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一拾一年[民国] > 忽而夏至(二)

忽而夏至(二)

    这应当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给自己做选择。

    嫁到程家是她娘的选择,送去广州是程老夫人的选择,掳到日本是那些人贩子的选择……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

    “我想……留在上海。”

    她并没有考虑太久,只是觉得自己是中国人,留在中国是应该的,她朝着面前的两个人深深鞠了一个躬:“谢谢冈川先生,谢谢程先生。”

    “好,今天下午我□□报社找秀吉君,最好能让他们提供间屋子让你住下。”冈川先生说,“学校那边的事就麻烦程先生了。”

    “都是我应该做的。”程鹤清望着她笑了笑,站起身对冈川先生说:“事情已经解决,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晚些的时候我会派人来请先生、初华和渡边君来寒舍一聚。”

    “中国一行,能遇见程先生,实在是吾之所幸。”

    “能认识先生这样的文豪大家,也是程某三生有幸。”

    初华送程鹤清离开酒店,在酒店楼下,初华终于鼓起勇气将钢笔递了出去:“程先生,这个送给您,谢谢您一直帮我。”

    程鹤清的目光在笔上落了片刻,接过了笔:“谢谢,我会好好珍藏它的,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等我从天津回来再送给你。”

    “您要回天津?”

    “嗯,”他顿了顿,问她:“你想回去么?”

    初华怔了怔,天津,多么远又多么近的地方,是她不能回去的故乡。

    她摇了摇头:“如今在上海的生活还没着落,不敢贸然回天津。”

    “不回去也好,天津也不是很太平。”程鹤清伸手握了握她单薄的肩膀,说了句“早晚多穿些衣服”,转身走向了三马路外的人群中。

    初华倚在酒店门前,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走远消失,她想起了那年在天津,她跪在戏楼下好几个时辰,在那个又饿又冷的冬夜,他送自己回家后独行在雪夜中的背影。

    初华第一次在心里感谢命运让他们相遇。

    下午冈川先生带着她去了大阪日报社,几番商讨,又让初华当场翻译了一篇文章,最后达成了协议——初华每月按时翻译文章送来可获得两块大洋的报酬。

    虽然报酬低了点,不过好在秀吉君给她提供了住处,就在离日报社不远的库房里,有一间仓库原用于囤放旧报纸,后来因为地势低易受潮便废弃了,虽然屋子又小又暗,但好歹收拾下还是能住人。

    “我记得中国有句古话,叫‘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间屋子条件艰苦,初华小姐就当暂时的磨练,等有条件了我社会帮你安排其他的住所。”

    “秀吉君,这就是你不了解初华,她的经历可比我们要丰富多了,这间屋子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磨练。”冈川先生开玩笑说。

    虽然只是一间仓库改成的房子,但比她在广州时住的马棚已经好太多倍了,所以初华还是衷心感谢了二人。

    “冈川先生,秀吉先生,我很喜欢这间屋子,非常感谢。”

    住处和工作都解决了,现在只剩下入学的问题,程鹤清回天津的第三天,林医生来报社找到了她,说程鹤清去天津前给自己安排了工作——帮她补习英文和数学。

    “我的时间有限,英文就交给我的朋友Moliy小姐,她是法国人,会英法两语,至于数学,”他从包中拿出一本《算术纲目》:“你先看看,不懂的地方做好标记,周末下午到这里来问我。”

    说着他在书本纸上写下了一串住址。

    “Moliy在复旦公学读书,我帮你约好了明日上午十点在校门口相见,这是她的照片。”林医生从钱夹中拿出一张照片放在了写着住址的纸上。

    照片上是个卷发高鼻梁的外国女人,穿着热情的欧式长裙,笑容灿烂。

    次日初华按时到了复旦公学的门口,却左等右等也等不到照片上的那个金色女郎出现。复旦公学离酒店甚远,她没吃早饭就出发了,眼下已经过了晌午,她饿极了又不敢离开去吃东西,只好蹲在门口,看着两个学生模样的青年人在门口摆摊卖《新青年》。

    他们的书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几摞书很快就卖完了。

    收摊的时候,他们也注意到了蹲在角落的初华。

    大一点的男孩子走到她身边,可能见她穿的是和服,所以低下身用英语问了她一些话。

    初华慌忙站起来:“我是中国人,我会中文。”

    男孩子不好意思笑了笑:“我们看你在这很久了,在等人么?”

