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

    夫人?!

    秦鉴澜的身躯触电般一抖,白皙娇软的鹅蛋脸下意识向后仰去,只想躲开这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指尖从她细腻的面庞上一滑而过,男人深褐的眸中闪过明显的不悦。手掌一偏转,不由分说地用力按住她的半边香肩,另一只手轻轻掐上了脸颊。

    “听话。”近在咫尺,他俯下身,薄唇微张。温热的、极富侵略性的雄性气息,扑到了她的鼻尖。

    四目相对,秦鉴澜徒劳地屏住了呼吸,心跳狂乱。

    自然不是因为她有多心动,而是由于——秦鉴澜的身体,在这男人面前,看上去简直不堪一击!她哪里敢动!

    还有先前那声,不经意喊出的“正品”,令她心下一惊。

    这个形象还能有谁,无疑是那个纨绔男主,贺子衿!

    幸好只这一下,贺子衿见她不再挣扎动弹,桃花眼底满是戏谑,很是心满意足地松开手,自顾自地前去寻座了。

    秦鉴澜心念电转,提起裙子小步跟在贺子衿身后,同时悄悄掀起眼帘,暗自打量一路途经的人群。

    生活就是比艺术更加戏剧化。电光火石间,她穿越成虐文女主。

    身前人来人往,大都是珠玉金簪,间或华服锦冠;调笑拉扯,举手投足满是贵气。此情此景,不难推测,现如今,她正身处于,一切动乱的伊始。

    元宵宫宴。

    秦鉴澜与李玄晏,本在此地擦肩而过。两年后重逢,物是人非,秦鉴澜被赐毒丹一粒,自绝于世。

    她才无法容忍就这样任由秦鉴澜赴死,毕竟她可不是小说里的人物!

    然而故事线行进到紧要关头,她却对接下来的情节一无所知。

    谁叫她不过是在图书馆复习的间隙,读了会小说放松一下。

    读到女主饮鸩自尽,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再睁开眼,已经穿越成了秦鉴澜。

    因而她获知的信息,也仅限于知道女主站错了阵营,作为叛军亲眷被处决。

    念及此处,宽大的衣袖下,她攥紧了拳。虽哀秦鉴澜之不幸,她却更怒其不争。

    明明秦鉴澜身为将门千金,曾经有许多机会活下去。

    但凡她不像菟丝花那般,一味依附于男人。

    从希望用女儿的幸福牟利的武将父亲,到纨绔软弱的宿州质子夫君,秦鉴澜被封建家长交接,即便心知贺子衿绝非良配,也没有选择反抗,还错过了青梅竹马的李玄晏。

    算算时间,待到宫宴后,便是……宿州叛乱,贺子衿失踪。

    她立刻察觉,想要改变秦鉴澜必死的结局,便不能留在从诲居。

    最要紧的是,不能留在贺子衿身边,以免受到牵连。

    心念电转间,身前的银纹黑裳的男人脚步一顿,恰好回过身,锋锐的眉梢朝她微微一挑,薄唇上弯,勾起无限暧昧的笑容。

    “初次受诏入宫,别紧张。”贺子衿长臂一揽,十分自然地拥住她的肩头,又刻意加重了尾音,沉声道,“夫人。”

    秦鉴澜被拉近一副雄性躯体,碍于场合不得挣扎,只得随着他的步子跪坐,立刻被令人晕头转向的脂粉味所笼罩。

    他们的坐席被列入后宫嫔妃中间,对面是一群衣着矜贵的皇子公主。真是……在刻意凸显座上宾的同时,把质子和真正身份尊贵的人,泾渭分明地分隔开来。

    珠光宝气的嫔妃倨傲地挪了挪,秦鉴澜挨着她落座。方才坐定,她马上抬起头,目光在对面的人上人中间搜寻。

    大殿内的一条步道之隔,另一头的皇子公主们,年纪小些的还纠缠在一起打闹,年纪与秦鉴澜相仿的,已经彬彬有礼地四处谈笑风生。秦鉴澜旁观一阵,但见他们最尊敬一个冷着脸端坐的黄袍男子,想必那就是当年二十岁的剡朝太子。

