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书

    万象书,虽然叫这个名字,但实际上并不是书,而是一棵参天古木。据说这棵树是盘古开天辟地时丢出的斧头柄所化,年轮每一千年才长一圈,上面记载着有史以来存活过的万象万物,是真正的史书。万象书从苒华尚还年幼时就存在了,伴她长大,亦师亦友。机构的总部就在这棵树旁边,是苒华亲自定下的。

    苒华缓步走入山谷中,轻声对万象书说道:“我想知道画皮族的起源以及当年灭族的细节。”

    古木摆动着枝叶,沙沙作响,忽然将一根树枝伸到了苒华面前,那上面最末端的一片大如蒲扇的叶子上出现了字迹,微微散发着白光。

    万象书问:你问这做什么?还有,你和青龙吵架了?

    苒华努力保持平静:“你都听见了吧,今天……心情不好。”

    字迹像是沙画被抹去一般不见了,万象书又说:你很奇怪,今天遇见什么事了?

    “早上做了个关于天界的梦,可能是因为那个吧。”

    万象书果真识趣地转移了话题:你手里拿着什么?

    苒华把从少年那里拿来的那幅画放到树叶上,树叶卷起来,摆弄着那张纸:就是用普通法子画的,没什么特别的,但应该没有经过太久,没有保护的术法,纸墨也很普通……慢着,这衣服???

    万象书也是认真不了几句就原形毕露,咋咋呼呼起来:这不是你那件毳衣吗?好久没见你穿过了,你只有去地界才穿的……年龄也不对啊?你不是只有一开始去人界会这样撑场子吗?要是去地界也没这个必要啊?!这……

    “对,所以我让你分析分析是怎么回事。”苒华心不在焉地将树叶卷起来摆弄着:“这个是一个自称‘画皮’的女人拿出来的……”画皮两个字她是用口型说的。

    饶是如此,这也引起了天空中的几朵阴云汇聚。

    如果万象书有人形,现在一定是撑着下巴思索的样子:“你之前说,那个人提到画皮时,什么都没发生?”

    “没错,而且他根本不知道画皮已经灭族了,还说和他们是好友……可如果是当年留下来的人,我对他也全无印象,而且他记得的年份是3200年。那年有战乱,是吧?他说他的事很可能和那有关。而且他应该被凡人祭拜过,还修过一座庙,在郊区;但我刚才查了,根本没这么个景观。”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是为了保护凡人在战乱中受伤失忆,但此前他是干什么的我们一概不知。万象书的字迹变成了忽闪忽闪的白色。

    “换个字,眼睛疼。”苒华毫不客气地说道。“画皮灭族的时间是三百多年前,是吧?虽然他们隐居,但对于优秀的年轻人有入世历练的习惯,可能在那时遇见也说不定。事情已经基本清楚了,唯一的问题就是那座庙,还有那个自称画皮的女人。”

    万象书沉吟了一会,一片很大的叶子上浮现出一个女人的画像:我知道的画皮族出名的女人只有一个,是第一次神魔大战时的族长,与魔族作战时牺牲了,你应该也认识的。你去问问他是不是她。

    苒华瞪着万象书,抓着叶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几分:“非人者无魂魄,不入轮回;她去世是当时所有人都知道的,断没有作假的可能!你是说真的有……”所谓的重生术?

    万象书的叶子摇晃起来:别激动,我知道你很在意,但我真的全世界都找遍了也没见过,我估计最多是留影再现,你知道的,用某些方法聚起元神,但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问题在于是她自己想说什么还是有人借着画皮的幌子隐藏身份。当然也可能是我猜错了,实际上是他年轻时认识的小姑娘重聚起元神跟他诉衷肠……

    苒华把带着画像的叶子掰了下来,满意地看到整棵树都晃了一下:“正经点。”

    很疼的!!!

    “你不是让我带走吗,早晚都要掰的,长痛不如短痛。”

    万象书冒出一串省略号,仿佛在想该说什么,最后终于在叶子上浮现出一句话:哼,小家伙越来越目无尊长了。

    苒华翻了个白眼,不跟他吵了,直接道:“我要的东西呢?”

    万象书的好几片叶子都聚拢过来,投影出一大段文字。

    苒华捧着叶子,就这么歪着头读了起来。

    看完后,她想了想,又问:“‘水墨丹青俱传神,无声诗诵有情人’这两句诗是出自哪里来着?我以前是不是见过?”

    万象书想了一会: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印象……但我真的不是看书的人,可能在《搜神记》《山海经》或者什么话本里吧。你问这干什么?

