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屎棍

    “柳小姐。”宋易持剑,挡在神挽面前。

    神挽听到柳格格的骂骂咧咧后,没多说什么,反倒是将蹙起的眉头又舒了舒。虽然如此,但脸色依旧凝重。

    神挽伸手,将身上雪白的狐裘披肩拢了拢,在柳格格脸上打量一圈,最后,对上柳格格的眸子。他没有生气的苗子,悠悠道:“你想追上神挽?”

    神挽:刚听你说——将军很酷。你和神挽很熟?

    “我……”柳格格支支吾吾半天,见蓝袍男子眼底隐隐约约可见的笑意,毫不犹豫地认为那是对她没追上人的“嘲笑”。

    于是,她下意识反驳道:“叫什么神挽,你跟他很熟吗?请叫他神挽大人。”柳格格说着,撇了撇嘴,接着道:“神挽大人是常胜将军,久胜战神,你直呼其名,是想套近乎吗?”

    “至于我嘛……”柳格格把眼底的心虚偷偷藏起来,放下捻着的裙摆,裙边绣着的白鹤沾到了地上的雪籽。

    旋即,若无其事地摸了摸鼻尖,刻意地放大音调道:“我跟他的关系,反正比你熟!”

    神挽笑了。

    融化了深冬的雪。

    只是转瞬间,他便收起了眼尾的笑意,仿佛从没笑过。

    他眸光扫向地面,朝柳格格示意道:“柳小姐,裙摆沾风雪了。”

    “小心点儿。”

    说完,顺了顺腰间血玉下垂着的须,快步离开。

    走时,踩碎了地上初结的雪籽,富有磁性的声音悠扬传开——宋易,咱们这会儿可是遇上了个撒谎鬼了。

    不止是搅屎棍,也是撒谎鬼。

    午后的这场闹剧随着到来的宾客多起来了,也就暂时消停住了。

    柳格格在距离棺材只有五米处,来回踱步。始终不敢多靠近一步。

    虽说白事知宾的基本流程她在这段时间里基本都熟络了,但是,还是有点瘆人。

    柳格格盯着严封的棺材,思绪模糊中飘远了。

    听来的宾客说,这荆崖将军死时,是在敌营了。南将王打赢胜仗后,去往敌营时,荆崖将军已经没有呼吸了,身上流着的血也已经干了。

    好一代骁勇的武将,就这么没了!

    柳格格凝视着眼前的一片白,一时间,被周围的气氛弄得,鼻尖酸酸的,心头莫名生出了偌大的悲壮。

    一人死,护国无恙。

    这才是大义!

    柳格格朝着那方棺椁弯了腰,,深深地鞠了一躬,眼角微微泛起不易察觉的湿润,从小念过的书教会她——爱国,国家大于一切。

    她敬慕驻边护国的战士,仰慕不能将真面目示于人前的缉毒警察,所以,此时腾起的家国情怀久久不能平息。

    一腔激扬的赞美激荡在胸前,想到等会可以上台主持,作为白事知宾来主持,她怅惘的同时,竟然,有了些许的庆幸。

    身为白事知宾,在今日,竟不失为一件壮举。

    封闭的雅室,窗门稍开。

    神挽由高处往下望去,正好看到这一幕。一盏茶的功夫,柳格格已经站到庭院中央,一众闻讯,替荆崖将军,前来送葬的亲友面前。

    柳格格面色凝重,但是落落大方。

    神挽居于高处,浑身发散着生人勿近的冷漠,看到楼下的事情,嘴角抿起,喃喃道:“她怎么来这当……白事知宾。”

    “哦。”宋易提上了兴趣,往窗外偷瞄一眼,“眉飞色舞”地忙道:“将军,我找人打听清楚了,这女子当真是丞相府的,左丞相府的六小姐。”

    宋易:“她的一众长姐都在军营中任职,家中只留下左丞相的第五子和她了。平时也算是骄纵,性格也是狂了点,但是也不犯什么大事。也因此,左丞相格外宠溺。”

    宋易把目光落在神挽□□的后背上,继续道:“平时柳六小姐确实是有点小癖好,这白事知宾就是其中之一。”

    神挽冷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这左丞相当年和父皇一起带兵打仗,那么风光显赫的左丞相,这么宠出这么糊涂的女儿啊。”

    宋易:“右丞相家的幺女纨绔惯了,整个盛京城只有这柳六小姐能同她一较高下,现如今,这盛京,两位丞相家的女儿可是闻名千里了。”

    “既然如此,该教化教化,你派人去丞相府——表明佛征军师有意收两位小姐为徒,不日,前往盛京学府学习学习。”神挽说得轻轻松松的,顷刻间,又道:“还有一事,你打听清楚了吗?”

