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一拾一年[民国] > 港风有信(一)

港风有信(一)

    在乡下住了约莫一周,初华被程鹤清接回了租界。

    生活好似恢复了之前的样子,程鹤清依旧能在丹桂苑唱戏,她依旧习惯把那间一居室布置得像没有人住的痕迹,也依旧会在学校待到很晚才回家。

    初华向老师打听了跳级的事,老师告诉她只要期末考试能全A可以试着帮她报名复旦公学的旁听班资格考试,通过了就是预科班学生了。

    这段时间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文彦对她的态度,她的哥哥在关了一个月后被完好无损地放了出来,文彦特意来向她道了歉:“先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你。”

    “我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眼睛和身世而遭受的非议,她在天津时所承受的远比现在要厉害。

    “我……我请你看歌剧吧,作为补偿。”文彦说着从兜里拿出了一张票塞到了初华的手中,“这周六,第一戏剧院,不见不散。”

    她说完转身小步跑开了,初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票据。

    ——Madame Butterfly

    正是半年前程鹤清带她看过的《蝴蝶夫人》。

    这是普契尼的歌剧第一次被搬上中国这片土地,故那天剧院的人出奇地多,许多从没看过歌剧的国人都想一睹这个“外国京剧”的精彩。

    然而一进戏院,他们又觉得自己被骗了票钱,舞台上表演的不是蓝眼睛的外国人,而是实打实的中国人,有不少还是隔壁戏院的话剧演员,连女主演都由男性演员扮演。

    “中国人演外国戏,那能演好么?”有人质疑。

    “想看外国人演戏,怕你出不起票钱!”

    文彦向来看不起外国人,她翻了个白眼:“外国人演戏外国人能看,中国人就看不得?”

    有人附和道:“就是,这姑娘说的没错!”

    “这人呐,跪的久了,腰板就是直不起来。”

    大家你一眼我一语地议论起来,直到演员上台才停歇。

    一出戏还没看到一半,剧院大厅里忽然来了一群穿着警察制服的人。

    “有人举报,剧院内有间谍活动,大家稍安勿躁,等我们警方排查过了大家可以继续看戏。”为首的警察命人将戏院的灯全都打开,他摆了张椅子坐在戏台中央,让手下一排一排地挨个盘问。

    “我要是间谍能被他们蠢死。”文彦不耐烦地靠在椅子上,“简直一群尸位素餐的饭桶。”

    初华也觉得这个方法耗时耗力,还不一定会有结果,毕竟间谍不会当面告诉他们自己就是间谍。

    等了半个多钟头,才好不容易排查到了她们这排。

    “姓名?”

    “文彦。”

    “住址?”

    “霞飞路468号。”

    两个警探互相看了一眼,没再问下去,转问她旁边的初华。

    “名字?”

    “初华。”

    “住址?”

    “二马路208号。”

    “看起来像是学生?”

    “是圣玛利亚女书院二年级的学生。”

    警探低头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问道:“中国人?”

    “中国人。”

    “把居住证拿出了看一下。”

    突然被问到居住证,初华一下子懵住了,她只有原先随冈川先生来中国时持有的证件,上面的她是日本人,名字也是为了能来中国随意编的。

    “我没有……居住证。”

    警探同身边的同事耳语了两句,对她说:“那你得随我们去警局走一趟了,等身份信息确认无误,我们再放你走。”

    “她就是圣玛利亚女书院的学生,我可以担保!”文彦拉住了初华的手。

    “小姐,我们是公事公办,您别叫我们为难。”警探说着不由分说地将初华从座椅上拉了起来。

    初华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看了场歌剧而身陷囹圄。

    从剧场被带走的粗略估计不少于二十人,关了三四个牢房,她的这间里除了自己都是外国人,正嚷嚷着要申请外交保护。

    警察不耐烦地用警棍敲着门,“吵什么吵,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外国人怎么了?”

    “中国人简直不可理喻!”

    “他们根本没有人权的概念!”

    “他们的脑容量就跟他们的眼睛一样小!”

    几位外国人正义愤填膺地骂着中国人,完全没注意到同个牢房里还有个中国人,或许注意到了,只是根本没在意。

    从白天审讯到晚上,牢房里的外国人出去了又进来,还是没轮到她。

    许是无聊,他们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坐在角落的中国人。

    有人朝她打招呼:“嘿,你听得懂我们说话吗?”

