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陆羽明在地下停车场等着。

    这么冷的天能去哪里走?大概是心情不好有事想跟我说吧?他有些高兴,自己好像在绮容心里是越来越重要了。

    绮容今天的打扮没有什么锐气,仍旧是一身黑,羊绒外套里是点缀着银色花朵图案的大摆连衣裙,袖口和领口都毛茸茸的,是配套的围巾和半指手套。他尤其在意她那黑色针织帽,帽子上两个不规则三角的装饰,有点像猫耳朵。

    小猫!真变成小猫了!陆羽明下意识地想喊。

    绮容注意到陆羽明开了一辆黑色的车,穿着黑色大衣的他靠在车边,大衣和车她都第一次见,像古早游戏里面配套的角色皮肤,以昂贵的价格捆绑销售。

    她坐上车,陆羽明问:“想去哪里?”

    “不知道。”

    “那去我家?”

    “不去。”绮容快速地拒绝了他。

    -

    于是陆羽明就带着绮容毫无目的地在附近的街区转悠,直到绮容忽然问:“可以在这里停车吗?”

    “当然,怎么啦?”陆羽明把车缓缓停在路边。

    “我记得那边有个小小的儿童乐园。”

    绮容下了车,然后领着陆羽明朝那儿走去,继续说:“我有的时候会在白天经过这里,那时候好多人。”

    市民社区里面的儿童活动场所吗?冬天的夜晚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只剩附近的一家便利店孤零零地亮着灯……陆羽明很快就知道了绮容为什么会特殊注意这片地方——在那个儿童乐园里面有一排秋千。

    绮容走在前面,轻盈地在秋千上落座。有了上次的经验,她这次熟练得多。

    “看来绮容是眼热这儿的秋千好久了。”陆羽明慢慢踱到她身边。

    绮容不接这句话,看看自己旁边的秋千又看看他,“你不坐吗?”

    “我坐不进去。”陆羽明晃了晃固定着秋千座椅的铁链,朝绮容笑着说,“得你这样苗条骨架小的才能坐下去。”

    “说起来。”绮容慢慢晃着秋千,说:“我昨天真的感觉到我很没有力量呢。”

    昨天?昨天绮容还挺厉害的,怎么会这么想?

    “你是说身体上的力量吗?”

    她入学以来多番生病,陆羽明也觉得绮容的身体似乎太弱。绮容之前还嘴硬说只是自己不爱运动,陆羽明懒得拆穿。

    绮容点点头,想起昨天模糊的记忆里让自己非常后怕的一段:臧奇跟自己面对着面,那眼神像是随时要冲过来把自己掐死。要不是自己面前还站着陆羽明的话,他恐怕早就冲上来了吧?没有陆羽明提供安全感,自己一定会露怯(虽然最后也提前跑开了)。

    “在臧奇带上电子镣铐之前,我得想办法保护自己。”绮容说。

    如果是别人,他会说“我也可以保护你”,果然跟绮容相处久了就真的转变了一些,陆羽明发自内心的地觉得这是好事,“要学女性防身术吗?我经常去的健身房有这种课程,如果你着急的话我现在可以帮你预定课程……”

    就知道他要这么说!绮容还不想和关系暧昧的学长去同一个健身房呢,那太隐私了。她马上说:“我已经报名了学校里的防身术课程,还有力量训练。”

    “动作这么快啊,这样我又少了一个每天可以见到你的机会哎。”

    绮容踮着地面停下秋千,想了想便柔声说:“我还不想每天都能见到你。”说完她又开始小幅度地荡起秋千。

    这种话从绮容嘴里说出来不痛不痒甚至算得上调情,陆羽明毫不在意,看着她帽子上抽象的猫耳朵只觉得这就是猫说出来的话,“不想每天见到我还约我出来荡秋千啊,我还以为你会留在家里陪月蕊。”

    “……她在家里很安全。”

    这话有点儿奇怪,两个人闹变扭了?陆羽明打探着情况:“不过也好,省得你天天一个人去图书馆,月蕊现在会和你一起吧?”