    宋易:哦!左丞相知道是军师来教学,早早将柳六小姐求学名册交上去了。等会儿,我派人去趟右丞相府,即可。

    “对了。”宋易听到神挽说的“另一事”,接道:“没查到消息。不过,我看柳六小姐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她应该是真的仰慕将军您吧。”

    神挽脸上出现了一丝罕见的怅惘,转念道:“仰慕我?”神挽冷笑一声,转头看向宋易,道:“宋易,你觉得仰慕我的人,应该会像是柳六小姐这般,连人都分不清,见个穿铠甲的人,就马上追上去。没找到人,就气急败坏?”

    宋易挠了挠头,也是茫然,最后,没讲话,恭敬地站在神挽身后。

    “哼!”神挽仿佛从鼻腔中舒出他不知从什么时候上来的莫名情绪。

    他扭过头,试图压下这股情绪。

    这时,门开了,从门外冲进一道匆匆忙忙的身影,“神挽!神挽!”

    “嗯?”神挽看着紫金铠甲尚未脱去的宣王礼,轻声地,带有警告意味地“嗯”了一声。

    “六哥,六哥,瞧你!”宣王礼卸下手上的剑,直接流利地坐在神挽面前,嘴上念念有词:“六哥,你不下去吗。这荆崖将军……”话音未落,宣王礼抬头,对上神挽眼中渗出来的凶光,讲道:“叛国的将领,有何可追悼的。念在多年深交,如今这仪式已经算是给足了他们荆家颜面。”

    宣王礼一扫脸上的纨绔,这样一来,倒少了大半的兴致,他长叹一声,也没讲话,默默地把是视线往楼下庭院的正中央投去。

    庭院里。

    风雪扬起,柳格格感到寒意,忍不住浑身一颤,咳嗽了两声。

    但想到台下有那么多人在看着,她抖了抖肩,镇定道:“今日,是荆崖将军出殡的日子,我既然作为白事知宾,便同大家讲讲荆将军的荣光。”

    柳格格说着话,骤然,周围原本哄闹的宾客瞬时安静下来,把目光纷纷交给了最中央,主持着葬礼的柳格格。

    柳格格陡然间稳重了不少,收起了她性子里自发出的散漫,她极为崇敬地娓娓道来:“荆崖将军,忠君报国,一生光明磊落。”

    “殒命于委支元贼人的手中,是我朝天东国的遗憾,更是每个朝天东国臣民的遗憾。百姓痛惜,愿荆将军携带着百姓们宏大的愿景,在泉下——安息。”

    “英灵寻来路,再为东国将!”

    柳格格说着话,今儿个白事知宾的流程,讲下来倒是格外流畅,她想大抵是触碰到了自己对于泱泱大国无限的遐想,一时情难自控罢了。

    柳格格:“偌大的盛京,是荆崖将军的家,但荆将军离开盛京多年,在海梁州驻扎,死守东国和那委元支国的交界。将军的英勇,自当为吾辈铭记终身!”

    ……

    宣王礼面色凝重起来,他故作漫不经心地往下随意一瞟,风轻云淡道:“这姑娘是哪家小姐啊,这般慷慨激扬,骨气倒是蛮大的。”

    “咦?”

    宣王礼定睛一看,惊讶道:“有点眼熟。”

    “左丞相家的。”神挽淡淡道。

    突然,宣王礼嘴角一抽,他本就是自言自语,没想到神挽会应他,霎时间,抬眼,对上神挽,道:“六哥,你这么会知道是哪家的朝臣女眷的啊?不对劲啊!”

    “没什么不对劲,偶然得知的。”神挽撇了撇嘴,望向台下那个一本正经的柳格格,回道:“就是个搅屎棍,没说错。”

    “什么搅屎棍?”宣王礼上身向前倾了倾,试图进一步看清神挽眼底的晦暗,“站在人小姑娘的立场,也没说错话。”

    “荆崖叛国的消息你不让传出去,大家自然认为荆崖是个忠勇之辈。”宣王礼讲激动了,胸膛的铠甲在桌上一磨蹭,发出微微刺耳的声响。

    骤不及防间,神挽面色一沉,黑压压的,浑身的气让人不禁颤栗,他反手,拾剑,剑锋顺势一转,直直地将剑柄怼上宣王礼的胸膛。

    宣王礼:“神挽,我是你亲弟!”

    “你还知道?”神挽冷冷道,“荆崖的事,没弄彻,别乱提。”

    宣王礼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讪讪讲:“我知道。”

    “对了。”神挽道:“今日丧事,为何不换便衣。一身铠甲,招摇过市!”

    “六哥,我没干什么坏事。近日,也没惹到你,你……”宣王礼话还没说完,神挽见庭院中的人已经散尽了,立马起身,往外走。

    宣王礼:宋易,你看看你家将军!

    宋易扯了扯嘴角,摆了摆手,朝宣王礼抱剑,转身,快速跟上行至门外的神挽。

    宣王礼仰天长呼,道:“我招谁惹谁了!”

    宣王礼:谁能管管神挽这货!上天,来个人收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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