    “……没什么,多谢了。”

    苒华准备回家了,万象书却忽然又说:一会跟青龙道个歉,本来就没几个交心的朋友,就别再让人家难堪了。

    苒华顿了一下,笑了:“一定。”

    她靠在树干上发了个消息:之前对不住,可能更年期到了,有点暴躁,特此道歉啦。

    对方秒回:没事。

    苒华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站起来:“那我走啦?改天再来看你。”

    嗯,最近不太平,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要小心。

    “放心,我这个祸害大着呢,怎么着也得活个千年万年的,没那么容易出事。”

    没等万象书让她把话收回去,她人就不见了。

    苒华离开她的机构,在大街上转了两圈,不太想回家——家里还有个麻烦在等着呢。那个奇怪的来客倒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幅画……

    她取出那幅工笔画,其上不是现在扔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苒华;实际上,上面的人看起来比苒华小一些,外表不过二八年华,神色很张扬,身上披着一件火红的毳衣,手里提着一柄剑,剑尖直指头顶的月亮,正像是将月亮挑起来了一般,视觉效果很赞。

    中二期黑历史都给翻出来了……苒华神情诡异,这要是让别人看见她老脸都丢光了,到底是谁啊!

    她没跟万象书说实话,其实她知道这是什么情况——那是她还没去天界的时候,有一次意外来地界,看见地界也有月亮,就大放厥词:明月可照人,流光怜鬼乎?既有神仙多情悯世人,何来七月十五鬼门关!

    “七月十五”就是中元节,她就是一时胡搅蛮缠,讥笑天界道貌岸然,既然有神仙救苦救难,又何必让凡人受轮回之苦呢?

    然后她被教训了。地界的月亮就是个样子而已,不是真的月亮;实际上,那是天帝法力的一种投影,正是供他老人家不时视察一下地界用的。于是后果可想而知,她被拎上天界跟人家论了一回道,自此结下了一段孽缘,后来还被拐去了天界……总之,这件事可以说是一切的开始。

    但看见这一幕的不过也就是地界的几个小鬼,现在早就不知轮回到何方了……这让人怎么查啊。

    而且,她那件毳衣是去了天界以后才有的,当时苒华穿的根本不是那件衣服。这就很奇怪了,要说是有人听说那件事后仿造的话,那幅画的其他细节都很对;可要是真正的目睹者,也不该弄错这么大的细节……不过她那件衣服也是出了名的,如果说作画者为了能从侧面证明她的身份、或者是添加一些艺术效果,或许也说得过去?

    不过……到底是谁画一幅用来找人的画还要这么斤斤计较追求完美啊!原本给她画个头像就成了,这么大费周章……

    苒华将画像又叠起来收好,思绪不由自主地滑到了另一幅画上。

    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她有一幅画,出自画皮族之手。

    苒华封印过一次记忆,虽然以她的水平只能让那段时期的东西变得模糊不清,但她残留的情绪告诉她最好不要去强行回想,于是她和那段天界的神秘记忆和谐共处了很多年,井水不犯河水。

    但这也会造成很多不便,例如,她完全不知道这幅画是怎么来到自己手上的,只记得如果展开画卷,会发生什么她不太想看到的事。是以,尽管那幅画在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展开了半边,她也确实非常好奇,但她还是没有展开过。

    露出的半边画卷是一片衣摆,这似乎说明画的是个人。衣摆是很喜庆的红色,衣角隐约有金色的纹路,但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画中人似乎站在一片海边的礁石上,与衣服同色的长靴边激荡着海浪,仿佛在他脚边卷起了一场大雪,却一滴水都没有沾到那人身上。

    无端的,苒华就是觉得他的性别是男。

    苒华盯着那小半张画琢磨过很久,判断要不是画这幅画的画皮太花痴,就是这个人确实很厉害。

    画皮族常年避世,有自己的一套文化,在他们的画中,“水火不侵”意味着相当高的地位——可能是因为他们本体又怕水又怕火的原因。

    画皮族不负盛名,海浪看久了仿佛真的在拍打礁石,衣摆也仿佛真的在随着咸腥的风飘动。苒华时常看着看着就出起神来,等回过神来又想不起自己刚才在琢磨什么。

    还有,画的边角有个印章的印记,但由于年代久远,纸的边缘已经翻起了毛刺,朱红的印章也模糊不清,无法辨认。更愁人的是,画纸材质特别,虽然会随着时光泛黄——这是艺术效果,但完全水火不侵,也不接受任何物质的改变;苒华想试着用化学药剂让字迹清晰起来都做不到。

    这幅画和画中的人困扰了她很久,希望……那个神秘的“画皮”能告诉她一些有用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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