    -

    绮容的秋千又停了下来。有些老化的螺丝发出了一声不和谐的摩擦声,随后这里就只剩下吁吁风声——非常寂寥的风声。陆羽明看到绮容抓着铁链的手在用力,似乎在做决定,或者掩饰情绪的波动,每次看到她这些微动作他就隐隐担心。

    他看到绮容还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他总不主动去打扰她需要处理消化某些记忆和情感的时候,就选择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赌自己到底什么时候会看厌。

    夜里好清冷的面孔。

    自己和她好像永远隔着一江水,无论他如何呼喊她也有在自己的小世界和巢穴生活的准则。他有时明显地感受到她想来自己这条岸,然而她却连往自己这边望一眼都可能会受伤。

    -

    “月蕊她……要休学。”绮容很努力地说出来。

    “休学?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过一两天她家人就会来接她,玩一段时间就回家。九月回来重新读大一。”说出这些自己很接受不了的事实比想象中要轻松,原来只要抱着自嘲和不值得的心态就可以完全说出来。

    绮容不清楚自己难过的到底是什么,是在生气月蕊到现在都没有告诉自己实话,或者不顾自己的一切感受就决定要休学回家,还是在羡慕她的家人可以什么都不管就过来陪她吗?

    好像都是。

    月蕊真是被当做月亮和花蕊来爱护的人。

    可是我呢?谁会爱护我呢?

    绮容感觉鼻头酸酸的。

    眼睛真的很难受……明明没有被风吹着,却忍不住想要流泪。

    绮容你不是已经习惯了吗?面对你周遭所有朋友家庭幸福的场景假装内心毫无波澜,努力地讨好每一个朋友然后再被抛弃……只是月蕊偶尔会觉得你有些用处所以也没那么反感你而已,最终她还是会觉得你是累赘然后抛弃你。

    对嘛,我这不就是被抛弃了吗?

    不是来自于任何一个副人格的声音,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话。

    或许阿里亚娜说得对,到头来我只有我自己。

    怕自己的眼睫毛真的挡不住自己控制好的一点点儿眼泪,绮容长舒一口气再缓缓睁开眼,才发现陆羽明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面前。

    真是的,也不怕被我的秋千撞到吗。绮容抬眼看着他,想假装惊讶佯怒一句把话题带过 。

    “是不想月蕊走吗?”陆羽明看着绮容,捏了捏她的猫耳朵,不知为何眼中也有些悲伤。

    -

    感染力这个词,陆羽明从高中刚开始学表演一直听老师说到了现在。舞台上他仍旧靠天赋吃老本完成一幕幕对手戏,从来没觉得谁能感染自己或者自己能感染到别人。

    原来不是这样的,要认真爱人一次才知道,那个可人儿手一震眼一低都能感染到自己。就好像仙女的魔杖一点,木偶忽然有了生命,能说能笑也能哭。

    过去的自己能演、能表达都算幸运,到了现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手足无措居然都是常态。好讽刺,自己表现得像个木头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块木头。

    -

    夜里的冷意终于侵袭进身体,近来的事情无需回想也被余震波及得无力披起日常中宠辱不惊的外衣。

    “超级不想。”绮容说。

    陆羽明希望自己此时眼神不是悲悯的,倒也无关系,绮容说完那句话以后就马上把眼神从他脸上挪开,看着放置在角落里在风中不住晃悠的摇摇马出神。

    很想去牵她的手,很想把所有衣服披在她身上,很想把她整个人像抱公主似的抱起来,很想带她回家把她像小猫那样照顾——但是都不行。

    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是在她面前单膝蹲下,在她视线平行的位置捋捋她被风吹乱的刘海,再摸摸她的头。

    他确定了她在躲避,这样仍旧看不见她的眼睛,只看见微微颤动的睫毛。

    眼前是苍白得同白玫瑰似的曼丽又脆弱的人,有刺也不管了。

    “绮容,你真的太辛苦了。”他认真地说。

    绮容看着角落睁大了双眼,然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陆羽明。

    陆羽明也就这样看着她的眼眶肉眼可见的变红。

    这一句话完完全全戳到了自己的泪点,鼻子真的好酸好酸好酸。

    泪腺与倾述的欲望都在膨胀,她知道自己只能选择一个发泄。

    “绮容……”他手心的温度从脸颊、耳朵一直到后脑勺,动作温柔和缓,是自己以前在每一个痛苦的时刻都很想要的爱抚。

    听到他的声音绮容却猛然低头,泪水完全无法控制地泛滥起来。她无助地看着眼泪顺着脸颊和鼻尖啪嗒啪嗒落在自己的黑裙子上面,啪嗒啪嗒练成一片。自己的手好像黏在了铁链上一般,不是动弹不得而是没有能力为自己擦一擦掩盖一下哭泣的痕迹——也许是因为身体都知道这些决堤的泪水也只不过是想要倾泻的九牛一毛。