    她又细细环顾了一圈,却一直没有看见,按照书中描写,另一个本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就在这时,殿外再次响起拖曳的脚步声。

    一把尖细的太监声音,远远地喊道:“圣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打闹的皇子公主瞬间坐得笔直,所有人都把额头伏到膝前,以一圈圈巨大的声浪,迎接在位三十年的皇帝。

    秦鉴澜原本在看热闹,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没磕头。她直直地坐在一片跪倒的人群中,显得十分鹤立鸡群。

    愣了好几秒,秦鉴澜的脊背上立刻多了一股力量,不由分说地,将她重重按到地上。

    “别犯蠢。”冷冷的声音,带着危险的警告意味。

    贺子衿不抬头,也没看她,缓缓将手收了回去,专注地盯着地面。

    秦鉴澜的前额轻抵着冰冷的地板,口中却不肯跟着人群一齐呼喊。

    因此,脚步经过她跟前的那个瞬间,起落的响动无比清晰。

    她偷偷抬起腰脊,侧过头去,望了一眼。

    却正正对上一双丹凤眼,不偏不倚。

    她心中一惊,连忙抬起宽大的衣袖,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脚踩一双黑缎快靴,身姿挺拔的男人,雪色长绒大氅的下摆,途经时一步一晃,拂过无数宫人跪倒的额前。腰间环佩相撞,男人侧过脸来,丹凤眼平静无波。

    眼风从秦鉴澜的花容上一扫而过,雪色身影深深烙进眼底,男人在太子旁侧从容落座。

    秦鉴澜深吸一口气,明白了这便是自己要找的人。

    在此之前,还得扮演好质子夫人的角色。

    贺子衿恭恭敬敬地垂着头,双手按在膝上,秦鉴澜看不清他藏进阴影里的表情。

    “喂……”秦鉴澜凑过去,刚想开口,高高在上的剡朝皇帝咳了一声。皇亲国戚们整理衣裙的窸窸窣窣响动立刻不见了,殿内复又鸦雀无声。

    高阶之上,明黄龙袍的皇帝须发斑白,脸上也有些岁月风霜的沟壑。

    许是久握天下权柄的缘故,浓密的眉眼深不可测,透着不怒自威的神气。

    “四海归心,天下一心,战火已熄十三年,”皇帝张开双臂,声若洪钟,“朕心甚慰。开宴!”

    端坐下首的皇后亦是年近半百,看着倒是一脸慈和,但满头珠翠金饰,风采丝毫不输秦鉴澜身旁几个搔首弄姿的妃子。中年女子优雅地站起身,轻轻拍掌,立即响起了乐鼓的节拍,一队舞女随之旋入殿内。

    众人纷纷举起酒樽,相互道贺元宵。

    秦鉴澜这头也响起几个杂乱的人声,但都很有默契地绕过了她,直冲到身旁。

    “贺公子,好久没见啦!”

    “贺公子,上次那个笑话还没讲完哪!”

    “就是就是,快和我们说说,那个蛮族人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黑裳男人挠了挠头,故作为难。紧接着长臂一揽,作势要将各路美人拥入怀中,哈哈大笑道:“许贵人,云贵人,去年的过时笑话,你们还惦记着哪!”

    秦鉴澜厌恶地扭过头,懒得看他那副久经情场的样子。

    二十岁的贺子衿,天生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脸庞轮廓颇有异域美男子的风情,一肚子多年游手好闲喝花酒听到的各色异闻,加上能说会道,一向是这种场合的小小焦点。

    原作的秦鉴澜,习惯了忍气吞声,自然也不敢对风流倜傥的原配夫君提出异议,甚至承包了在男人醉醺醺地深夜归家时,给一身酒气的贺子衿喂醒酒茶的工作。

    这种下作的差事,她才不会去做!

