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随浪潮汹涌起伏,只见那船头上坐着一人,草编斗笠下张扬明艳的面孔半隐半现。
殷红的利落劲装勾勒袅娜的腰身,江尽抬起手腕轻轻擦拭着鬓边汗渍,她抿着干涩的嘴唇,一手抓着鱼竿垂钓,死盯着涌着碎浪的海面,腹中早已饥肠辘辘。
午时一刻,日悬中天,只见鱼钩多次抛下,鱼竟是未收获一只。
命运似乎在把她逼上绝境。
她沉沉气,决定再试一次。
海风趁乱钻进来划过脊梁,她打了个寒颤,继而盯着波澜的水面荡漾在思绪中。
事情还要从几日前说起,她海豚馆里检查设备的时候失足掉进水里,这好不容易醒来,却发现自己竟来到了古代,并且随着船只漂泊至此。
她脑海间没有原主的记忆,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是谁,该去往哪里?
鱼线的颤动让她意识回笼。
江尽用力挑起鱼竿,直到手腕青筋隆起,蹭得掌心发疼,可这鱼线仍然丝毫未动。
随即一个猛浪拍打船舱,船上的东西往后倾倒,她受力不住反被往前拽去,头上的草帽滑落,伴随着一声痛吟后直直地掉进海里。
“啊。”
海水霎时间钻入鼻腔,她浮出水面重重地咳水喘息,划拉着水面,只觉周身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随即身躯僵住,觑见身旁有一个黑影跟随。
一股凉意爬上脊梁,冻得她心尖一颤,若是自己方才引来的是一只鲨鱼那便坏了事。
定眼看去,一个微微发胀的人影赫然映入眼帘,宛如海底水鬼徐徐朝她飘来。
大白天似是遇见了鬼,江尽脸色变得铁青,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冰凉的海水侵蚀着胸腔,身上恐惧倍增,顿感骨寒毛竖,赶紧向船靠拢。
“别……别跟着我,我还不想死!”
爬上甲板后,她浑身上下早已湿透,衣摆垂着水,面色煞白,全然未从方才的受惊中缓过神来。
她扶着桅杆惊魂未定地拍着自己的胸脯顺气。
脑间蓦然闪过那个鬼影,江尽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探头看去。
竟是个人!
还是名男子!
心中翻腾的嫌恶感涌上心头,夹杂着细碎的畏怖,思绪杂乱如丝——
她要救吗?
她初来乍到,在船上漂泊几个时辰已然记不得,但是船上物资太少,她的命还悬在这条船上,根本没法救他。
若是惹祸上身,岂不是自取灭亡。
扔下他?扔下他?她的心里多了些声音从四面八方劈过来。
江尽心中思绪万千,决定捞上来再作定夺。
被捞上来的男子肩上的衣物被血染得深红,伤口被泡得涨了起来,像是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恶战,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认清楚面前是个人,并不是什么鬼怪,江尽提高了警惕,面前这人看起来便不像是好人,若不然怎会有满身的伤口。
她眉心紧蹙,唯恐这个像是水鬼似得男子引来杀身之祸。
只是他肩上的伤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好熟悉。
以前似乎见过?
此人究竟是哪来的?
江尽意识回笼,把人放平,探了探他的呼吸,皱起眉头,给他做了一个简单的救治。
“居然还活着。”
她皱着眉顶着浑身的寒凉扶着奄奄一息的男子,刚接手,一股强劲猛地推开了她,狠狠地砸到木板上眼冒金星。
来不及反应,当即被人猛烈一推,一个速度极快的黑影将她反扑在地。
一双狠戾的眸子撞进视线,面前的男子倏地擒住她的喉咙。
两人身上被海水浸湿,狼狈不堪,那双猩红的瞳眸死盯着江尽,如同嗜血成性的地狱罗刹,双手发紧地掐着她。
她惊恐地睁着眸子,胸腔气息变少,不由自主得张着嘴喘息求生,死死地扒着他的手,但脖子上炙热的手越发的收紧,血液上至脑门。
“你!”
