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苒华的分神

    苒华家,她离开不久时。

    客人依然正襟危坐,目光投在桌面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似乎连基本的好奇心都欠缺,丝毫没有擅自触碰各种奇奇怪怪的家电,连看也不看了。

    于是有个人忍不住了。

    从书房门那边传来一个尖细的童声:“你不无聊吗?”

    “只是在等你先说话。”客人放下手里的杯子,准确地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我毕竟是客人,没有喧宾夺主的道理。”

    “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们这种人最烦了。”如果她有人身,一定会翻个白眼,可惜她现在的身体不具备这个功能,转转把手还差不多:“唔,你到底是从哪来的?你有点面善,但我想不起在哪见过了……她又什么都不会告诉我,只好问你喽。”

    客人道:“我失忆了,你也听见了。能跟我说说你和苒华是什么关系吗?”他一进门就感觉到这里除了苒华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只是看苒华没有要说的意思,便也没问。

    但是……

    他想起那个声音说话时泄露出的气息,又想起苒华吃的药,暗自皱起眉头。

    她可真够能折腾的。

    苒华还不知道她被盯上了,她捏了捏鼻梁,觉得自己必须梳理一下这些纷乱的线索。

    苒华随便找了家咖啡店,心疼地摸了摸钱包,要了杯最便宜的美式——放在一边没动,她实在无法欣赏现在凡人的口味,除非为了提神,她从来不主动给自己找苦吃——从包里摸出随时记录灵感的小本子,咬着签字笔,苒华思索着现在的线索。

    当年画皮族的那个大能其实是个混血——这是万象书刚告诉她的,这是棵八卦的树,对这种消息记得门儿清,一说起历史上的大事连自己都得找上一阵子,但它的消息是绝对可靠的。它是不是盘古的斧子变的还有待商榷,但世界上每个角落发生的事它确实或多或少的都能感觉到一些。苒华小时候跟它玩捉迷藏就一次都没赢过——那棵树总能知道她躲在哪。

    好吧,继续说那个大能——他父亲是当时画皮族的族长,母亲则“来历不明”——万象书不肯告诉她,神秘兮兮地说“已不存于世”,而在这千万年中灭族了的种族可太多了——但人类趁他父母重伤杀了他们,所以他就来报复社会了,而关于这件事的具体记载则也是一片空白。

    唔,似乎倒是有几句话……

    苒华拿出手机,看着当初拍下的树叶照片。

    杀三人,损德行;斩十人,坏祖荫。三十人,怨气缠;九十人,魂灵散。

    戮尽九九极阳数,天憎地恶是归期。

    苒华看得直皱眉,暗道这怎么跟什么献祭邪法似的。但她记得那应该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当时似乎也没什么大动静……难不成他这么有韵律地杀人就为数字看着好看?那个年代人口普查也不到位,当时似乎还是个乱世,如果他注意点,根本不会被发现,也不能从这里入手……

    后面关于天罚的事情倒是很清楚,说“天道怒其行,降天火于南山,燃其身,毁其神。遂又迁其族,适时烈焰由苍堕于黄土,弱水由四方而来,汇于若山;乞之无数,而天未有动容,仍驱水火灭其全族,无一幸免。

    “然众身虽毁,其神不灭,流离四方。昔有人视之,大骇,以为鬼怪,群起而攻,殊不知原来也为无辜者也。”

    然而这段记载的疑点也很多:“若山”是一个现在已经没有记载的地名,苒华也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听到过,却觉得有些耳熟。万象书说“已不存”,是被天罚毁掉的吗?

    还有那句“以为鬼怪”,这个形容就很奇怪,画皮妖虽然叫着“妖”,实际上却本来就属于“怪”的一类(由活物化成的叫“妖”,死物化成的叫“怪”,这是常识),为什么还要“以为”?难道说这个“鬼怪”专指会对人产生威胁的种类,万象书是截了当时人类的记载给她看,又或者……画皮族的“神”并不属于这个范畴?

    奇怪,总觉得还漏掉了什么……

    苒华太阳穴突突地跳,这都什么破事啊,大清早的就得忙工作,还被塞了一肚子不清不楚的陈年秘辛!这是要让她“消化不良”的节奏吗!

    她把这些统统列在小本子上,上面施了术法,除了她自己,没人看得到写了什么。批注上她的一两条猜测后,苒华开始思考万象书说的关于画皮族起源的事。

    画皮者,怪也。其本为画,变化莫测,千身千面。性不定,暴怒好杀者与温良淳厚者皆有。隐逸不问世,盖其性本善,害人终非己愿。

    苒华若有所思,是她职业病又犯了,还是万象书真的在暗示什么?

