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正值秋收,上京却接连几日下了大雨。沈含月住在和韵院,此处地势低洼,朝向又不好。本就不见太阳,又赶上阴雨连绵,这些日子院中积水不少。

    银珠嘴角绷得很紧,她家姑娘前几日被府上五娘子沈韶给羞辱了一番。

    沈韶为侧室秋夫人所出,虽为庶女,但有生母照拂。她们的父亲沈侍郎又从不管内宅之事,是以沈韶在三房内从来都是嚣张跋扈。

    沈含月对沈韶向来都是能忍则忍,旁的也就罢了,沈韶这次竟动了沈含月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此事闹到了沈定那儿,可他却并不放在心上,各打三十大板就叫人散了。秋夫人拿着鸡毛当令箭,斥责沈含月不孝不悌,叫她在秋夜里去门廊下罚站。

    没了娘的孩子,连带着也没了父亲。

    银珠心疼自家姑娘,扫院子都带了三分火气。

    沈含月正靠在榻上翻着本书,透窗见她如此,不由得叹了口气,“天还未晴,扫了也干不了的,先进来吧。”

    银珠最听沈含月的话,她走进去闷声道,“我只替姑娘不服,好端端地受这一顿编排。您身子本就弱,烧了两天还没见好…”

    白术也在一旁垂眸不语,身为嫡女却被欺压至此,她心中实在不平。

    这两个是从上辈子就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大丫鬟,沈含月无奈笑笑,“瞧你们,沈韶也没从我这讨到什么便宜。”

    沈含月重生回来也有几日了,最开始还惶然无措,现在已是能平静接受。

    此时怎么算不上是好时候呢?夺嫡尚未开始,凌玉朔并未被逼退守边关,她没有草草嫁人,她和弟弟也都还活着。

    约是上苍垂怜,这才让她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白术神色微松,安慰沈含月道,“是呢,姑娘这次比往日可要硬气许多。”

    若按往常来看,沈含月对上沈韶,也就只有忍让哭一场的份。

    沈含月失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哪里还能那么让人搓扁捏圆。

    她转移话题道,“过几日就要中秋宴,凌将军现下可回京了?”

    白术奇怪道,“前几日就回了呀,姑娘你忘了,天门街大军凯旋,热闹了很一阵子呢。”

    沈含月神色十分自然,才刚摸清自己重生一事,自然想不起凌玉朔是哪日归京。

    她坦然道,“是吗?这几日有些过乱了。”

    她垂眸重新看向手中的书,却并未看进去内容,只盯着默默出了神。

    现今是广顺二十三年,这一年,兖朝大胜突厥,凌玉朔率北府军深入腹地,生擒了突厥可汗的小儿子。

    尚未及冠的少年将军扛起镇国公府的世代荣光,年少英才,越发引得皇上忌惮。

    若按她所记,皇室借着这次中秋宴的名头犒赏三军,并在宴上与外邦使臣谈及议和。

    白术有意哄沈含月高兴,试探开口道,“四郎君也要回来了,此次赶上中秋宴,定会在府中多休些日子。”

    提起沈怀朗,沈含月下意识唇角微扬,随即很快压了下去。

    不知是否是因为她上一世太过退缩,才使得中妾室猖狂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原先还只针对她一人,谁知她嫁出府后野心竟更大,最终陷害沈怀朗致死。

    沈含月慢慢攥紧手中的书,语气却十分平淡,“怀朗回来自然是好,我也许久没见到他了。”

    自己唯一嫡亲的弟弟,乱箭穿心死于城外密林,县伯府传信却只有一句,“庶母故意为难,命他雪天出城前去驿站送信,风雪迷眼不慎坠马。”

    此血债在前,她不能不报。

    沈含月忽地不动声色开口道,“我有些乏了,你们也先去歇着吧。”

    明日还要去给祖母请安,县伯府的女眷都在,她该好好养养精神。

    银珠还有些不放心,“啊?可姑娘你还没退烧…”

    白术端沈含月神色,知她想独自待一会,她伸手拽了拽银珠,“那姑娘早些休息。”

    银珠将后半句咽回肚子,乖乖跟着走了。

    沈含月一页一页翻着手中的书,却一个字都未看进去。

    上一世秋夫人打着“沈三娘子夜间贪景,风寒未愈”的名头,硬生生没叫她去上此次中秋宴。

    弟弟怀朗因此次她未去成中秋宴,埋怨府中众人都偏心沈韶。

    又因国子监名额有限,沈定将他手上的名额给了沈昭。沈怀朗自知文途无望,破釜沉舟在殿前请示要随凌玉朔前去燕关杀敌。

    沈含月将书合上,她盯着自己莹润粉红的指尖,勾起唇角笑了。

    这一次,秋夫人若还只寻个如此草率的名头,就想将她困在府中,那可没这般便宜的好事了。

    无妨,从前她失去的、未曾得到的,这一次,她一个不落,通通都会找回来。

    凌玉朔回京后一日也未得闲,上朝之余还时时被皇上召见。

    倒也并不算什么麻烦事,只不过绷着演戏总不会叫人太快活。

    凌玉朔骑马绕道去西市取了两壶烧春,店中伙计见他来,毕恭毕敬将酒交到他手上,“凌将军可是我们兖朝的大英雄,哪儿用得着您花钱。您要是喝着好,只管使人吱唤一声,我们给您送到国公府去。”

    凌玉朔听此言也并未露出自得一类的神色,只平静道,“您过誉。”

    他迈步转身,吴为适时上前给小二银子,“喝着好我们再来。”

    吴为跟在凌玉朔身后,犹豫开口道,“将军,皇上与您又说什么了?”

