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声嘶力竭。
突然,宋长卿猛地站起身,瞬间掠到她父母的尸体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爹,娘……孩儿来晚了,孩儿知错了,孩儿再也不会整日只知——”
话未说完,宋长卿就被从门口突然窜进的人撞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