他身上戾气极重,那对被血染红的眸子好像在从她身上看着其他人。
“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什么!”
危难时,‘嘭’的一声。
脖颈的力度骤然消失,一个沉沉的重量砸在她的身上。
“咳咳咳。”
江尽脱了力,手中木板掉落,喘息片刻后用力推开身上的人,只差一刻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疯了吗?”她喘息了一阵,怒视着奄奄一息的人。
这个人跟死鱼一样没有动静,丝毫不见方才的狠戾。
江尽垂下眼睑,瞥着他眸光复杂,在海上行船,她需要一个识路的人,而且他身上有她想知道的事情。
也许与她有关。
她咬了咬牙,便将人拖进里屋,安置在床榻上。
江尽心有余悸的触及脖颈,忆起那抹狠戾的瞳眸,只觉那股力道仍未消散。
她跟这人不对付,心中极为不忿。
她换了一件干爽的衣物。
随后心怀芥蒂地凑近观察,她不悦地盯向床榻上的人嗔怪:“腌臜小人,忘恩负义!”
此人身着轻简便服,透露着履丝曳缟的华贵,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江尽划拨着他的发丝,见他脸上的血渍,回头浸湿帕子,动作粗莽地检查他的伤口。
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肩头淬了毒向外扩散,腐蚀周围的皮肤留下黑血,再往下,左脚有一道血洞,没有中毒,但是伤得太深,眼看着里面的肉发皱。
江尽的神情晦暗不明,对他的好奇添了一分。
待到脸庞拾掇干净,此人竟从一个落魄水鬼摇身变成俊俏郎君。
瞧着男子面如雕刻的相貌,江尽无暇欣赏,只想让他试试被人掐住脖子的感觉。
但也不由得开始好奇他的身份。
此人莫非是沿海的住户?
但是他武功上乘,动作敏捷,实在令她难以信服,反倒像是居无定所的江湖侠客。
腰间一枚雕刻精美的腰佩引起了她的注意,便将其卸了下来,发现自己看得懂。
总督腰牌——封代卿
江尽盯着那枚腰牌仔细察看,思索着总督的官职。
什么总督会出现在海上?而且还身负重伤,他的随从呢?
她盯着男子肩上的三道整齐的血洞,这个血洞在记忆中尤为熟悉。
但她现在想不起来,毕竟她只不过睡了一觉,眼睛一闭再睁便穿越到一片汪洋直上。
江尽瞅着他灵机一动,嘴角红唇轻启,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不好意思,只能委屈你了。”
这时肚子不适宜地乱叫。
餍足口腹之欲后,江尽垂头看着所剩无几的食物,心里做着打算。
现在又加了一个人,船上的物资是个问题。
淡水便是行船中最紧缺的东西。
她看了看水缸中的淡水,已经所剩无几,大抵是熬不过今晚。
如果这个人还不醒,他们都得死。
辽阔的大海前不着店后不找村,她实在认不出方向,或许那个人会分辨一二。
江尽回到屋子里看见床榻上的人有转醒的迹象,嘴角勾起戏谑的笑容。
目光掠过封代卿身上的麻绳,她噙着笑细细观察。
封代卿浑身酸楚,肩头隐隐刺痛,豁然睁开双眸,却发现手臂被捆住动弹不得,只得回头看向声源。
江尽倚在门框,好整以暇地瞧着他。
“你做什么?放开我!”他挣扎着,发狠地瞪她。
江尽脖子上的痕迹还没有消失,先前两人的不快还历历在目。
“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江尽勾着唇慢慢凑近。
封代卿没有再听她闲扯,警惕地质问了一句:“你是谁?”
她冷笑一声,偏偏不如他的意。
“你猜呀!”
凑到他的身边,见他无法动弹,大胆地摸上他的胸膛,触及宽厚的胸膛,她眼皮微微煽动,继续道:“在这船上,你便是案板上的肉,指不定会把你扔去喂鲨鱼。”
封代卿冷笑一声:“呵,姑娘当真?”