    她摇了摇头,继续翻看着自己拓在笔记本上的文字。

    据说这一族由“画”起源,世界上的第一个“画皮”是个不得志的画家,为了画出自己的最后一幅画,倾尽心血,最终猝死,魂灵被那幅完成了一半的画收了进去,填补了画卷上的空缺,修炼百年后,便能在画卷中来去自如……

    再后来,他便以画之身,走遍天下,将所见的万事万物都绘于画卷之上,画卷又由此生灵……就这样,于这一方画布上,诞生出了一个全新的种族——画皮。

    他们由画而生,每一代都精于画技,往往不问世事,只顾潜心钻研;同样,也可以通过作画的方式,改变自己所化形的男女老幼、高矮胖瘦,据说流传甚广、连凡人都跟着学去了几手,易容术便是由此而生,也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苒华甚少来人界,对这一族也只是有所耳闻——当然也可能是她忘了,因为天界和画皮族的关系还挺好的,应该是打过交道。她记得以前有一回魔族动乱,祸乱人间,似乎就是画皮挺身而出,当代族长还为此献身……后来有人想给他们一个神位,还被拒绝了:他们自言“以死为生,有违天和”,配不上这个位置,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苒华从这个漫长的走神中回过神来,随手在本子上写了几句话。

    ——既然这一族一开始就是意外出现的,为什么不可能再“意外”一回?为什么当她询问时,万象书那么笃定地说“无”?

    ——以及,画皮族曾为放逐魔族立下汗马功劳,天道为何乃至于下此狠手?就算那个大能实在十恶不赦,也没必要灭族吧……

    仙终究不是神,对世间生灵起源之类的事的了解还是有欠缺,万象书又喜欢闪烁其词,看样子,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了。

    现在还是回家吧,去处理那个大麻烦。

    苒华家,一场风暴正在酝酿中。

    “你是说,你、确、实、是、她、的、分、神?”

    “她为什么把你分出来,你知道吗?”他咬着牙问。

    由于苒华的不专业性,分神只有七八岁孩童的智力,一点都没有被套话的自觉,傻乎乎地回答:“她说当时她在练习分身术。”

    最糟的猜测应验了。

    正常的分身术是用力量凝聚出化身,分出神念操控,跟演皮影戏的原理差不多。等到熟练了,还能仅凭潜意识就操控分身说话动作,表面上与本体毫无关联。若是臻于化境,甚至能将自己本体的元神挪至分身上,本体身死时,换一个躯壳就能继续活,十分奇妙。

    但苒华这个分神显然是简单粗暴地把元神切片了。

    人有三宝曰:精、气、神。有三魂曰:胎光、幽精、爽魂。人要修成仙,就要通过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的方法把三魂归一修成元神,即“三分归元”,仙门打开。这是人跟仙的本质区别。

    把元神切片比把人的三魂分离开要危险的多,毕竟三魂分别主管什么大家都知道,只要小心,完全不会有太多的危险。但对于仙来说,元神一灭,即化尘土,再无来世。可以说,苒华现在之所以还能活着,并且不疯不傻活蹦乱跳,除了运气好之外不作他想。

    茶杯裂了一条缝,客人不动声色地把它放到桌子上。

    她连个指导教材都不看,就敢胡乱拿元神做试验,怒气从胸中升腾起来,恨不得把苒华揍上一顿。

    他预感自己从前定然与苒华关系匪浅,这才气得胸闷气短。

    于是当苒华回家时,就不幸撞枪口上了。

    她现在正从窗户外看着屋里——不是用眼睛看的。

    这座居民楼比较老旧,没配备楼道监控,这也是苒华决定住在这里的一个原因。

    因为假如这里有监控,就会拍摄下这样的一幕:少女手上的食指诡异地变长变细,成了一根嫩绿的枝条,不像树枝,更像是什么草本植物的茎干——长着紫色的心形叶片,上头还开着两朵小花。它从楼道里开着通风的窗户伸了出去,混在墙上的爬山虎里,绕过一个圈伏在了一个房间——苒华家的客厅——的窗户边上。

    苒华通过这根枝条,观察着室内的情况。

    她这个举动一半是出于谨慎,另一半则是由于一个更加难以启齿的原因——她忘拿钥匙了。

    于是,为了不丢人现眼地在自家门前喊客人放自己进去,苒华只好将自己的手指幻化成本体,回屋给她开个门。

    客人似乎察觉到什么,敏锐地一抬头,刚好看见枝条从窗户伸了进来,一直伸展到门廊那里,卷起来扣住了门把手;奈何那是个圆形把手,枝条死活拽不动,于是退而求其次,灵活地抓起了钥匙环,随后又很费力地用自己直径几毫米的茎颤颤巍巍地把钥匙多缠了几圈,从窗户原路返回了——或者说,它想原路返回,只是有人不让它走。

    客人“好奇地”用手捏住了已经缩到窗户边的茎干,有些过长的指甲“不小心”轻轻一掐——

    从外面的楼道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我天,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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