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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国路远(五)

    那日程鹤清走后,初华坐在院子里,对着他堆起来的雪人思考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按照他所交代的那样,什么也不做地等着。她仍按照自己的计划,去礼品店里买了当季的围巾,又带了些水果,去大庭治子家拜访。

    按照大庭治子留下的档案,初华很快找到了大庭府邸。

    那是一座非常传统的关西式建筑,檐牙高啄,站在院门前便可知里面的主人身份尊贵。

    她本以为大庭治子是家境贫寒需要兼职赚钱的学生,现在看来他还有很多事在瞒着他们。

    她按响了门铃,很快从院门中探出来一个妇人的脑袋,问她:“您找哪位?”

    “请问这里是大庭治子学生的家吗?”

    “您是?”

    “我……”初华略微迟疑,想了想说,“我在大学附近开了一家书店,大庭同学常去我那里买书,刚好今天路过贵府,故想拜访一下。”

    “原来是这样,您稍等。”

    妇人将门完全拉开,请她进去。

    走过鹅卵石铺成的地面,优雅动人的西洋音乐正从客厅里传出来,似乎连窗户上的障子纸都随着乐声跳动着。

    女佣带着她来到了客厅里,女主人正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聆听着音乐,女佣上前低身在她面前说了一声,女主人方才从沙发上回过头来,望向站在身后的初华惊讶道:“有客人来了。”

    她起身关掉了音乐,女佣同她说道:“这位是治子少爷大学附近的书店老板。”

    “书店老板?”

    女主人有些诧异,初华忙将手上的礼物递上前去:“新年快乐大庭夫人,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新年快乐。”她微笑着接过礼物,问她,“您今天……是来找治子的吗?”

    初华颔首,面露忧色地说:“昨天治子的头受了点伤,我想来看看他恢复的怎么样了。”

    “治子受伤了?”女主人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讶,她询问身旁的女佣,“你昨天见到治子头受伤了吗?”

    女佣摇摇头:“治子少爷昨天回来得很晚,但是没有受伤。”

    “我也没有看到到他的头哪里有受伤,真是奇怪,书店老板你是在哪里看到的呢?”

    “我……”

    没等她说话,大庭夫人便大声朝楼上喊着:“治子!治子!快下楼来!”

    过了好半会,大庭治子才磨磨蹭蹭地下了楼。他戴着英式的帽子,昨天初华给他缠的那圈纱布早已被拆下,现在只靠帽子遮住额角的伤口。

    大庭治子站在楼梯口,一脸不悦道:“我说过,没有要紧的事不要——”

    他的抱怨戛然而止,他看到了站在客厅的初华。

    大庭治子愣了几秒后,才又开口。

    “初华老板,你怎么过来了?”他故意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一定是为了我欠你的那本书吧!真不好意思,那本书我借给同学了,我现在去帮你要回来。”

    初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书?”

    大庭治子却不管她的疑惑,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外走去。

    他推出了放在院子里的自行车,熟练地骑了上去,挥手让初华坐在后座上。

    “要去哪里?”初华问他。

    “当然是帮你要书去。”

    “可我并没有书……”

    见她还是不明所以的样子,大庭治子将车推到她跟前,警惕地看了眼院门口,小声地说:“我知道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这个房子里没有能说话的地方,我带你去一个另一个地方。”

    初华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上了自行车。

    她头一次坐这种叫做“自行车”的交通工具,紧张地抓着后座的铁丝,大庭治子骑得很快,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她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前方。

    大庭治子骑了很久的车才停了下来。

    那是一处临近幽深溪谷的小道,路旁有一棵古老的紫藤树,强壮的枝干蜿蜒地生长着,向着溪谷下垂着腰身。

    岩石陡峭下充满药草花香的河谷——初华突然就想到了冈川先生曾在书中描写过的地方。

    大庭治子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将车停好,指着不远处在冬日里依旧哗哗流水的溪谷说道:“我看过冈川先生那本书,我以为这里会是他选择长眠的地方。”

    这里与京都的幽谷,确实有很多相似。

    但初华想:“大约是……京都那里游人更多,他也许还是喜欢人多的地方。”

    “我看他的书,总觉得他是一个孤独的人。”

    “孤独与热闹并不是一对反义词。你听说过中国一句话吗,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

    大庭治子站在悬崖峭壁前,低头想了一会,才说:“冈川先生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我想去下面看看。”他提议。