    “是……”

    “他还没来吗?”

    “可能要一会才来。”

    男孩好心提醒她:“这是复旦公学的后门,过了三点就会关门。”

    “后门么……”初华当即愣在原地,“现在几点了?”

    男孩看了眼日头:“约莫两点了吧。”

    原来不是自己等不到那位小姐,而是自己一直等错地方了,要不是他的提醒,自己可能在这等到月落西山。

    “谢谢你。”初华连声感谢,准备去找正门。

    “哎……等等!”男孩叫住了她,回头招呼小一点的少年过来,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了一块烙饼递给她:“先填填肚子再过去吧,也不知道你等的人什么时候来。”

    初华捧着烙饼,面对这份来自陌生人的温暖实在有些不知所措,低头想拿钱给他们。

    “不用钱,请你吃的。”

    男孩笑了笑,转身带着小少年消失在人群。

    萍水相逢,竟受了这样的恩惠,等初华反应过来想问他们姓名时,已经在人海中找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后来,她从日本辗转回到中国,在报纸上看到上海牺牲的革命者名单时,有人说,那对曾经常在复旦公学门口售卖《新青年》的兄弟俩也在其中。

    他们姓陈。

    初华全靠那块烙饼支撑,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在复旦公学门口等到了照片上的Moliy小姐。

    Moliy如照片上一样漂亮,她穿着红色的波点长裙,一双蓝色的大眼睛扑闪着。初华一边比划一边用仅会的几个单词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Moliy听后笑得前仰后合:“You are so cute。”

    初华猜测着她说的“cute”是什么意思,Moliy又说:“你的衣服真好看,Chasel原来是让我教授一位可爱的日本小姐?”

    初华只听清楚一句Janese。

    “我是中国人。”她说完又用英语补充了一句,“Chinese。”

    可是事实上除了会中文外,她确实找不到一样可以证明自己是中国人的东西,就连衣服,除了程先生送的那件袄裙,余下的全是从日本带过来的——大部分都是松间先生的妻子赠予的旧衣服。

    Moliy恍然大悟,用中文说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给我的感觉和我见过的日本小姐不一样,她们总是礼貌又疏离。”

    Moliy伸出手:“还没正式介绍一下,我叫Moliy,法国人。”见初华还在愣神,她拉起初华的手握住:“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

    面前这位热情而美丽的法国女士Moliy小姐像是漂洋过海而来的“民主科学”,如一杆鲜艳的旗帜树立在眼前。

    她真美,一种大方热情的美。

    这是初华见到Moliy小姐的第一印象。

    由于时间太晚,初华得赶最后一班电车回三马路的酒店,这次短暂的见面Moliy只教了她一些基础的内容,并告诉她下次可以在林医生工作的医院附近见面:“我们可以去喝咖啡,我知道那里有家特别正宗的意式咖啡馆。”

    “好的,Moliy老师。”

    Moliy摇摇头,开玩笑地说:“不要叫我老师,听起来我像比你大了十岁,既然我们是朋友,你可以直接叫我Moliy。”

    “Mo——li——y。”

    Moliy听完满意地笑了,凑近了看着她的眼睛:“我才发现你的眼睛真的好看,是有俄国血统吗?”

    初华摇摇头。

    “我在法国的时候,有一位俄国来的同学就是你这个颜色的眼睛,so beatuiful。”

    beatuiful,她刚学会的单词,美丽之意。

    这是第一次有人夸赞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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