    我真的很辛苦真的很累,我永远都在为朋友无条件地付出但是得到的真的很少很少。

    我也很想被当做月亮和花蕊一样深爱——甚至哪怕我只是一粒尘土,我也想被爱着……

    “你能不能别看我……”绮容的下一句“也别碰我”还没说出来,便被终于无法忍受的陆羽明拥进怀里面。

    谁能受得了自己喜欢的人那样无助地流眼泪啊。要是陆羽明不赶紧抱住绮容,他恐怕也要为绮容没理由地哭出来。

    “这样我看不到你了吧?难受就哭吧,哭出来就好多了。”他一边紧紧地抱着绮容,一边用手掌爱抚着她的后背与后脑,有时是轻轻地拍有时是顺毛似的抚摸,没有多余动作和欲望的那种。

    拥抱和爱抚对绮容来说永远是止痛片,一生都在自愈的绮容也沉默地流掉了这次分量的眼泪。

    “要是冷的话手也放过来吧 。”陆羽明才注意到了绮容的手仍旧握着冰冷的铁链,找出空闲的一只手如同摘下果实一样把冰冷的手放到自己胸前。

    都不知道自己这样哭了多久,绮容也想找个契机改变一下这个场面。她侧过一点脸,说我把你的外□□湿了。

    “没事,你心情好些就好。”

    弄湿的哪里是我的外套……看到绮容哭成这样陆羽明觉得自己的心也泡在她的泪水里边变成皱巴巴的一团。

    绮容轻轻地擦了一下眼睛,“已经没事了。”

    “我的外套内袋里面有纸巾,如果你想要的话在左边,现在伸手的话应该就能摸到。”陆羽明低声说。

    似乎流眼泪时真的变成森林里面的动物,绮容转一下脸,帽子边缘蹭蹭陆羽明的耳朵,也小声说了句“谢谢你。”

    “我要跟你说一下。”过了好一会儿,还带着点鼻音的绮容瓮声瓮气地说:“我不是觉得你这样没问题哦,我只是不讨厌这样而已。”

    在傲娇的绮容那里,“不讨厌”就相当于直说“超级喜欢”了。陆羽明心领神会,又抱紧了一些。

    “我说了我只是不讨厌!”绮容一下子炸毛。

    “那我松手。”

    “……再一分钟嘛。”又扯一下袖子。

    一天一夜都可以,陆羽明稍微有些沉醉,他说好,心想我觉得我们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很好闻。

    -

    真不知道几个一分钟去过,绮容才把陆羽明推开。

    但是在她后背一直摸摸的那个手没离开。他顺着绮容的头发继续说:“以后都会好的。”

    真的会吗?绮容擦着脸上的泪痕不置可否。

    “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跟我说。”陆羽明又说。

    “为什么?”

    “为什么不呢,就因为我长得像你讨厌的人就不告诉我吗?”

    绮容一怔,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自己乱糟糟地解释道歉的时候,他说不在乎,其实更像是在安抚慌张的自己。

    被说那样的话是该不高兴的。她轻轻抓了一下挨着自己的黑色大衣袖子,那时候他就这样为我考虑了吗?

    见绮容不说话,陆羽明学着绮容有时候歪一下头打招呼的样子也歪了一下脑袋,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不跟我分享呢,我很擅长解决问题的。“难道真是我跟绮容讨厌的人太像了,那我要不要考虑去整容呢?”

    绮容听到他的话,笑了一下,又盯着陆羽明的脸看,在他鼻梁侧面的位置发现了很淡很小的斑,像找到理论支撑一般说:“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那就好。我们现在走吧,上车。”

    “现在?”

    “外面风这么大,给你吹得眼睛都红了。这么漂亮的眼睛,你不心疼我也心疼。”他总是看到绮容几捋被风吹乱的头发最后和长睫毛打起架来,他不厌其烦地整理。

    “风明明就不大……”其实被一个温暖的人搂着,绮容没觉得太冷。如果不用考虑身边那个热量来源的健康问题可以再待一会儿。

    还是考虑一下吧,绮容慢慢站起身来,像昨日那般被他搂着离开这里。

    “好啦——等下买两杯热巧克力,在温暖的地方坐下再说。”永远傲娇得要命,永远像远远观察着自己下一秒就要跑的黑猫。

    想到这里,他抱着黑色毛绒身躯的手暗暗往自己的身体方向用力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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