    身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秦鉴澜悄然起身,回眸向对面那席皇子公主投过一瞥。

    元宵夜,荷花灯散发出幽幽的暖光。光斑顺流而下,朝着绵延的朱红宫墙,蜿蜒奔向宫外。

    地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雪。黑缎靴疾走几步,又犹犹豫豫地一停。来来回回几次,终究下定决心,依然向前走去。

    秦鉴澜蹲坐在水道旁看花灯,纤纤玉手向下探去,指尖拨动水纹。

    眼前蓦然一暗。

    抬起眼帘,头顶多了一柄张开的油绢伞,身后多了一个人。

    雪色长绒大氅,温润的眉眼,神情明晦不定。

    回过身来,秦鉴澜粲然一笑:“你来啦,玄晏。”

    天地静寂,少女的音色清越,一声一句,令李玄晏一时失神。

    “……你瘦了。”仿佛过了百年光景,男人终于轻声道。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原作的三十三年冬,宿州治乱平息,炙手可热的皇族将领、四皇子李玄晏坐在殿内,对着门外的落雪,想起回忆中触手可及的声音。每每念及,他总是先举起手中的瓷杯,敬一敬少女的在天之灵,再将热茶一口饮尽。

    茶水从喉咙一路滚烫下去,直抵冰冷的内心。

    眼前的李玄晏,还是三十一年冬的李玄晏,往后的一切尚未发生,都还来得及。

    比武招亲时不辞而别,寒来暑往,他从未出现在她眼前。

    故人相逢,物是人非。一朝被戳穿皇子身份,三月思念的人儿就站在身前,伞下的女人仰头看他,眸中盈满倔强。纵然他生性冷静,也不由得红了眼圈,声线哑然。

    秦鉴澜忍着狂乱的砰砰心跳,故作关心地伸出手:“你怎么了?别吓我呀!“

    李玄晏下意识地扣住她的手腕,马上反应过来,后退了一步。

    “你别冻着,”男人关切地把伞撑到她头顶,却又转过脸去,“鉴澜,对不起。皇子身份,我并非有意相瞒。”

    秦鉴澜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中狂喜。

    她改变了他们的重逢。

    原作里的元宵宫宴,两个人相视无言,都不敢展露真心。

    旁观者清,书外的她沉迷磕cp,可不觉得李玄晏放下了。

    如果,在穿书后,她率先表露心意,再顺势提出和他私奔,以此躲开宿州之乱……秦鉴澜的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

    “你说过,”她深吸一口气,再抬眸时,眼中已然闪起泪光,“你要娶我,我等你。”

    李玄晏的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上下唇相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秦鉴澜见状,楚楚可怜地主动伸出双手,轻轻握住他撑伞的那只大手,像只无枝可依的小雀。她颤着唇,轻声恳求道:“下旬夜里,你带我走,好不好?”

    “鉴澜……”李玄晏原在寒风中行走了片刻,僵硬的手背被包裹进她手心的温度里,眼神恍然。

    答应啊!你答应啊!秦鉴澜表面娇柔可怜,仰着头恳切地看着李玄晏,实际上恨不得冲上去扒住他的四肢,最好能逼他现在就带自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李玄晏犹豫不答,秦鉴澜把心一横,学着电影里祸国殃民的妖女,魅惑地靠上他肩头,吐息如兰:“出了都城,我们从此就会有房屋,有子女;你天天骑马练武,我就坐在后院,为你缝缝补补,洗手作羹汤,守着你回家。这样,我们就有了生活本身……”按着那一套封建的来,说得她心里都快吐了。

    “那边是谁?大半夜私闯皇宫?!”

    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大呼小叫,打断了刚想说话的李玄晏。越过他的肩头,秦鉴澜看到了两身黑色轻甲,明火执仗的侍卫。

    糟!要是被发现质子夫人和皇子混在一起,她都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李玄晏面色一凛,伸手揽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她扳得背朝侍卫,及时将秦鉴澜的惊呼堵在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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