“你不信?惹我不高兴,可不止喂鲨鱼那么简单。”江尽神色闪过一丝凌厉,故意要挟道。
面前的人直到江尽不会真的害他,若不然便直接将自己抛下了船,封代卿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下来。
“你是谁,为何会落水?”
“鄙人姓封名代卿,在别处与人切磋武艺,不慎落水,这才落难于此。”
听见他的话,她半信半疑,只是两人萍水相逢,便没有太计较。
“叫我江尽便好。”她告知名讳。
封代卿转头看着她:“江姑娘,鄙人伤势过重,对你不成威胁,何不解开绳索。”
“笑话,这里只有你是威胁。”
封代卿目光下移,蓦地顿了一下,看见一抹惹眼的红痕出现在她白皙的脖颈,他试探着询问:“这是我弄的?”
江尽不悦地皱起眉,觉得他在明知故问:“除了你还能是谁?”
封代卿怔了怔,没有丝毫印象,垂下眼睑转变策略,“江姑娘对不住,可否让我出去看看。”
她心里打了个退堂鼓,不敢冒险赌他言听计从,直接充耳不听。
“我奉劝你一句,船上物资有限,何况你受了伤,还是先掂量着自己的分量,莫要真的被我扔下去喂鲨鱼。”她好心留下嘱咐便出去了。
没过多久,船舱内乱响,里面的人弄出响动扰人心乱,江尽不得已把他安排在椅子上,这才消停片刻。
封代卿在旁盯着直勾勾地凝视海域,她眉头微挑,意识到他这是在分辨路线。
她顺着方向观望苍茫的大海,却是一头雾水,心头不由得产生疑惑,这样真的能记住方位吗?
“此处是什么方向?”江尽负手站在阴处向他问询。
封代卿收回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江姑娘这可是你的船,身为舵主,你不知道吗?”
“还是说江舵主不会?”
似是被人戳穿了底线,江尽不慌不忙地缓和神色,然后冲他微微一笑:“封公子是打算去喂鲨鱼了吗?”
封代卿不再打趣,看了看桅杆的影子,淡淡地开口:“南边,现在是南边,。”
“顺着风前行几里后便有个小岛,可以停船寻找食物。”
江尽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只是见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
船只缓缓前进,旁边突然弥漫着一股雾气,隐隐的透着三座高大的峡谷重峦叠嶂,从远处看去像是三座镇宅的狻猊屹立在那里。
眼前便有个小岛,江尽欲要调整船帆,却被制止。
“你做什么?”封代卿呵住了她。
她心中一阵匪夷所思,不由得询问:“眼前不是有座岛吗?为什么不去那?”
封代卿松了一口气,看着远边的海向她解释:“那片海域叫黑门海,都是海盗的地盘,你难道会不知道吗?”
“黑门海?海盗,”她低头喃喃自语,听见他的话,只觉莫名其妙,当即反驳道,“我……我没看出来不行吗?”
江尽低头沉思,那里带给她一种熟悉感,就好像是背井离乡的游子归家的慰藉跟餍足。
意识回笼,眼前的封代卿像是嫌憎此处,不明地询问,“你在忌惮黑门海?”
封代卿的神情疏离,像是寒铁一般的冷漠,对黑门海直言讥嘲:“忌惮?这可是一群十恶不赦的杂碎。”
“人人喊打的众矢之的!”
江尽心间一跳,见他唇色苍白的颤动着,几度要晕过去,却红着眼跃出的恨意,尤为决绝。
在他身上是发生了什么?如此厌恶海盗。
难道他的伤跟海盗有关?