    将军这样子,看着可不像是高兴。

    凌玉朔上马十分利落,他又生得高,衣摆随动作飞扬,单单看着都叫人赏心悦目。

    他垂眸牵好缰绳,挺直脊背坐于马上,微微侧头对吴为道,“说了些不值一提的事。”

    他散漫伸手,“酒呢?”

    吴为老老实实把酒递到他手上,凌玉朔随手将它系好,眉眼微扬道,“走吧。”

    云瑶院中,沈韶恨恨咬了枚樱桃,将梗撒气扔在桌上。

    秋妙淑对女儿这性子也是颇为头痛,“行了,那簪子没拿到便没拿到,明日阿娘去碧霄阁给你打一副一样的。”

    沈韶不高兴地嘟起嘴,“那怎么能一样,那白玉簪通体透润,触手生温,一看便是一块原玉打造而成,碧霄阁哪里去弄来那么好的玉料。”

    她越说越难过,撅起嘴巴拉着身边秋夫人的袖子摇了又摇,“阿娘,怎么办啊。我就想戴着那簪子去中秋宴,我新做的水纹凌波月华裙,配上白玉簪最好看了。”

    她娘是妾室,没什么家产,只带个包袱就入了县伯府。

    自己没见得攒下多少家底,还要时不时接济娘家。沈韶那几个舅舅,做一百件事都见不得能成一件,吃喝嫖赌倒是样样在行。不去沈含月那里拿,难道在阿娘这里要?

    秋妙淑被她摇得头晕,“好了好了,明日去给老太太请安,娘一准帮你把那簪子要回来。”

    秋夫人宠爱女儿,少不得叮嘱,“不过你以后也不要自己冒冒然就去拿,你父亲毕竟还要仰仗沈含月外祖家的势。”

    沈定原配夫人姚知韫,有个感情极好的哥哥。

    当年她难产身死,就引得她兄长姚寻墨极为震怒。只不过姚寻墨当时要外放任职,又有姚知韫一双儿女在颍川伯府无法带走,这才不了了之。

    秋妙淑目露阴沉,“姚寻墨要调回上京了,皇上定然要升他的官。你爹爹已在侍郎一位上坐了多年,如今户部尚书年迈,迟早要致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可万万不能得罪他。”

    她侧过身安抚沈韶,“沈含月的嫁妆丰厚,但那迟早都是你的。女儿听从父亲是天经地义,且再忍些时日便好了。”

    沈韶现在到底还是年岁太小,没有前世后来长成的那般有城府,还会为了个簪子发脾气。

    她不甚在意地坐回去,拨弄盘里的樱桃。

    那托盘晶莹剔透,竟似水晶做成。灯火下映得红果儿个个圆润可爱,看着就惹人垂涎。

    果子的确稀罕,但于沈韶而言,也仅仅只是稀罕罢了。

    沈韶兴致缺缺捡起其中一个,又将它放了回去,“我要她的嫁妆做什么?我毕竟是县伯府的孩子,就算为了面子,府上和父亲也定会出我的嫁妆的。”

    秋妙淑觉得沈韶确实是被她给宠坏了,“你迟早都要嫁入高门,若你有丰厚嫁妆傍身,夫家都会高看你一眼,自然连带着也会提携你哥哥。”

    这话从小到大秋妙淑不知说了多少遍。沈韶自己也清楚,秋夫人虽疼爱她,可她最爱的还是她的儿子。

    秋妙淑见不得沈韶这幅无所谓的样子,压着火低声道,“娘是因为你的几个舅舅都不成器,若是我娘家有人可用,哪还需要你爹爹去指望旁的女人的兄弟?你就沈昭这么一个哥哥,以后还不是要你们二人互相帮扶?”

    沈韶已然听得不耐烦了,“你也说了你的几个兄弟都不成器,那我又怎么能知道沈昭以后什么样儿?没准以后也一样不成器呢。”

    秋妙淑气得直捂胸口,“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沈韶理也不理,径直出门便走了。

    闫妈妈适时给秋妙淑递了杯茶,“夫人别气,三娘子她就是这个性子。”

    秋妙淑一口也不喝,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这小祖宗就是来找我讨债的!”

    闫妈妈已不知在这对母女冤家间劝了多少回,她叹气道,“夫人且宽心,三姑娘还小,有事慢慢教也就是了。”

    秋妙淑心烦意乱,“姚知韫都死了,怎么她的孩子还是那么难缠。眼瞧着三房都已稳稳在我手中,谁知这姚寻墨竟这个时候回京…”

    说到底,秋妙淑真正忌惮的,还是沈含月姐弟外祖一家升迁回京。

    闫妈妈面容也严肃了下来,“那明日在老太太面前,可定要探好口风。”

    秋妙淑想起县伯府里的这位老太君,直直冷笑,“老太太在乎的可不是那点血脉亲情。孙辈多的是,不过是谁有出息,谁能撑起伯府前程,她便稍稍漏下点好处给谁。”

    老太君可不会为了沈韶,做出强要嫡姐嫁妆的事来。尤其那嫁妆,还是孙女亡母留下的。

    闫妈妈劝道,“此事再多心烦也无用,夫人还是早些歇下,明日去请安,可还关系到中秋宴呢。”

    秋妙淑面上一凛,喃喃道,“是了,外邦朝贡,百官进贺,这可是韶儿的大事…”

    最重要的,是要将沈含月留在府里。

    “那便先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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