    初华抬眼望着他们,“你们已经在这骂了一天的中国人了。”

    “难道中国人不该骂吗?”蓝眼睛的高个子不以为然,“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我们什么也做不了,知道这让我们损失了多少钱吗?”

    “可你攻击的是整个中国人,包括我。”

    蓝眼睛笑着对着身边的卷毛耳语了几句,卷毛开口:“我们美国人,到中国来,是遵循上帝的指引来帮助你们走出封建社会,可你们不领情,反而将我们视为敌人,上帝,看看这群可笑又愚蠢的中国人。”

    “你的上帝没有告诉你们,殖民侵略并不是一件正义的事吗?”

    “嘿,你应该对我们尊敬点,中国人不是最讲究尊老爱幼的吗?”

    “中国人的道理,是对人说的。”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卷毛,他生气地站起身,冲着外面大喊道:“嘿,你们快把这女孩弄出去,我受不了她的聒噪了。”

    “叫什么叫什么,这里……”狱警走了过来,见到一群外国人中间关着一个中国人也愣了愣,低声训斥身边的手下,“你们怎么办事的,把她领出来关到隔壁。”

    “怎么了?”屋内的响动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从门外走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初华抬头看去,那人背着光,看不清脸。

    “徐警长,手下把人关错了。”狱警讪笑着,忙吩咐人将初华带出去,却被警长拦住,他望着牢里的人,喊了声:“初华?”

    初华抬头看向那人,隔着牢门光线太暗,难看真切,但听声音她猜到了面前这个人应该是徐启鸿。

    “先把她带到我办公室。”徐启鸿道。

    被关了一天,初华总算是呼吸上了新鲜的空气。

    徐启鸿吩咐手下给她倒了杯水,他靠着桌子看完了今天的审讯记录:“事情我都了解了,是手下疏忽,等会我派辆车,送你回去。”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回去。”初华喝了口水。

    “其实我也有点好奇,你,真的是中国人?”

    初华抬头望着他,她诧异徐殊音竟没有对他说过自己的事,也是,没有对他讲这些的道理。

    “为什么这么奇怪地看着我?”

    “我的父亲是日本人,我自幼在中国长大。”

    “所以你是日本人。”

    “我是中国人。”

    徐启鸿颔首,若有所思地合上了审讯记录:“那你现在这等一会,我办一下相关手续。”

    “徐警长,”初华叫住了他,犹豫着说:“听说今天你们是要找一位间谍,但你不觉得你们的方法根本是在浪费人力和时间么?”

    徐启鸿将审讯记录放在了桌子上,抱臂望着她。

    “牢里现在也有像我这样因为看了一场歌剧就莫名其妙被关起来的人,我只是觉得这对我们……”

    “那你觉得,我们应当怎么做?”他打断了她的解释。

    她想了一会,说了六个字。

    “善钓者,先善诱。”

    初华不知道徐启鸿有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毕竟是别人的公事,她不方便多说。

    那天徐启鸿坚持以夜深电车停运之名让手下送了她回去,初华只让车停在了离弄堂口有段距离的地方,待车驶远后才摸着路灯的一点亮光回了家。

    后来她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在剧院被盘问的时候就留了地址,如果徐启鸿想知道,有很多办法知道。

    算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她想。

    正当初华以为戏院的事就这么过去的时候,徐启鸿突然在一日下学时去了校门口找她。

    他没有穿警服,而穿着了一身成套的西装,看起来有些正式,像是要去哪里参加宴会一般。

    初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找自己,她仍旧担心自己没有居住证的事,问他:“你是来查居住证么?”

    徐启鸿突然笑了起来:“我可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找你。”

    “那有什么大事?”

    “查间谍那件事,你帮了我,我想谢谢你,请你吃顿饭。”

    “这算什么大事?”

    “民以食为天,吃饭就是天大的事。”他说着拉开了车门,邀请初华上车。

    “我还有功课要做,谢谢你的好意了。”

    她实在不想和徐家的两姐弟再有什么接触,只婉言谢绝,转身正要往学校走,却听到身后的徐启鸿喊道:“虽然今天我不会查你的居住证,但我也不能保证明天会不会有人来查。”

    初华回头盯着他看了好半会。

    “你不觉得这样很卑鄙吗?”

    徐启鸿笑:“这顿饭我可是从长沙的船上请到了上海,初华小姐如果再不赏脸,不是更卑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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