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一拾一年[民国] > 归国路远(四)

归国路远(四)

    初华想起了之前提起这本书时大庭治子那双黯淡的眼神。

    但她只听章先生说过与大庭先生有过口头约定,现在大庭先生已经亡故,无法证明这件事是真,那些日本人也一定是知道到了这一点才在法庭之上给了他们致命一击。

    “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没有证据,这件案子俨然陷入了困境。

    如豆的灯光里,程鹤清微垂着眼眸,目光落在跳动的蜡烛上。

    他缓缓开口:“安德烈正在研究日本的著作法,我也同步联系了国民外交联合会里能说得上话的余先生,如果最后真到了无法调解的地步,只能试试用国家的力量了。”

    初华看着他眼眸里映出的烛光,可她已经离开中国很久,无法判断曾一度求和的北洋政府是否会愿意为一个美籍华人而与日本动干戈。

    “为章长清先生,北洋政府肯这么做么?”

    “巴黎和会上的奇耻大辱他们本就对日本窝了一肚子的火,再加上章先生名誉海外,是现阶段中国迫切需要的人才,这几年他亦为中国学界做了许多贡献,若动之学界力量施压,北洋政府至少有七成的意愿能过来帮助章先生回国。”

    但从中国过来日本至少也需要半个月,能让章先生夫妇在农历新年前回国显然已成奢望。

    初华想了会说:“我们店里的兼职生大庭治子是大庭先生的孙子,我明天去他家里拜访一趟,看看还有没有转机。”

    听了她的计划,程鹤清的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很久也没有说话。

    末了,他放下手中的茶盏,从桌边向她伸出手。初华将手递了过去,他拉着她的手,烛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洒下了薄薄的一层暖意。

    昏浊的光影下,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出面,眼下日本的民众对此事关注极高,以你现在的身份,再往前走一步就会陷进舆论旋涡里……”

    哗——

    程鹤清后面的话被开门的声音打断,格子门忽然被拉开,寒风少了阻挡便肆无忌惮往屋里吹,初华忙护住烛灯,抬头看去,渡边凉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看到屋内的程鹤清并没有太多惊讶,却也没有进来,在门口站了会,才说:“今天这么冷,正好程先生在,不如我请程先生去喝酒吧。”

    初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他:“现在么?都快十二点了。”

    他答:“因为是新年前夜,街市上有不少酒馆还开着呢。程先生觉得怎么样?”

    她不知道渡边凉今天怎么突然会有这样奇怪的邀请,下意识要替程鹤清拒绝:“四哥明天还得……”

    然而就在她说话间,程鹤清却已从位置上站起了身,欣然接下了渡边凉的邀约。

    “愿意奉陪。”

    他说完看向初华,笑了笑:“我也正好有事要同渡边君说。你早点休息。”

    两个男人很快走出了屋子,初华从门后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深处,她实在是不能理解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非要半夜三更出去喝酒。

    她想起程鹤清以前难得会喝酒,唯一喝醉的一次还是拜年时在杨婆婆家,她忘记提醒渡边凉悠着点了,她怕程鹤清的酒量比不上他这个浪人。

    只是她不知道,程家四爷这些年为了能让濒死的家业起死回生,不知道在应酬的聚会上喝过了多少的酒。

    渡边凉带着程鹤清来到一家即使接近午夜也依旧人声鼎沸的居酒屋。

    他显然已是这里的常客,刚进门便有伙计迎了上来,问他是否要来些和往常一样的酒。

    “今天我就不重要了,你问问这位先生要喝点什么?”

    程鹤清道:“就来点你们这里的特色酒吧。”

    “他们这里的招牌酒可是很容易喝醉。”渡边凉提醒他。

    程鹤清反问:“今天我不喝醉,你会让我走吗?”

    渡边凉笑了起来:“我最喜欢和你这种人喝酒了。”

    两人坐在吧台前饮酒。

    居酒屋内的一角,钢琴师在弹奏着一首欢快的曲子,迎合着跨年夜的氛围。

    起初两人互相并不说话,几杯酒安静地下了肚后,才渐渐聊了起来。

    “程先生来日本后,是第一次来居酒屋喝酒?”