“黑门海”“海盗”一直萦绕在脑畔,江尽蹙眉沉思,若非是他利益和黑门海有些不为人知的关联。
“你跟他们是怎么回事?”她好奇地问着。
问到这里,封代卿却闭口不谈:“江姑娘还是别再问了。”
江尽见他不愿告知,轻轻咬了咬牙。
“这些海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迟早有一天会自食恶果。”封代卿眼眸漆黑,话语颇为讥讽,像是一把锋利的利刃狠狠划破海盗的喉舌。
听完他对海盗的斥责,江尽意乱如麻倏地拧成一团,不知道是在同情他们,还是在共情海盗。
她蹙了蹙眉,没有再问。
后面两人没有再开口,封代卿被绳子捆着,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休憩,脸色越发的苍白。
江尽见风向一变,想起封代卿说迎风前行便可以上岛,现在得去调转帆布的方向。
不一会儿,海上夜色浓重,抬头是朦胧的月色和繁星密布,耳边浪潮梭梭而过。
江尽小憩了一会儿,从舱内出来,却见远处亮起灯火。
海风掠过鬓角,略微刺骨,眼眸中赫然出现一座群岛,岛上有人影和灯火,却并不温馨,这份诡异让她困意消散,立马警惕起来。
只是回头观察这座岛,远处的人不像是部落也不是渔民。
“封代卿,这里是哪里?”她回头看见原本绑着的封代卿,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绳索。
他手里多了一把刀,江尽神色一变,呼吸凝滞,顿感不妙,带着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封代卿速度极快的缠住她,刀已架在她的咽喉处。
“格沙洲的江尽——江洲主,你演得一出好戏呀!”封代卿冷硬地声音倚在她耳畔,像是对她极为了解,“我差点就以为你真的依顺朝廷,但你还是带我来了这里。”
“你在说什么?”江尽仍是一头雾水,听不出他话中之意。
她盯着封代卿,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想起他暴戾的那一幕,她死死盯着那把刀,唯恐一个不留神捅了过来。
江尽被逼得没有退路,盯着他的脚,然后往朝他的伤口踢去。
一声痛哼,封代卿俯下身,他喘息着盯着江尽逃离的方向。
手中的短刀化作一道银光,穿过江尽的手臂,深深地嵌进桅杆中,截去了她的路。
江尽吃痛地按住手臂,回头叱咄着态度转变的封代卿:“你管我是谁,我救了你,你就是怎么报答救命恩人的吗?”
“那么你会放过那些无辜的人吗?”封代卿眸子深邃,他盯着江尽质问着。
“与我何干!我们明明无冤无仇,你哪来的敌意!”江尽疑云满腹地躲上船头,离他越远越好。
封代卿已经动了要杀她的心思,那她便不需要留情了。
剑光如电,他已笃定每一刀都直指要害,两人身影在船上纠缠,动作越来越决绝。
见他一步步的逼近,江尽蹲伏着专门攻击他受伤的地方,单腿横扫,犹如长棍猛击,直指他的伤处,封代卿身受重伤,体力不支地倒在船板上。
江尽拔下短刀,瞪着面色铁青的封代卿。
“那不是我,我也不曾害过你!”
话音刚落,船体蓦地剧烈晃动,江尽失去了重心,随着摇晃摔倒在船板上,撞到封代卿的身上。
刀已撞落在一旁,两人体温相贴,气息牵缠,身下的人发出一声闷响。
“咳!”
伴着一声痛哼,船身已经稳住,江尽垂头看见封代卿已经被她砸晕。
他身上中了毒,想杀她不过是凭着一口气。
她站起身踹了一脚,便没有再管他,只是看到已经船只迎风靠岸了。
江尽咽着干涩的喉咙,睁大了瞳眸盯着远处拿着武器的人,一股凉汗爬上脊梁。
这里好像是海盗的巢穴。
为何刚逃离苦海,竟误打误撞来到了虎穴。
难道横竖都是死局?
她的眉心微蹙。
突然间海滩上出现了许多拿着兵器的壮汉对着她,江尽霎时汗如雨下,脸色异常惨白,深吸一口气,只觉肩头瑟瑟颤抖,沉重得无法动弹。
一股凉意袭来。
“老大!”
“老大,小的们等你等得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