    他们找到一条不算陡的下坡路,徒步向河谷走去。

    大庭治子说一边走一边说道:“章先生的案子,昨天的审理结果我都知道了,今天早上新闻报纸上全都是关于这件事的评论。”

    初华问他:“你相信他吗?翻译你祖父的那本书,是经过他的允许的。”

    他回答得很干脆:“我当然相信,否则我的祖父也不会收下你的译本。”

    他们走了一会倏然停下了脚步,再往前走就是未化的积雪铺成的小道了。

    流水潺潺处离他们还有一些距离,但显然已经没有路了。

    大庭治子挠了挠头,懊恼自己今天没有穿一双可以涉雪的鞋子。

    “等春天积雪融化的时候再过去吧。”初华说。

    “阿加子就是在冬天走的。”

    阿加子是冈川先生写的精神病故事中的主人公,他在一个冬天的傍晚去了岩石陡峭下充满药草花香的河谷,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我果然还是成为不了先生喜欢的人。”他突然有些自暴自弃地说。

    午后的阳光照在河谷里,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像白日里也明亮闪烁的星子。

    大庭治子抬手挡在眼前,眯着眼睛看向广袤的雪地。他问初华:“如果是初华小姐,会选择在岩石陡峭下充满药草花香的河谷么里长眠吗?”

    那个河谷在冈川先生的书中其实并不是什么好地方,河谷中之所以充满了药香,是因为那都是用同伴的肉所制成的药。冈川先生将自己葬在那里,因为他想做一个审视者,审视着那吃人的黑暗社会何时能结束。

    但初华觉得,自己没有那样大的魄力与勇气敢直视黑暗,她所能做的,是在自己站立的地方,哪怕只是双脚的范围里,力所能及地让此处不再有黑暗,她便足矣。

    所以她答:“我不会在那里长眠,我想死后最好能葬在一棵树下。”

    “为什么?”大庭治子对她这样的想法表示好奇。

    “因为就算是小树苗有一天也会长成参天大树,庇佑脚下更多的土地。”

    “是中国的土地吗?”

    初华想了想,诚实地回答了他:“我不知道自己会死在何处。”

    但她希望不管是何处的树,都有机会能拂过中国人的头顶。

    大庭治子若有所思,放下了搭在额上的手,然后告诉她:“我们回去吧。”

    他们沉默地往回走,一直走到那棵古老的紫藤树下,大庭治子才又开口:“从昨天晚上开始,我一直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所以我想到这里来看看,想象如果是冈川先生,他会怎么做。”

    大庭治子戴好手套,骑在车上。

    初华忙问他:“那你现在决定好了吗?”

    “如果是冈川先生,他一定会将这件事公布在报纸上,但是我没有这样的勇气,所以你等我几天,章先生的事我会帮忙解决。”

    “你要怎么解决?”

    “等我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再告诉你。”

    他将帽子摘了下来,挥手用力将它扔进紫藤树后的溪谷里,然后骑着车很快消失在小道深处。

    初华回到书屋时渡边凉已经开门营业了,昨天还剩下一些没来得及收拾的地方也都被他全部收拾干净。

    经由昨天那么一闹,今天来书屋的客人寥寥无几。

    初华坐在柜台前,拿出纸笔写信,刚才大庭治子的一句话点醒了她,也许可以试试给报社投稿。她知道中国留学生中有自己办了报纸的,她想用“工藤初华”这个日本名字,写一封公开信给关注这件事的日本人。

    对与错是因为各自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事情也不应该只有一种声音。

    渡边凉蹲在门口,借着日光修补昨天被摔碎的挂钟,与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也许章先生可以试试偷渡回去。”他说,“我认识几家做这种生意的货轮公司。”

    “但我想,他应该不会愿意这样偷偷摸摸地回去。”

    “也对,读书人总是有一种叫风骨的东西。”

    初华停下笔,抬头望着他:“这不是读没读过书的问题,章先生如今,并不只是一个想要与日方解除合约的老师,他更代表了所有中国人的脸面。”

    渡边凉正在涂胶水的手停了下来。

    那些中国还在坚持的脸面,在朝鲜很早就没有了。

    卑躬屈膝,苟且偷生,连政府都要流亡海外。

    过了很久,他说:“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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