    “平时在旅馆里瞎忙活一些事,很少有机会外出。”

    “看来您真是个大忙人。”

    渡边凉给他与自己各倒满了酒,端起酒杯敬他:“这杯酒感谢你在中国时救了我。”

    “不过是些陈年往事,渡边君不必放在心上。”

    程鹤清端起酒杯,与他碰杯。

    他又倒了一杯:“这杯酒感谢你信任我,把初华交给了我,让我有机会能陪在她身边这么多年。”

    说完他兀自喝了下去,程鹤清拿着酒杯的手却顿了一顿,他说:“那时候我别无选择,我应当谢你,这些年把她保护得那么好。”

    “这第三杯酒……”渡边凉连不迭又倒了一杯,“我感谢你能来日本,能让她重新回到中国。”

    他正要喝下去,程鹤清阻止了他:“你这么喝,没一会就醉了。”

    渡边凉停下动作,抬眸望向他:“你难道不会把她带回中国去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居酒屋的大厅里响起了热闹的欢呼声。

    零点到了,现在已经是一九二四年。

    见他没有回答,渡边凉嗤笑一声,推开他的手,喝完了杯中的酒。

    角落里的钢琴师换了乐谱,男男女女牵着手在大厅里跳起舞来,在绚烂的灯光里尽情展示着大正末期的放纵与洒脱。

    隔着欢呼雀跃的人群,渡边凉将手搭在了程鹤清身上,满身酒气地凑近了同他说:“我曾经向初华求过婚,那时候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再来日本。但是她没有接受,她说忘不了你,我问她多久能忘了你,她说她也不知道。”

    他想再倒酒,才发现酒壶已空,生气地将酒壶摔在了桌上。

    渡边凉又问他:“这次……你为什么不能带她回去?你知不知道,她,已经等了四年多了啊。”

    程鹤清没有说话,只低头给自己倒了杯酒,独自饮下。

    渡边凉拿回搭在他肩上的手,用他的酒壶给自己倒了酒:“既然你不能带她回去,就不应该再出现在她面前。”

    说完这句话后,他其实有些后悔。

    让一个犯了间谍罪的人重新踏上故土,是一件怎样的难事,他知道,他也知道。

    他只是想借着今晚灼热的酒精,把自己这些年隐藏于心的情愫,把对这位中国情敌的不满都通通发泄出来。

    毕竟他不能夺人所爱,因为那是他的救命恩人。

    程鹤清依旧没有说话,低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这次轮到渡边凉劝他了,他抢过他的酒壶,两人为一只快要见底的酒壶拉扯着。

    最后还是程鹤清开口又叫了两壶酒来。

    新酒上桌时,渡边凉才听到他说:“我不会让她永远被留在日本。”

    渡边凉低下眼眸,闷声喝光了一壶酒,最后才说:“刚才的话,你就当我是一时醉言。”

    两人一直喝到曙光将至,店铺打烊。

    最后是程鹤清没喝醉,醉的是渡边凉。

    他趴在吧台的桌上,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胡话,手中的杯子却一直不肯放。

    老板已是不敢再卖他酒了,程鹤清让店里伙计叫了辆人力车,他将渡边凉送回到住处。

    初华已经醒了,又也许是一夜没睡着。

    她正在院中清扫前几日堆积的落雪,淡金色的晨光洒在她单薄的后背上,寒风吹过,连发丝都被镀上了浅浅的金色。

    她远远地见到两个相互搀扶的人晃晃悠悠地回来,忙丢下雪铲迎了上去,跟程鹤清一起把渡边凉扶回自己的房间。

    喝醉的渡边凉并不老实,嚷嚷着要继续,二人好不容易才让他安静下来,乖乖地躺在了被中。

    原以为已经万事大吉,没想到刚躺下的渡边凉突然坐起来高声喊了一句:“新年快乐!”

    然后又倒了下去。

    初华与程鹤清相视而笑。

    “我愿以为会喝醉的是你。”合上房间格子门,初华望着身前的程鹤清说道。

    他笑:“天津人怎么会喝醉。”

    “那回你在杨婆婆家就醉了。”

    他半抬着头,似乎是回忆着在杨婆婆家喝醉是什么时候的事。

    过了一会,他回答:“那次是我有意要喝醉,有些话,醉了才好说。”

    初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那昨晚你们谈了什么?”

    程鹤清深吸了一口气,却又故作玄虚地欲言又止。

    初华焦急地等着他开口,没想到他却转身走到屋外拿起了被扔在雪上的雪铲。

    “我帮你把雪清理好了再走。”他说。

    初华扶在格子门上,眨巴着眼睛看向屋外的程鹤清:“你还没告诉我呢。”

    他低头清理着脚下的积雪,嘴角藏着忍不住笑意:“等渡边君醒了,你问问他。”

    “你不知道他,他最会瞒着我了。算了,我也不想知道。”她转身从厨房拿出了炉子生火。

    袅袅的烟雾从炉中升起,飘过满院的雪色,在朝阳未出时飘向更远的地方。

    房间里的渡边凉睁着眼睛,听着屋外时有时无的聊天声。

    他们说的是中国话,他听不懂。

    良久,他终于没忍住困意,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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